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桐城二题 张 先 涛 古 城 的 老 井 古城多老井。历史上曾是户户有井,甚至一户多井。井曾是古城的一大景观。 这种井,有深有浅,一般都有麻石围砌的井圈,其水,清、甜、凉。井边常置提水工具——中小号有提把木桶与提水的长竹竿。提竿一端固定有√形提钩(木制或铁制),提水时,将木桶挂在提钩上,手握长竿逐节换把下放,桶至井下横漂水面,用竿轻轻一按,桶口倾斜进水,水满桶正,且不脱钩,旋即上提,轻松自如。初提者不懂技巧,往往闹出笑话,按轻了桶不进水,若按重了,急了,桶突然水满,脱钩而沉入井底,这就麻烦了。 这种提水的方法,虽没有北方人用的那辘轳省力、快捷,但也有一种精巧、轻悠、细腻的乐趣与雅致,它透露着古城人的一种圆熟、睿智与玲珑剔透的人生方式。说它不是一种简单的劳作,而是一种艺术,生活的艺术,我想是不为过的。 世事难料。城因“古”而闻名,而身价增值,井却因“老”而沉寂,甚至逐渐被遗弃、遗忘(极少数井中“精英”除外,不过那属于另一种身份了)。 岁月有痕。水井曾是我童年、少年心中的美丽世界;在我记忆的屏幕上,至今也还不时回放着老井们昔日的辉煌。 那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最后几年与五十年代最初几年的那段日子。我读完了小学上了中学。那时(可以上溯至很早很早以前),古城无电。但每当夜幕降临,你就可以目睹这样的胜景:户户大门上,都悬挂着一盏大红灯笼,上有大字:井。无论是通衢大道,还是后街僻巷,只要有人家,就能见到这种“井”字灯笼,一盏盏,一处处,一行行,一排排,一溜溜,若是临街,便相对而亮,烛光虽微,连成一气,却也壮观,平时给夜行人照路,寒夜还给夜行人带来心底的暖意。 其实“井灯笼”景观的主要用意,是告知人们:“此处有井”,当祝融侵袭之时,好给救援人员无偿提供水源。灯笼就是信号,就是承诺,就是广告,无论何人,都可敲门取水,紧急情况下,破门而入取水主人不仅不怪,反而为自己迟迟开门而示歉意。我就目睹及参与过这种万众一心与祝融大战的动人场景。这不是命令,不是摊派,而是百姓自发之举,民风使然,自古如此。这简直就是纯朴的民俗画、风情诗啊!如今人们动辄说什么“××文化”,我想:这应该是一种“井水文化”吧! 始料未及的是:我童贞世界里的这种场景竟是这种文化的结束语,它不因我记忆的鲜活而复活,不因我的怀念而重生。 这让我体验到了一种生存悖论:当今的国家从封闭走向了开放,而“井”们却从开放走向了封闭(先是压水井),甚至走向了封存;社会走向了博大,而“井”口却变细变小(自来水管龙头)。古城的夜已旋转出五光十色,街灯亮了,美了;遇到火警,家中有灭火器,家外更有庞大的专精的消防队伍,此时的人们也真的是隔路观火了。“井灯笼”还有存在的理由吗?这一切,对年轻一代来说,也许只是一个远逝的故事而已! 对 台 戏 “对台戏”的喻义,对许多人来说当然并不费解,但真的亲身亲历看过唱“对台戏”的人,也许就很少了,尤其是现在五十岁以下的人,可以说根本没有看过原汁原味的“对台戏”, 我小时候就看过,一共三次,都在1950年我十一岁那年。 那时,小城只有一家剧场,叫“大众剧场”,常年驻守演出的是私营的黄梅戏旧班子“大众剧团”。看黄梅戏是小城人惟一的娱乐,剧场几乎是场场爆满,春节及其他节假日还加演日场。我看到过的三次“对台戏”都是他们唱的。 第一次:外地来了一个杂技团,在县城中心的圣庙广场围棚演出。小城人很少看过杂技(俗称玩大把戏的),十分新奇,观者甚众,一连七天,场场客满,极大影响了大众剧团的票房。于是,大众剧团也在广场上搭台义唱黄梅戏,连唱三天,热闹非凡。第四天杂技团便知趣地走了。 第二次:不久又来了一个京剧团,在城南一处旧祠堂演出。小城人原本对京剧懂得很少,但小城人追求刺激,加上据说这个京剧班子是从上海来的,挂头牌的刀马旦梁漱娟年轻漂亮,好功夫,曾是上海滩小小名角,演的又是连台武戏如《火烧红莲寺》之类,而且票价只有一百元(人民币旧制,即今一分钱),比“大众”便宜一半,所以十分火红,小城人如醉如痴,满城都说梁漱娟。这次对“大众”影响比第一次大得多。被逼无奈,“大众”又使出杀手锏——在距旧祠堂不远的空场上再次搭台唱起了对台戏。但这次威力不大,梁漱娟他们还续唱了半个月才走,最后一场还免费献演,与小城人作体面告别,到底是大地方来的班子。 第三次:这年年末,来了一个马戏团在东门大河沙滩上摆开了架势,马戏团是新派,来前就四处张贴海报,到了后又有几辆大马车在小城巡回宣传,洋鼓洋号,“洋人”洋马,一下子使小城人感奋起来,每天往河滩上观看马戏的人成群结队,络绎不绝,一天数场,场场叫彩,几乎是万人空巷,这把“大众”的黄梅戏冷落得可以。于是,我们又看到了同前面两次一样的热闹场面。 此后不久,政府对旧戏班进行改造,成立了国营县黄梅戏剧团,盖起了新的剧场,演员都捧上了“铁饭碗”,成了公家人,就再也没有、也不必“唱”这种“对台戏”了。它也就逐渐从我记忆中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