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碗稀饭 “我要不是那半碗稀饭,这世上也早就没有我这个人了。”这样的话,父亲不止说一次。说这话时,一向严肃的他,脸上总是显出歉疚的温情。这也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和好奇心。但我一直都不敢问一声为什么,只能等他自己说出这半碗稀饭的缘由来。然而,父亲没有说,也许是想等我们从他嘴里掏出这故事,可我没有那胆量。 对于父亲,我是惧怕的。可以说,我一生中和父亲的对话也许没超过五十句。他那孔夫子式的教育方式,让我对他只有敬而远之,能躲则躲。在他的面前,我都是敛声屏息的。别说听故事,就是温情关爱的话也很少听见过。 有天,父亲喝了酒,有点高,也许是年岁也已高了吧!竟然在我们小辈面前滔滔说起他的往事,说起他的学生时代。让这些出生成长在新中国的我们感到很新奇。 其中有个故事让我感受颇深。那就是他说的“半碗稀饭”。 那年,父亲十六岁,正值抗战时期。他所就读的高中,安徽省省立中学,为了躲避日寇的轰炸,被迁徙到了大山里,就是老辈人所说的立煌县,也就是现在的金寨县。 那年代的人没有现在这么金贵,十六岁的父亲担着行李,用两只脚,独自一人踏上了去立煌县求学的路。作为路费学费伙食费,被他的母亲缝进了衣服里,领,袖子,前胸后背的夹缝里,藏着家人用血汗换来的银元。可想,行程是多么的沉重了。 山外人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觉得格外的累,步步都要小心,生怕踩滑了脚摔下山去。除此,在那兵慌马乱的年代,还要防备土匪坏人抢劫。所以白天又不敢行走,得等到晚上。在昏暗里,深一脚浅一脚,一天也赶不了多少路。一个半大孩子在荒芜的大山里,挑着担子,朝着求学问的殿堂,一步一步的朝前梛着。父亲说,其艰辛程度是现在的孩子想象不出的。 父亲说他当时除了累,更是怕。怕野兽,怕坏人,危险时时都会发生,内心紧张到极点。当时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能看到前面一点灯火 说明那里有人家,等胆子壮起来,才敢朝前走。就这样,走走停停,眼巴巴的盼望着下一处灯火的出现,所以路途中耽误了不少时间。 然而,在战争年代,位于大别山深处的立煌县,同样饱受着战争的摧残,当时的政府无力保护老百姓,反而对人民多方盘剥。弄得到处是房屋倒塌,田地荒芜,人民是衣不裹体,食不饱腹。当地的人大部分都逃散到山外去求生了。 路边的房屋已很少有人居住,所以也很难见到有灯火的人家。就这样,年少的父亲在害怕,紧张,苦累中一步一步朝前方捱着。饿了,吃点家里带的炒焦面(就是那种用大麦炒熟后磨成的粉),渴了,喝点山泉水。苦行了三四天后,问人说还有二十多里山路。 已直正午,天又热,干粮已吃完,也找不到水喝。父亲又饿又渴,头开始发昏,只能找些有汁水的草放嘴里嚼。本不太重的行李,此时就像有千斤,压得他挪不开步。昏昏沉沉中清醒一点时,就朝前捱几步,最后还是昏倒在路边草丛里。 父亲说他昏迷了多长时间自己不知道,只知道醒来时有位老奶奶端了半碗稀饭在他面前,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此时的他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那位老奶奶就端着碗,往他嘴里慢慢的倒下了那半碗稀饭。 “一粒米度三关”,这古话一点都不玄,父亲说他深有体会。也许是年轻,那半碗稀饭就像灵丹妙药般,喝下不一忽儿功夫就觉得身上来了力气。待他爬起准备给那位老人道谢时,却见她已匆匆离开隐进了树丛里。 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恍惚间,父亲以为是有神仙来相助。他朝着老人家离去的方向,磕了个头,担起行李,怀着感恩的心,很顺利的到达了学校里。 在父亲的印象里,除了那位老人家的一身蓝色粗布衣服和一头花白头发外,没有留下任何信息,这是他终身的遗憾。自此,那位老奶奶的形象就如神仙般留在了父亲的的脑海里。他说,这半碗稀饭的救命之恩,此生已无法报答,这是他终身的歉疚。他只能够在心里为那位老奶奶祈祷,希望她好人会有好报。 父亲说完这个故事,扶了扶眼镜,沉默了。我听完这个故事后,摸摸自己的脸,已是湿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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