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与光:静默之中的构形者
——读《立体派绘画大师——勃拉克》画册有感
第一部
一
我翻开一本厚重的画册, 它说,这画家是“最像画家的画家”。 这话让我迟疑—— 世上那么多巨匠, 为何这无名者得此称号?
第一页不是自画像, 是一张黑白照片: 一个英俊的男人,侧身,低头作画, 眉头紧锁, 笔在手中却显得犹疑, 像个小学生,在做太难的作业。
他的肩膀宽大, 却坐得局促,像是走错了房间—— 一个巨人,在纸上描摹疑惑。
起初每一幅画都让我皱眉: 屋子碎了,琴断了, 人脸成了石块的拼图。 这是什么? 世界可以这样被画出来?
可我站在窗前, 看着高楼拼接的城市立面—— 玻璃、混凝土、塑料色块…… 突然意识到: 我就生活在一幅巨大的立体派画中。
二
序言低语: “立体主义抽掉了人的社会属性。” 这句话真奇怪。
他们不去吉维尼,不画田野, 他们窝在巴黎的画室, 在都市的骨架中发明新的视觉法则。
我翻页继续读—— 《头顶果篮的少女》(1922), 终于有了“人”的轮廓。 《抱着曼陀林的女子》,仿佛柯罗的回音。
《巴赫咏叹调》: 几片纸张,一道曲线, 拼贴出一首内敛的乐章。
我想起海边防波堤上 乱扔的花岗岩, 想起木工房里堆积的锯末与边角料。
这些画就像是 孩子们把彩色积木胡乱拼凑, 自顾自地笑得天真又快乐。 你站在旁边, 竟觉得自己可怜—— 进不去他们的世界。
三
午后我仰望城市的楼群, 发现它们全由块面构成。 天与地之间, 已无大自然的柔软与多变。
我们活着, 不过也是在一个个抽象概念中 拼贴成形: 男人与女人,生与死, 今天与明天, 就像色块拼图一样杂乱无章。
这世界, 真的比立体主义更合理吗? 或许我们所习以为常的日常, 才是最陌生的画面。
四
突然,画家回头了。
《小麦田》(1951)、《夜》, 《有犁的风景》—— 这些画里风吹着黄色的田野, 色彩浓得像凡·高。
一个远走的浪子, 在画布上缓缓归来。
《菜种园》(1956-1957), 我尤为喜爱。 黄与蓝的条带灿若阳光, 简洁,却富于诗意。
为什么我们这时代的中国画家, 少有这样的大胆与纯粹?
五
照片中年轻的勃拉克, 像美国作家杰克·伦敦—— 英俊,刚毅。
可画家的眼睛, 只有老了才开始发光。
我读到他去世的那一页: 1963年,卢浮宫四角庭, 法国为他举行国葬。
士兵举着火炬, 灵柩披着国旗, 队伍缓缓穿过美术馆的回廊—— 这是为皇帝而奏的哀乐。
一个国家重视谁, 谁就能留下名字。 所以法国成为现代绘画的摇篮, 不是偶然。
六
如何理解立体主义? 忘掉模仿,忘掉再现, 像石头一样坚硬, 像光那样毫不复制。
绘画,是艺术家与对象的孩子。 重要的不是他们, 而是那场相遇所生成的生命。
勃拉克说: “我希望我的画如打火石, 眼睛一触即迸出火光。”
他不靠才华, 靠一种内在的约束, 像塞尚那样—— 既古典又激进。
当世界被画得太真实, 我们就忘了画的起点: 那是我们对真实的感受, 不是真实本身。
七
绘画,像诗。
如同雪莱所说: “诗,是为拯救人性中那偶发的神性, 免于腐朽。”
勃拉克的黑色牢笼中, 飞出一只寂寞的鸟—— 它载着不可说的讯息, 朝着永恒的天空飞翔。
我合上这本书, 感觉自己曾在另一个人的眼中 活了一次, 看了一场世界的新排列。
我不知道, 现在行走的我, 是在城市里, 还是在那幅未完成的画布中—— 由石与光构成的诗行中。
第二部
他出生在阿让特伊, 最初学的是粉刷墙壁。 先是墙, 后来才是画布与天空。 他在亚麻油与石灰味中做梦, 用颜色像砌砖一样铺排世界。
野兽派是他初啼的吶喊—— 朱红、翠绿、狂放笔触。 直到塞尚死后的展览 在他耳边低语: 每一道色彩都要有重量, 空间要像石头一样 握在手中才算真实。
然后他与那位西班牙彗星结盟—— 两个画家在蒙马特的阁楼里, 砸碎酒瓶、小提琴与咖啡馆, 再以灰褐色将它们低声重组。
分析立体主义, 是一面棱镜, 不照见物, 而照见我们的观看本身。 它要你读画, 而不是瞥一眼。
战争,断裂,归来。 调色板渐渐温热,剪纸开始歌唱。 纸上拼贴、羽毛边缘, 鸟、火炬、竖琴、神话之光—— 一切物体脱离重力, 却都在木匠之手中 精确落定。
他信仰结构胜于雷霆, 他建立一种默念的和声。 他说,画作该如石如树—— 自足,自在, 在表面之下低语, 用纹理与颗粒说话。
1963年,巴黎低低哭泣。 火炬映着卢浮宫石板上的雨水, 昔日只为皇帝而奏的哀乐, 今日送别这位沉默的革新者。
请你凝望—— 他的画布仍在调整空气的走向: 破碎、平衡、清明—— 是心灵如何运动的地图, 是拒绝单一视角的方式。
附:《立体派绘画大师——勃拉克 》 / 何政广 主 编 河北教育出版社 世界名画家全集
吴砺 2025.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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