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色羽翼的见证:深濑昌久〈鸦〉沉思录
——观看深濑昌久摄影集《鸦》
一
一个艺术家 找到一个主题, 深入骨髓, 便开出属于自己 的天地—— 像一道伤口, 也像一扇窗。
人生太短。 哪怕最微小的独特, 也足以闪耀, 足以让生命 不再徒然。
——
第一只鸦举起一只爪, 像一个驼背老人, 又像一只南极企鹅。 它偶然闯入镜头, 成为陌生的身影, 令人意外, 令人联想。
另一只停在枝头。 而上空成群的模糊翅膀 正在飞翔—— 宛如东京街头的人潮, 只是透过长焦镜头 才得以看见的秘密世界。
时间被拉长, 数百只鸦的翅影 化作夏日田野里 成团飞舞的蚊虫。
夜晚, 闪光灯击中它们的眼睛, 白点四散, 仿佛夜空 洒满冷星。
——
雪地上, 一只鸦躺着。 羽毛沾上雪点, 翅膀张开, 像一个破碎的三角。 它是死去, 是睡眠, 还是一幅从未出现过的影像?
一只模糊的身影从头顶掠过, 像一片黑色叶子, 边缘锯齿参差。
斜斜的枝上, 五只黑影落定, 胜过无数花鸟画的意境。
一棵松树伸入画面。 三十只白眼闪烁, 一只一只, 或成双, 悬在模糊的枝叶上。 真实被打破, 反而逼近神奇。
——
他的镜头习惯失焦, 画面如水墨般氤氲。
四十三岁, 离婚。 情感失落, 他回到北海道, 遇见了鸦。
十年凝视, 十年追随飞翔。 1984年,《鸦》出版, 成就一生。
然后,坠落—— 楼梯,头部, 语言消失,记忆破碎。 二十年卧床, 最终闭眼。
然而他的鸦 依旧张开双眼。
——
我记得: 梵高最后的画布里, 也有乌鸦的群影, 在他的死亡田野上翻飞。
或许深濑也听见了 那样的翅膀声, 或许是悲伤本身 召唤来这片乌云。
评论家争论: “二十五年里最伟大的摄影集。” 伟大与否, 无从定论。 但它的独创, 已不可动摇。 他打破了视觉的笼子, 让我们看到一个 从未想过的鸦的世界。
——
对我而言, 鸦是最强大的鸟。 高原、孤岛、荒野, 它粗犷的叫声, 一旦响起, 空气里就充满生命感。 难怪古老的日本 曾把它奉为神明。
然而我再次凝望《鸦》, 没有压抑, 只有专注, 只有创造出的形式 让我屏息。
创造者已逝, 但他留下的这个世界—— 黑色羽翼的宇宙, 呼喊的星群—— 仍会在世间 久久回荡。
二
一本关于乌鸦的书, 生于悲伤, 却闪着光—— 深濑昌久的《鸦》。
它们不是寻常的鸟, 而是被陌生化的影子: 一只举爪, 像个老人, 像伪装的企鹅。
群鸟被压缩 成都市的人潮, 模糊的翅翼 化作夏夜的蚊群, 眼睛闪亮 如冷冽的星辰。
美不在优雅, 而在惊异—— 平凡被重塑, 死亡与生命力 在同一场飞翔中交织。
——
他的镜头选择模糊, 焦点消散 如宣纸上的墨迹。 长曝光 让飞翔成了书法, 闪光 把眼睛刻作星辰, 长焦 把群鸟压平成拥挤的人群。
技法就是执念。 十年的凝视, 在爱情破碎之后。 影像成了咒语, 成了抵御孤独的符咒。
——
艺术史在倾听: 梵高的乌鸦 在麦田上空, 是终结的符号。 深濑的乌鸦, 在雪地之上, 是坚持, 是不确定, 是一片未完成的天空。
日本的水墨 也在呼吸。 模糊里蕴含幽玄, 未尽之意 化为深度, 空白 反而成为意义。
——
因此,《鸦》长久不衰: 它不是记录, 而是见证。 一个黑色羽翼的世界 在悲伤与创造之间, 在生命 与最终的沉默之间徘徊。
人已离去, 但乌鸦仍在, 依旧盘旋, 依旧呼喊, 依旧教我们 去看见。
附:
吴砺 2025.9.22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