抗战岁月 ·读林徽因《哭三弟恒》诗

林泉高致

【随笔】

沉默的光荣

——读林徽因《哭三弟恒》诗

李国春

弟弟，我没有适合时代的语言，来哀悼你的死；它是时代向你的要求，简单的，你给了。这冷酷简单的壮烈是时代的诗  这沉默的光荣是你。·······

这是一代才女、新月诗人林徽因，于一九四四年避难迁居李庄时为其三弟林恒写的一诗悼亡诗。林恒是林徽因三弟，是国民党空军一名军官，一九四一年三月在一次对日空战中阵亡。当时林徽因与丈夫梁思成刚刚自昆明迁往四川李庄。战火纷飞生活艰难，加上一路颠沛心无所安，到李庄不久，林徽因就病倒了。三弟阵亡的噩耗传来，令她哀痛不已。此时丈夫梁思成正专心于“营造学社”学术研究，同时还兼任迁居李庄的中央研究院研究员；林徽因每日以大量的时间抱病阅读《二十四史》，在浩博的史籍中查阅中国古代建筑部分史料，为粱思成撰写《中国建筑史》作资料准备工作。三弟为国捐躯的那一段日子里，林徽因一面与病魔抗争，照顾家小，一面还要作学术研究，痛失亲人之悲愤只好强压心底。三年后，颠沛的日子稍有平静，林徽因的身体也日渐好转，加上她的美国好友费正清、费慰梅夫妇先后来李庄访问，给粱思成、林徽因精神上带来很大的慰藉。心境安适的时侯，思念亲人的思绪又涌上心头：

三年了，你阵亡在成都上空，这三年的时间所做成的不同，如果我向你说来，你别悲伤，因为多半不是我们老国，而是他人在时代中辗动，我们的灵魂，炸成了窟窿。·······

这三年里，对于林徽因，除了弟弟阵亡的消息外，还有噩耗不断传来。原来早在四年前，林徽因偕梁思成自湖南流徙于湘黔交界晃县的途中，一个月黑之夜，她们夫妇遇上了一群空军学院的年轻学员。此时，林徽因已染病在身，无情的肺炎使这位旷世才女伏枕呻吟，八位年轻的飞行员“象孩子般地依恋思成和徽因。”望着这群热血男儿，林徽因高兴地对他们说：我的弟弟叫林恒，和你们年纪差不多，也是航空学院的学生。后来，这些年轻的飞行员毕业时，烽火连天，与家人音讯隔绝，粱思成、林徽因作为特邀家长出席了他们毕业典礼。日后，这些飞行员的重要邮件都寄往林徽因家中。这些热血男儿，抱定为国效命、与敌血战到底的决心，毕业后每天在昆明郊外的上空苦练飞行技术。每看到他们驾驶着战机从空中呼啸而过时，林徽因便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当时国民党空军的飞机机型落后，性能远不如日寇的飞机，正如林徽因在悼念林恒的诗中写道：“机械的落伍，你的机会太惨！”有关资料说：自淞沪抗战以来，中国空军能参战的飞机已所剩无几，飞行员驾驶着由民用机改装的战机，甚至来不及参加一次像样的战斗，就献出了年轻的生命。那个时候传说空军由航校毕业到战死，普通寿命只有六个月。参加完8位飞行员的毕业典礼后，一段时间里，林徽因夫妇常常是闻不到他们胜利的捷报，而是一份份的阵亡通知书。“他们还没来得及为前去的亡者做深深的纪念，后面的死讯又接踵而至。”更为可怕的是林徽因的弟弟林恒也血洒长空：

弟弟，我已用这许多不美丽的言语 算是诗来追悼你，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咙多哑，你永远不会回来了，我知道，青年的热血做了科学的代替，中国的悲怆永沉在我的心底。

年轻的中国空军，没有输在勇气上，他们为落后的机械殒命空中，这令林徽因悲伤不已，举国为之震惊。但诗人强按愤懑，用高亢激越的文字为逝去的青春讴歌：“你们给的真多，都为了谁？你相信 今后多少中国人的幸福要在 你的前头，比自己要紧：那不朽 中国的历史，还需要在世上永久。诗人坚信，弟弟和一代年轻的生命热血没有白流，为了谁？为了祖国！侵略者被驱出国门的那一天，中国人的幸福就会到来。年轻的中国空军飞行员象千千万万个抗日英雄一样，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因为国人的幸福比自己生命要紧，中华民族要在世上永久长存。

这是一首战时的《国殇》。诗人不是以哀矜的悲情低徊沉吟、祭奠她亲爱的弟弟，她是在用铿锵的诗句替国人公祭那些为国献身的国之英魂。时值一九四四年，时局发生了逆转，日本侵略者的末运就要到来了。但胜利到来之时，那些为国战死的英灵是否被“万千国人像已忘掉，你死是为了谁！”一个个热血青年 “没有儿女牵挂需要抚恤同安慰，”但国人会记住你和你们的英名么？诗人的旨意正在此处。旧闻，林恒牺牲前曾佩有一把“中正剑”，阵亡后被寄给林徽因保管。具有悲剧意味的是，在林恒与其姊林徽因先后离开这个世界后的数十年后，新政权里的一些奸小，居然从梁思成家搜出了那把曾经代表“至上荣誉”、激励年轻军人杀身成仁的短剑,以为反动罪证，梁家因此罹祸。那时，正如林徽因诗中所写的那样，“万千国人像已忘掉”了那些曾经以死抵抗外侮的英烈们。历史终究会公正。尽管青春已逝，诗人已去，但诗篇长存，精神不死。抗战胜利已经七十个年头了，重读林徽因这首诗，想起那份沉默的光荣，我们的一颗心该是多么的沉重。

参考书目：

上海三联书店《林徽因诗文集》

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现代作家选集·林徽因》

张清平《林徽因》

远航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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