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秋风鸣蝉 于 2019-3-25 18:54 编辑
岁月流过金神大河 (一)
三月的龙眠河摇摆着杨柳细腰,扭扭捏捏的几次回眸,像个出嫁的新娘,佯装不舍却脚步轻快地溜出桐城市区,沿着范岗的铁铺被两边高高的河堤拘着脚步,侧着柔软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让过那座粗糙的大桥,趾高气扬地到了金神。
像谁家走失的孩子被金神墩收留,它弄丢了自己的名字,老街人都叫它“大河”或“外河”。这是相对于东闸的那条小河而来的随手一指。但这个“大”字要叫得响,嘴型张到夸张的程度,舌头在上下齿之间用力一碰崩出爆发力,强调了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人们对它的重视。这一叫就是数年,没人记得它曾经有过大气的名字。
龙眠河一路随圆就方的来到金神墩落户后,水域变得宽阔,水面如丝绸,整条河就是一支筝曲。几道波纹荡开,仿佛春风拂面,顿时漾出一个温暖而跳脱的笑容。滩涂绿草如茵,几只老牛闲适缓步,三两只白鹭点缀其间,水底倒映纯粹的蓝。童年在河里嬉戏捞鱼,清凌凌的河水舔着脚底。
六月,河堤内大片稻田享受着风调雨顺的宠爱,正孕育着鲜活的生命,把旺盛的绿张扬到极致。可是突如其来的几场暴雨让人绝望,金神大河从往日温柔恬静的小女人突然蜕变,如一头狂躁的野兽带着敌意,不羁的喧嚣呼啸而来,洪水肆无忌惮的乱闯。
1983年的夏天,虽事隔多年仍仿若昨天:连天的雨幕下天昏地暗,闪电狰狞的眼睛凶光乍现,一声惊雷炸裂,隔壁汪爹爹站在东闸街口,浑身透湿,迸出力气大喊一声“孙个小圩倒掉着!!.....”悲怆的声调居然盖过了漫天风雨,圩内数万亩水稻即将成熟却被那条大河一口吞没!
(二)
大河在镇子的东边,离镇子较远。因此自古便是水上码头的金神街,吃水却很困难。老街地势高,打井非得数丈才见水,且口感苦涩,只能用来洗漱。从井里打水,井绳就需要好几米。所以在金神街把打井水叫扯水。那时候常去扯水的几家就是供销社,量具厂,税务所....至今手上几个老茧我是因井绳而怕蛇。
大河里水甜。老街人都在大河里担水,泡茶,煮饭。傍晚,河堤上或挑或抬,蚂蚁搬家式的往返担水的队伍。下街头人挑水必经东闸(方言读 炸),下到电灌站沿孙家小圩埂,一次往返四十分钟甚至更长。家里的水缸是祖上开茶馆遗留下的,简直是个小水库,七八担水都能吞下。我和二姐抬水最多,也经常吵架,那次她一气把水桶扔下跑回家,我也想赌气回头,又担心水桶弄丢了,急得在河边乱转。
洪水塘的水渠口是抬水途中的第二个驿站,几个同龄女孩放下沉重的水桶,聚在这里八卦一番,讨论喇叭裤和青春逗,飞快地瞭一眼路过的男孩,又赶紧转过目光....太多丰富的细节一起被烙进记忆里。
祖父有把钟爱的花瓷小茶壶,刚好掌心能托住,他终日手不离壶,把苦日子咂摸着几分滋味....茶壶不洗,内外发黄,他说老茶垢解毒。泡新茶前先倒掉头天的残茶,清水摇几下倒掉。茶叶不好,几枚老叶片,但泡茶的水必须是离老街几里外的大河。家里水瓶做记号,吃用水分开,洗漱用水是东闸电灌站的小河水。偶尔祖父倒错了水,茶泡开鼻子一闻便知晓,新沏的茶水便倒了。用祖父的话说,大河水味甜,泡的茶清香。
那一年,祖父猝然去世。悲伤的情绪笼罩了那几间老屋。葬礼上,父亲为祖父取水,管事的说图个近便,就在门口洪水塘里吧。父亲没吭声,披上红袍,捧起祖父那把小茶壶,唢呐在后面吹打,经过洪水塘时,父亲不停步,神情肃穆,双手捧壶,这时唢呐沉默,一行人都沉默着,跟在父亲后面一步步走向大河,仿佛去朝拜一座神山....在祖父灵前,父亲双手捧起盛满大河水的小茶壶,喊了一声“大大,喝茶!”
“哗啦”一声,茶壶摔在地上,唢呐声咽,鞭炮鸣响!
那把盛放了一条大河的小茶壶随祖父一起去了天堂。
.....
多年后,老街衰落,我站在豁牙的街口,它拒绝和我相认。东边的大河更是鲜有人迹,烟火散尽,水流里淌着孤寂。我和它对峙无语,河边广渡庵里的香火日日缭绕,一声声佛号里,它也有了几分佛性,平静而通透。或许,在子时,在月光下,河水会逆流而上,从水底翻起的老街旧时光,或许还有民国的烟雨?
龙眠河边走边丢下旧事,在金神它不需要名字,再走几步它就是恢宏的嬉子湖,继续往南,坚持迈着水滴石穿的脚步,带上沿途的风雨,我中华民族那条载满苦难和骨气的长江就是它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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