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潘开心 于 2013-1-3 12:44 编辑
老屋里的堂屋 开心 我记忆里的老村老屋,已从这个地球上永远的消失了,取代它的是一幢幢美丽的楼房。每当我看到盖有小瓦的房子时,还总能想起我故乡那生我养我的老屋来。 幽暗昏沉的老屋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古怪精灵的故事。那些故事不全是美好的,大多数总是以神秘而令人害怕的形势,充斥了我整个的童年时代。 我的老家,是一个同姓大族聚居的大村子,所居的房屋,据说还是明清时代的建筑,是一座前后左右端方四正,又叫做走马通头的老宅子。听说在解放以前,到了晚上,村子前后左右的大门一关,一大家族人就被一统天下的关在了一起。 到我记事时,文革还没开始,村中的许多老房子已很破烂了,不过前后左右通道大门的轮廓还在,已没有门。印象很深的是每到晚上,总能听到有人敲着锣“哐!”的一声,大声呼唤着:“各家各户,紧防门户,小心火烛!”“哐!”,这声音绕村子几圈后,整座村庄就陷入了夜的寂静中。平时听过许多鬼故事的我,在黑暗里紧闭双眼,神经兮兮的听着堂屋里的动静,害怕得把头缩进被筒里。 村子的厅堂,大家都叫堂屋,始终给人一种阴寂寂的感觉。堂屋后方的正中间,高悬着四个古铜色大字的牌匾,那屋顶的雕梁画栋,已脏兮兮的,看不出一点美丽来。那时我太小,不认识字,只晓得一看见那字就有种威严逼人之感。后来那字被文革所毁后,才听人说那牌匾是明末皇帝御赐的。 按理说,如此堂皇的堂屋,应该是个很高贵的地方。然而,我老家村子里的堂屋,却是专门用来收验死人和停放棺材的。听老年人说,在从前,老了人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棺材就停放在堂屋里。有些有地位的人家,还把老人的棺材在堂屋里停放三年。最多时,堂屋的二面堆满了棺材,正中牌匾的底下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好在这一切,我都没见过,光听人说说,足已让我悚得慌。 把堂屋腾空出来,说是解放后的事情。空出来的堂屋成了村子里开会集中的地方,不过,村子里有人去世的话,仍然是在堂屋里收验,这惯例一直延续到堂屋的消失。 到我能在堂屋里玩耍时,这村中最威严的地方,已成为四处通风破烂不堪的模样,只剩下那祖辈辉煌过去的传说,和堂屋里所发生的神神鬼鬼的故事,口口相传,时时吓乎着我和村子里其他的孩子们。 我家所居住的房子,恰恰就是堂屋的南厢房,堂屋里的任何动静,都会牵动着我的心灵,尤其在夜间,一声猫叫,或者老鼠的瑟瑟声,都能让我惊心动魄,疑是什么鬼魂在作怪。 村人们吃饭时,大多会端个碗聚集在堂屋里,边吃饭边闲聊,谈论得最多的,也是关于堂屋里衍生的一些迷信故事,有名有姓活灵活现的,不得不让人相信得毛骨悚然。 让我至今难忘的一个版本:说是有户人家的儿媳,很是美丽贤淑,却长期被婆婆虐待,忍气吞声的生活着。后来在生孩子时,因留血过多而死去。这样充满血光之灾的身体与魂魄,是不能停留在家中的,直接被停放在村子的堂屋中。见过这场景的人们说,那天那妇人身穿一身黑衣服,满身都是血,直挺挺的躺在门板上,长长的黑发拖在地上,衬托着无血色的白脸,那种凄厉的美和凄惨的身世,加上她那平日里和婉的待人接物,她的死,让全村的人都伤心唏嘘不已。 就是这样一位默默无闻的妇人,在世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死后的多年里却被人们所念叨,并且有人说,在夜间的堂屋里,见过那妇人穿黑衣,披长发的身影,在堂屋里飘动,哭泣。“堂屋里有鬼!”,全村的人都相信。 堂屋的阴森可怖也就可想而知,天一黑后,妇女孩子们是不敢打那儿经过的。我有位形影相随的童年耍友,是住在堂屋的那头,我们白天玩得是不肯分离,到了晚上,只能是两地相思,而不敢越堂屋半步。 我的母亲也是很胆小的人,在与堂屋一壁之隔的房子里,不等天黑,就如老鸡护小鸡般,把我们姐弟几人捋在一张床上,放下蚊帐,她以为这样就能抵挡住鬼神的入侵。 我的整个童年时代,就是在这样布满阴霾的堂屋旁边度过的。
老村的堂屋并不都是这样的阴森恐怖,有一时期也很是热闹非凡,这因了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立四新时,堂屋的牌匾被摘了下来,红卫兵们很是下了大工夫,据说那牌匾的木头比铁还硬,光是砍那匾上的四个字,不知砍坏了几把斧头。那些梁柱上的雕花,能砍的也都把它砍掉了,自此,堂屋变得亮堂了许多。 亮堂了的堂屋派上了大用场,被重新布置了一番后,当成了生产队里开批斗会的大会场。靠后墙原先放灵位的地方,摆上了四方桌和椅子,墙壁也被粉刷得雪白,画上了毛主席的像,毛主席像的周围放射着金灿灿的阳光,无比的崇高和辉煌。 原来二面摆放棺材的地方,这时候站了两排牛鬼蛇神。我老家的村人,或许是祖上的原因吧!种地的少,读书吃闲饭的多。到了文革,所以牛鬼蛇神也就多,多到把堂屋的二面都排得满满的。牛鬼蛇神们被带上了各种各样纸糊的高帽子,在孩子们的眼里,这些活的鬼神一点都不可怕,反而觉得很是好玩,滑稽。 那时候最让我们羡慕不已的是那些红卫兵们,他们身穿没有红五星的黄色军装,腰束皮带,臂上带有红卫兵袖章,手执红棍子,威风凛凛。尤其是那红卫兵头头,站在堂屋靠后墙的正中,左手撑着四方桌,右手举着红宝书,振臂一呼:“打到地富反坏右,打到牛鬼蛇神!”如是,那些牛鬼蛇神们就被按下了头,腰弯到九十度。当喊道“牛鬼蛇神的难受之日,是我们贫下中农的开心之时!”的口号时,旁观的人和红卫兵们都热烈的鼓起掌来。“把牛鬼蛇神们打倒在地,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一喊完,那些牛鬼蛇神们就被按倒跪下。“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刚落音,半截红半截白的棍子,也就是文革时的千钧棒,就重重的落在了牛鬼蛇神们的身上。 批斗会在堂屋里一天天的开着,革命的歌声口号声响彻整座村庄。在这个时期,不用读书的我们,成了堂屋里的主唱。十多岁的小孩也许接受能力就是强,一天可以学会一首革命歌曲,一晚上就能背诵一篇毛主席语录。毛主席的老三篇,我们能倒背如流。我们歌声嘹亮,把“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等等革命歌曲,唱得堂屋的梁上余音绕绕。我们的歌声口号声,让古老的堂屋里充满了生趣。 在这样革命的热闹的氛围中,堂屋里曾经的一些神鬼,很自然的就从我们的心里无影无踪。晚上睡觉,再也不怕鬼神来敲门。我和我的伙伴们晚上也敢凑到堂屋里唱歌玩耍了。我的长辈们是不大愿意到堂屋里去的,他们仍然在怕,我知道他们怕的不是那些看不见的神神鬼鬼,而是怕那一不小心会把自己变成了堂屋里的牛鬼蛇神。 虽说文化大革命给村里不少人带来了伤害,但村里的堂屋经过了这场所谓的洗礼后,把笼罩在多少代人心里,关于堂屋里有鬼的迷信思想,给荡涤个干净。红卫兵们的霸气,也驱散了堂屋里的瘴气。文化大革命的胡闹和残酷无人性,对我们孩子来说,还不知有切肤之痛,只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玩得很开心。
堂屋的彻底消失,这得归功于改革开放的春风,那些不安心种庄稼的人们,有了机会就乘着春风,飞向了全国各地发财去了。腰包鼓起,又见识了城市生活的年轻人,回家再见到老家的破房子破堂屋时,恐怕比当年那怕鬼的心情还要难受的。如是乎,一幢幢的小楼拔地而起,红的瓦,白的墙,在绿树掩映里,无比的娱心悦目。 两三百年的老村老屋如摧枯拉朽般,十几年里就不见了踪影,以致片瓦无存。年迈久远的老屋以及堂屋,带着它的封建迷信思想,以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的最后相貌,永久的消失于历史的宁静里,了无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