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 当我搜寻大学岁月美好的记忆时,我所能写下来的仅是在大学中期一个短暂的在农场劳动的时光。在郁郁不欢的大学岁月,我几乎记不起还有比这一段时光更轻松的岁月了。青年人所具有的欢乐、向上。勃勃生气几乎都与我绝缘,我整天为沉重的学习压力和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使自己不朽的才能的忧郁压得透不过气来,我生活在那里只是为了应付那些考试。我整个心智,才华都处在冰冻的土层之中。几乎没有一株嫩绿的萌芽冲出过那冰冻的地层,大地只是白茫茫的一片空白。 学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农场,这是“文革”留给高校的一份遗产。历史大转变使重新恢复了尊严的知识分子们对这消耗了他们太多青春时光和用以改造他们“灵魂”的农场一定是深恶痛绝,所以对知识分子每年必修课的农场劳动仅是作为象征意义的在我们大学五年生活中“开放”了一次。 去农场劳动是在期中考试之前,我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们两个小班的同学坐在敞篷的大卡车的后车厢中离开学校,穿过市区,再进入了郊区。在学校这头两年里,我这个从乡下县城来的青年人除了放假回家外,几乎从没有离开过大学所在的城市。卡车进入了乡间道路,极目望去,四周一片空旷,只有起伏着的挂着沉甸甸金色稻穗的晚稻田。我第一感到自己仿佛是从学习重压下释放出来的自由的小鸟,恍惚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生机勃勃的田园诗意般的梦境。四周看不到高楼和任何水泥构成的现代建筑,也看不到农庄。乡间沙石机耕道上,卡车摇摆着,在走过的道路上扬起了尘土。晨风吹拂着敞篷车厢中的青年。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金色的阳光掠照在秋天等待收割的金黄色的原野上。这清晨的空旷和落寂的秋景,在青年人的心中泛起了甜美的诗意。 我们农场的房子是两排长长相对的平房,两排平房之间是长长的近乎白色的泥质的作为打谷场的平地。我们两个小班六十人男女生分居在两大间集体宿舍,上下铺。上午没有安排劳动,大家各自找到自己的床铺,准备好各自的镰刀。阳光照进了房间内,生气充满了整个宿舍,有人开始在快乐地毫无约束地放声高唱。我真是在进大学以后第一次内心充满着欢乐。我仿佛回到了童年。童年时代,我放学后最爱去的地方是父亲学校高中生集体大宿舍,整个学校二三百的高中生全住在一个大宿舍中。父亲是一个热爱学生和最受学生爱戴的老师。我自然成了这经历“文革”之后想读书的高中生们喜爱的孩子。那夜色中笛声和二胡声交叠的集体宿舍总是让儿童的我兴奋不已,使我对大宿舍充满了美好的回忆。如今又旧梦重温。 柔和的阳光映衬下,大宿舍中的宁静在我心中洋溢起温馨的恬静。我平生第一次听着伙伴们无拘无束地高声歌唱着美国民歌《红河谷》,我几乎只听了两遍就能和他们一道合唱了。 在干燥的晚稻田中,你面对这黄色稻杆弯下腰只是单调地抓起一把又一把,不停地割呀,割呀,是多么的幸福。孤寂而甜美。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趁早进入了稻田。晨光渐渐注入宽广的原野。朝露打湿的稻田一片深黄色。极目望去,原野腹部微凹下去一片广阔的水面,这是郊区最大的水库尾部。因枯水而呈现出的大片浅滩上,几只白鹭落在其中,更有几只像白点一样在上空飘动。在初醒的原野上,金色的晨光斜掠而过,一幅广阔的秋收原野的画面打动了所有来自城市的青年学生们的心弦,形成他们青春时代记忆中永恒的画面。 傍晚一轮没有光泽的巨大红红的落日飘零在黄蒙蒙平原的地平线上空,孤寂而苍凉,对于从小生长在丘林地带的我,心灵被深深震撼了,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大自然的孤独和寂寞,雄浑和壮严,难以言状。如同中世纪西方油画中那沉重建筑中亮出的一扇天窗呈现出天庭的蓝天和白云,对生命与大自然新的体验在那一周,像封闭的黑屋悠然打开了一扇天窗,大自然的灵性,生命的美妙与安详闪出一道明亮阳光照射进了我那自我封闭的心灵。 开启心智的天庭一角很快又关闭了。接着又是阴云密布灰蒙蒙压抑的大学最后两年多岁月,直至一位少女飘然而至再次打开我的心灵与大自然连接的大门······ 2003年5月6日 吴砺 选自海峡文艺出版社《西海岸之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