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塘埂
故乡的那口塘,有名有姓,坐落在姓潘的村庄里,却叫做“汪大塘”。在“污染”两字还没出现在人们生活中的时代,汪大塘是我们全村人的大水缸。水缸里的水一年四季都碧而清,只是离村子有点远,远到挑一担水的途中还要歇一肩。正因为与村庄隔了一段路,也就少了喧嚣多了清净与干净。在我记忆深处的,不仅是汪大塘的水,更是那塘埂上清幽的风景。时至今日,它们总是在我的魂里梦里盘旋着。
有位先生写了篇《小块土地》的文章,除文笔让我敬佩之至外,文中所反映的集体化年代时,农民那少得可怜的私有财产,“小块土地”上所产生的悲欢,让我感触颇深。文中描述的那些,也曾经是我的过往经历。这些几十年前的经历,瞬间涌上了脑海,让我再次想起了我的青春时代,和青春相连的那条作为“小块土地”的塘埂来。
生活在城里的现代人,是无法理解那时代农村生活的。在一切归集体,颗粒都归公的乡间,人们食物是多么的单调且不充足,饿肚子是老辈人永远抹不去的记忆。不知从何时开始,政策有了松动,农民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块土地”之后,大家的生活才有了起色。
“小块土地”一般都是一些大块土地之外的边角之带,如山脚地,坟边地,塘埂,田埂等,是一些大集体不好耕作的角落。在放工之后,小块土地就成了农民们创造“财富”的地方。人们把希望寄托在那一星点的土地上,精耕细作着。小块土地上的收获,让家人的身上风景,和口中日月丰富了起来。所以,小块土地上的作物也比大集体的长得好,家家如此,就不能说谁的私心重了。 我家有幸分得了一小块坟边地和一条塘埂,就是那“汪大塘”的埂。农村里每块土地和每一样植物都是有名字的,那坟边地叫做“横公坟场”。母亲在横公坟场上种了小麦和油菜,一年打牙祭的面条和菜油就靠这“横公坟场”的产出了。我不喜欢在“横公坟场”干活,一个人在那儿与坟相伴,心里怯怯的。那儿的活总是母亲干,如是,汪大塘埂就成了我献余热的地方。 那是条长长宽宽的埂,除了可供走路之外,靠塘的那面还有两尺多宽的土地可供种庄稼。通风又不缺少水源,这是一长条好土地,是母亲抓阄抓到的。记忆里,好像就这事情让母亲忧郁的脸上有了点笑意。 汪大塘埂成了我家的“小块土地”后,我们在那条土地里,种豇豆,种芦稷(高粱),番瓜、葫芦、黄豆、蚕豆、豌豆等轮番耕种,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这条塘埂带给我们家的收获是可观的。我们全家人只要有空,都把精力抛洒在这一条埂上。不过,主要的劳动力还是我,我的职业就是绣地球的绣娘。其时的我,并不喜欢当这样的绣娘,巴不得一步跨出泥土地的,但我却特别喜欢那条汪大塘埂,那儿的清净可以抚慰我的心。 年轻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无端的忧郁,失学无业的苦闷时时横亘在心头。无法排解时,我常独自跑到塘埂上,坐在一片植物之间,面对一塘碧波,再面对一埂青翠,无言的倾述着内心烦恼。那碧水和植物就像是有灵一样,只要我与它们相处一刻之后,烦恼就有所释放,心情也明朗了。久之,这条塘埂就成了我停放心灵的港湾。 初夏季节,塘埂上的高粱像男孩儿般显出了挺拔的身姿,豇豆的藤蔓如少女柔软的胳膊攀援了上去。凭借高粱杆儿的支撑,豇豆也随着高粱节节攀高,淡紫色的小花朵次第的开放在高粱的绿叶之间,引来蜂蝶的穿梭。这样美好的情境,置身其间,再无情人都会生出情愫的,何况是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我。 高粱与豇豆混种,是我们家乡人利用高粱为豇豆做芊架的间接耕作。就是这样的搭配,成就了塘埂上的一道好风景,也成全了我有个抒发情怀的好处所。 不事稼穑已经几十年,那条塘埂,早已是人非物也非。听人说,现在的塘埂田埂没人再种庄稼,已经长满了野草,这些我不愿去想象。在我的心目中,那条美丽的汪大塘埂,永远都如一皮美丽的绸缎躺在那里,绸缎上点缀的细花朵,是我那不太美丽而青涩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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