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中的灵魂,面具后的烈焰:林飞龙沉思录
——翻阅《第三世界美术大师:林飞龙》有感
第一部
一
我翻开那一百多册厚重的画册, 仿佛翻开一百座沉默的山。 只有四个中国名字在其中闪现: 吴冠中,林飞龙,常玉,崔如琢。
林飞龙——古巴与广东交汇的混血之子, 八十多岁的父亲仍能种下这颗种子, 长到一百零八岁才因空难而去, 简直是传说中活着的山神。
1937年的裸女画双双映入眼帘, 黑色的肌肉如乌木雕刻, 圆润、坚实, 像阳光下结实的热带果实。
再是《西班牙内战》—— 敦煌的尘土混着立体派的锐利。 钢笔下的天使如水银流泻, 公鸡昂首,如拳王蓄势待发。
注释文字晦涩难读, 唯独写非洲雕塑的那段如水滴入沙漠: 节奏与体量,反印象派之轻盈, 用内在秩序重新丈量世界的形式与真实。
林飞龙,像是毕加索的侧影, 受其火焰所照, 却另有自己的森林,自己的夜。
他的后期画作—— 如鬼画符,符号交错, 让我既惊惧又敬重。
乳房、手脚在画布上漫游、跳跃, 美感与常识退到画布之外。 我不反对, 因为这是他的自由。
他的画告诉我: 艺术,不必与“美”相连, 只要能击中我们内心那无法言说的回声, 它就是有生命的存在。
二
林飞龙的名字, 是评论家谢里法代他译成中文的。 他原名 Wifredo Lam, 古巴出生,广东之血,
年轻时像奥巴马般高大俊朗, 年老时回归一个沉静的东方轮廓。
他早已意识到自己是混血的儿子, 体内流淌着多重文化的脉搏。
从哈瓦那到马德里, 从战场走到巴黎, 与毕加索、布雷东同饮梦的烈酒。
1939年加入超现实主义, 次年南逃,重遇布雷东, 为诗集作画, 为战火中的灵魂寻找图腾。
最精彩的阶段, 在他回到古巴后真正开始——
他把非洲的雕塑, 巴黎的思想, 热带的巫毒信仰, 与他如兽的本能, 一起溶进画中。
他的森林,不是地理, 而是灵魂的密林。
三
《丛林》,1942 至 1943, 被视为他最具代表性的画作。
斜线与直线如鼓点跳跃, 鼓声穿过叶柄似的腿脚, 热带的气浪扑面而来。
乳房是热带水果, 臀部是瓜果, 四只幽灵般的生物伫立其中, 人、兽、植物,融为一体。
脚是蹄,脸是月,眼神是咒。 它们不是地理的丛林, 是心灵深处的阴影之林。
门外的路人看见了, 惊叫:“那是魔鬼!” 林飞龙说:他们说得没错。
第二部
他出生在古巴潮湿的呼吸里, 父亲来自广东, 母亲混合着非洲与西班牙的血。
林飞龙,从来不属于一个名字, 也不只属于一个地方。
他成长在甘蔗靠近盐风的土地, 神戴面具,鼓在低语, 在那里,艺术不是装饰, 而是生存的语言。
他不是为征服而越洋, 而是为了寻找一种语法—— 能容纳多重血脉的声音, 无需解释, 无需道歉。
马德里给他画布, 巴黎给他钥匙。 他与毕加索同行, 在布雷东的圈子中静坐, 饮下超现实的墨水, 像流亡者饮下雨水。
但他的真音, 不在欧洲。
而在哈瓦那的火光中, 在圣特莉亚的神话里, 在森林的獠牙 咬住回忆的地方。
在那里,他的声音诞生—— 半是幽灵, 半是野兽, 半是祖先的回响。
《丛林》不是一个地方, 而是一种心灵状态。 甘蔗与蹄足的热病之梦, 乳房如果实, 脸庞似藏着秘密的月亮。
这不是乐园, 是警示, 是变形的入口。
他画出那些拒绝被翻译的灵魂—— 既非非洲,亦非欧洲, 甚至超越人类本身。
某种更古老的存在, 某种神圣, 某种破碎却依然站立的力量。
他没有模仿毕加索, 而是回敬了一张更深的面具—— 带着历史的伤疤, 说着第三世界的语言。
他的线条,不是姿态, 而是咒语; 他的色彩,不是情绪, 而是仪式。
他不曾请求西方给他一个席位, 他在帝国的废墟上 建起属于自己的庙宇。
林飞龙, 不是画“美”, 而是画“必须”。 他是流亡的地图师, 是未被命名灵魂的诗人。
他用破碎秩序的图形说话, 而正因如此, 他为我们开辟出 另一种观看的方式。
不是一个世界, 而是许多世界交叠; 不是一个声音, 而是一整座丛林的合唱——
在我们所有人心中 尚未熄灭的回响。
附:《第三世界美术大师:林飞龙》龙/曾长生著 ----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10(世界名画家全集/何政广主编)
吴砺 2025.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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