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

吴砺

泡沫

自从九七年我随吉武进入光纤通讯无源器件领域以来，已快十七年了。这是一个不大的行业，曾经历了上个世纪末的著名的IT泡沫期。仅J当时最高市值近六百亿美元，市值最低时跌至几亿美元，而它公司当时现金还有二十多亿美元。当年卷入其中的人多经历了大喜大悲的个人财富故事和经历，包括在这个行业一小部分的中国留学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挣到钱的少，空欢喜一场的多。

当年在这个行业中国留学生多已淡出了这个行业，像吉武和我到现在还一直没有离开这个行业的人已不多了。

这些年我写了不少这个领域的专利，或者大部分专利都是为这个领域而写的，泡沫多，核心有价值的东西少。我认为我对这个行业个人的贡献是发明了采用可自动移动消间隙的光无源器件球光节结构的玻璃管连接方法。这是这个行业目前最好的光无源器件的制造平台。一旦我们公司专利失效的时间到，这方法也许会成为这个行业通用的制造平台。

当年光无源器件两个龙头公司E和J都是因为他们发明了自己独特的光无源器件连接制造平台而异军突起的。因为光无源器件从单模光纤9μm直径纤芯进入光无源器件，最终再回到9μm单模光纤之中，而且它要能在-40°C～+80°C温度变化工作，通常希望他们的插损值在0.1db即2.3％变化以内。这的确是不易实现的一个目标。通常间隙用胶固定准直器，器件在温度变化时会产生2～3dB的插损变化。

当年E公司的一个大陆去的扳金师傅发明了用电烙铁锡焊接光纤准直器在一个不锈钢管上，再在修汽车的扳手上线切割一个孔套着准直器一端在台虎钳上扳，让不锈钢管产生不可修复性的形变使插损降到最小。这种方法做出Isolator的TDL（温度相关插损损耗）可以在0.1db以下。

很难想象当年的IT泡沫是建立在这样的一个技术平台上，而且可想象这样非常见的方法，是不可能产生于像张凯这样一群拿了美国的PH.D大陆留学生过于聪明的头脑之中，除非汽车车轮把他们的聪明脑袋压扁之时。

但在加拿大渥太华的J公司发明了各光学元件用超薄胶层直接粘结并加热固化方法，这倒应是正常的物理系PH.D工程师发明的。我不知J公司是谁发明这个方法，从专利上似乎应当是加拿大人Gary Dark（J公司创始人之一）与叫陈亦豪（曾任J公司首席科学家）的安徽人发明的。J公司粘结结构在-40°C～+80°C范围温度相关插损变化应在0.02db左右，但这方法后来被美国其他公司攻击，是因为它光路有胶，而且9μm纤芯上有500mw以下的激光，谁也不知道二十年三十年之后胶层会不会被破坏，这在当时无法用实验直接证明。若干年之后，他们也不得不放弃这个方法，但在IT泡沫破灭之前，这个方法没有受到太多的质疑。

光无源器件这个行业当年无论在美国还是在加拿大都基本上以中国留学生为主要工程师发展起来的。九七年吉武和我在湾区拜访光无源器件几个小公司，这几个公司都是台湾人当小老板和多是台湾资金支持的。

当时湾区最大的光无源器件公司是E公司，九七年还只有两座两层楼的小楼，两年以后市值一百多亿美元。E公司老板J.J.小舅子史明九七年曾接待过吉武和我，他是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挺精明的青年人。（顺便说一句，几年之后，据说他一到福州，福州卖寿山石的小贩子们全蜂涌到福州机场接他，福州寿山石的也被这些台湾人炒成了天价）。其后我们再去E公司时史明的一个同学接待了吉武和我。我印象最深的是史明的这位老同学说他们老板当年请了风水先生给他找了小楼风水最好的位置的办公室——一个黑洞洞走道中的一个小屋。

当时O公司不过才二三十人，还有D公司也只有这样的规模，还有K公司，都是些鬼头鬼脑的小公司。接待我们时都在门口空荡荡的办公室中，生怕我们偷看了他们什么技术。

我们的同学张凯先在E公司混过，又到K公司混过。我去湾区时他好像跑到了一个做块状单频激光器L公司混。

当时吉武也只是向这些公司推售C公司光学元件，我们想进入这个行业，但还没有入门。谁都没有想到这些小公司最终像阿拉伯神话中从魔瓶中放出的魔鬼由一股青烟瞬间变成了顶天立地的泡沫巨人，再过一个瞬间又回了小小的魔瓶之中。

九八年我们的朋友Jimmy弄了一小笔钱成立一个小公司，我作为福州公司合作人员帮他做一个叫环行器的元件。AMD公司总部就在Jimmy小公司马路对面前的左边。

Jimmy那点钱也舍不得再雇人。一次投资方催Jimmy雇人，我在实验室中听到Jimmy在大声囔道：“吴砺是我在湾区碰到的最能干的人，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我听到这话当然开心，只是不知Jimmy的话是真心话，还是怕他骗来的投资钱很快花完。

似乎我天生真是一个光无源器件的优秀工程师。从购买实验室并不太复杂的各种仪器到调整架，我只要开出清单，Jimmy立即买来。

一有空我就让Jimmy用车将我拉到湾区巨大的电子或五金商店，在里面转转，将其他领域的工具变成我的工具。当时这个领域粘胶都是用中国针灸针或将900μm直径的白光纤用剥线钳出去包层后用中间光纤作粘胶工具，我就觉得这些方法太土，灵机一动到文具店找看有没有0.9mm铅芯活动铅笔（此前我在中国和美国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粗纤芯的活动铅笔），但在文具商店还给我真找到了。将900μm光纤当笔芯放入活动铅笔中，剥一层包层露出光纤，用来上胶，手感极好，而且胶干了，就去除这一段光纤，再像使用铅笔芯中一样再压出一段。好像这个方法后来成为了这个行业的标准做法。当时夹φ1.8mm直径自聚焦透镜用镊子，既不易抓住，又不易擦洗，我就到电子商店转，结果发现有一种带弹簧可以自锁在电子线路中用来抓电线的小工具，我把它买来抓φ1.8mm*4mm的微透镜，方便得不能再方便了。这个方法后来好像也成为了这个行业的标准做法。

我过去从来也没有接触光无源器件，Jimmy弄了一个Circulator专利，我帮他做这个专利样品。一次Jimmy在晚上私下请了一个朋友（据说是当时做这个产品水平最高的人）到他的实验室看看我搭的实验架子，想让他指导指导（我当然不能在场）。看了我搭的实验平台后，这个朋友当时就告诉Jimmy，“我没有办法指导比我水平高得多的人”。第二天Jimmy告诉了我他的朋友这句话。其实我刚刚开始接触光无源器件。

我当时住在后来吉武称之为“鬼屋”的Single house 中。当年我是阳气足，要是一般人经历我那些事肯定不敢住在那屋子中。我当时想的很简单，无论是人或“鬼”周末晚到我的院子，他没有理由害我啊，你爱来就来，我忙我的。要是现在我绝对不敢住在那样的屋子中了。一次Jimmy回国一个多月，我只好一个人呆在那间Single house中，我给在我们公司洛山矶办公室的朋友写传真开玩笑说我是被关在世界上最大的没围墙没有人看管的监狱中。一次在洛山矶公司办公室朋友余头打电话过来，说：“我怕你失去语言能力，所以打电话和你聊天。”偶尔张凯也打电话来吹吹牛。

还有一次Rose打来电话说：“我们U大在我们公司有四五十人，周末办一个舞会，要么我开车接你去看一看。”我当时只是太诚实了，说：“啊呀，我不会跳舞啊。”其实不会跳舞可以现场学啊。诸位不难看出为什么我过去和现在总是找不到女朋友的真正的原因了吧。大脑不会转弯啊，太诚实了。

一转眼就十七八年过去，一切如昨天刚发生。其实人的生命也如当年IT泡沫，被大自然从一个叫“无”的空瓶放出，瞬间成了一个巨大顶天立地叫“人”的生灵，可转瞬间又变成一股青烟被收回到哪个叫“无”的空瓶之中。

并非象操鸣上周所说吴砺诅咒七九二同学只能活六十五岁，我上次说的那是一种科学推理的预测。一想十几年以后也许我们就会变成空气，水和尘土，即使我发明那一点光无源器件连接的方法比我活更长的时间，可那时这对永远再不能感知的吴砺有任何意义吗？

吴砺

2013.05.27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