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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晃晃悠悠

晃晃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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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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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9 13:41:49 | 显示全部楼层

晃晃悠悠 第十六篇

 
         221

    上班后两个月,我被派往巫山卷烟厂调试我们公司的电控设备,这个烟厂位于长江边上,我坐船沿着三峡逆流而上,带着两箱沉得要命的设备来到烟厂,住到了烟厂的招待所。

    招待所位于半山腰,烟厂却建在山顶,分给我的房间在六楼,没有电梯,因此我每天的日程便如此安排:早晨起来先去水房接一脸盆长江水,放在水房把沙子沉淀到盆底儿,然后回到宿舍边抽烟边看一天要干的活儿,把盆里的水倒一些在杯子里,刷牙,然后把盆里的水换到另一个盆里,洗脸,最后下楼,爬山到达烟厂招待所去吃烟厂为我准备的一顿早餐——一个馒头外加一碗牛奶。吃完之后走到烟厂车间,和管事的电工小头目商量一大的工作,然后和工人一起接线,工人接完线后作鸟兽散,我独自一人留下来对着图纸检查,查出错误还得改正,然后到食堂吃中午饭,饭后为了不再一次爬山,只得又回到烟厂,来到办公室编写程序,下午接着接线。若干天后,接线完毕,我开始在电控柜前调试程序,总之,每天如此。惟一让我高兴的是晚上,我一个人沿着山坡走到长江边,在那里看江水从容流过,然后再爬一会儿山,来到巫山县最有吸引力的地方——小吃摊,吃四川小吃,有时吃砂锅,有时吃汤元,有时吃米粉肉,东一嘴西一嘴,一直吃到吃烦了为止,然后爬山回招待所看一会儿电视,睡觉。

    222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当时我每天挣35元的出差补助,最多花5元,于是连工资在内竟然攒下了近6000元,8月初,公司又派来一个技术员协助我一起工作,我和他一起快马加鞭,又调试了一个星期,整条制丝线基本调试完毕,到我走的时候,五百多台电机已经基本按照程序有条不紊地运行,烟厂准备开始投料了。

    此时,我被本地的无聊生活彻底打垮,决定打道回府,把剩下的琐碎工作丢给派来的技术员,然后坐船离开巫山,回到北京。

    到北京没有一个星期,烟厂就出了事,由于巫山的变电站输出的电压偏低,烧了几台电机,同时也把我们公司的电控柜中的接触器烧坏了几个,由于备件不足,我又奉命去送备件,到烟厂后因为种种原因一时无法离开,如此反复折腾了一月有余,再回到北京已经9月份了。

    223

    回到北京后,我每天上午到公司露一脸儿,然后就找个借口溜出来,东游西逛,要不就在公司的计算机前玩电子游戏,在巫山时烟厂里烟未儿乱飞,弄得我烟也不抽了,却养成了吃零食的坏习惯,兜里平时总装着点话梅之类的东西,有一天,我在西单因为往地上扔瓜籽皮被罚了十块钱,于是,戒了零食,恢复了抽烟,挺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朋友,形单影只,在家的时候,一遍遍看那些以前录的录像带,听歌,睡觉——以此来混过没完没了的时间。

    整个92年秋季,我每天只吃一顿饭,睡12个小时觉,不接任何电话,不跟任何以前的朋友见面。

    224

    10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我正在电视前换频道,门锁一响,进来一人,原来是宋明,她见到我,睁大了眼睛,狂叫一声,扑了过来。不等我说什么,她立刻打电话给陆然华杨,说我出差回来了,利用那伙人在路上的时间,我们上床瞎忙一气,陆然敲门的时候,我们刚好来得及把扔在地上的卫生纸塞进床头柜边的时装袋里。

    等到华杨和刘欣来了之后,我们下楼钻进陆然的福特车里,到工体附近的洗车酒吧去喝酒,喝得半醉之后,回到我那里飞华杨带的大麻,边飞边天南海北地聊天。

    深夜,华杨提议去看看天安门广场,我们一行人驾车来到那里,偌大一个广场空荡荡的,夜风一吹,叫人感到有些冷,一小队士兵在广场边上巡逻而过,走了半圈后不知消失在什么地方,毛主席纪念堂前有两个哨兵,在我们一行人走过时用漠然的目光看着我们离去。我们走到广场中央,一字排开坐在地上,脸朝着长安街,看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天安门城楼在灯光中显出暗红的颜色,金水桥的白玉栏杆闪着白光。

    华杨讲了五个黄色笑话后,搜索枯肠,发觉我们之间再也无话可讲,陆然从始至终就像一个等待解放的奴隶一样等待大家散去的建议,好开着他那辆;日福特逃之夭夭,刘欣把话题引到了姑娘身上,见没人响应,于是就把所有的人视同陌路,我从始至终就没什么精神,基本上不怎么说话,所有的人都不搭理宋明,好像她召集的聚会是个错误一样。事实上,这次聚会确实是个错误——华杨和刘欣两人因为利益关系相互牵扯,他们有时彼此不合,但又无法脱离对方,所以在人前摆出一副相互讽刺的架式,陆然很长一段时间沉浸在他自己的表达世界里,对他们不感兴趣,我懒得在里面穿针引线,对一切可能形成谈话的话题毫不理睬,宋明显得十分可笑,她现在成了我们四个都反感的那种姑娘,她自己也可能意识到这一点,我们把带来的酒喝完后,宋明说她困了,于是,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分头散去。

    回家的路上,我第一次感到,我们对别人的好奇心消失了,我们也不愿向别人提及自己的苦闷,我们分头流落到自己的一角天地之中而羞于见人,我们对比较也失去了兴趣。

    也就是说,我们都长大了。

    225

    几天后,宋明到我这里把她的衣服拿走,还了我两万块钱,告诉我她在我出差期间认识了一个男的,如今准备结婚了,还说了些以后怎么着怎么着的话,从此一去不回。

    226

    "看,我现在能用左手写字。"

    陆然一边左手拿笔在纸上刷刷刷地一连写了三行字,一边抬起头来冲我笑,然后把笔换到右手,又写了两行。

    "字体不一样,"他对我说,"瞧,就像两个人写的。"

    我点点头。

    此时,厨房的水壶哨声响起,陆然出去把壶提进来。泡了一壶茶,我们喝茶的同时,陆然把手中的香烟按灭。说:"写书就是写好多好多的字,这些字构成一个复杂的符号体系,可以代表好多好多事情,总之,就像那些字一样,都是些无聊的事情,写书本身也是件无聊的事情。"

    言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我坐在他对面,一张张翻弄着他收藏的那些CD,把那些没听过的放进音响中听一小段,然后再换其他的听。

    "我问你,现在手中有没有值得一干的事情?"

    "值得一干的事情都是难事,所以也是干不了的事情。"

    "什么意思?"

    "比如你,去挣一千万块钱来让我瞧瞧。"

    "说的也是。"

    陆然的屋子中央铺着一块地毯,上面是复杂繁乱的树叶之类的图案,我注意到地毯边缘有些花纹被不知什么东西弄掉了。

    "谁干的?"

    "老X。"

    "她来过?"

    "后来又走了。"

    "怎么回事?"

    "没有所谓的怎么回事,有一天,我在国贸迪厅碰到她,她就跟我回来了,我们就在这条毯子上胡搞,事后我看见她拿着我的电动剃须刀在这儿把一片据她说不喜欢的叶子给剃掉了。"

    "怎么听着那么不正常?"

    "是不正常,因为所有叶子都差不多。"

    "后来呢?"

    "第二天我把她送到单位去上班。"

    "她在哪儿?"

    "在一个广告公司。"

    "后来呢?"

    "再没有音信了。"

    "我又往她们公司打电话,说她已经辞职走了。"

    "真是个怪人。"

    我和陆然吃了一口袋开心果,剥开的壳儿扔得满茶几都是。陆然从书柜里拿出一本相册,里面是很久以前我们刚认识时照的相片,于是我们看到了很多恍如隔世的一群人,有陆然、华杨。刘欣,辛小野,老X,还有阿莱,还有好多好多其他人,照片上的人大都笑着,也不知当时是什么原因让大家笑出来的。

    227

    93年到来之前我去买了一件皮夹克,准备穿着它迎接新年。刘欣和华杨去外地演出,据说可以弄到一笔可观的收入。陆然去了西藏,据说要在那里思考一些问题,他把车留给了我。至此,偌大的一个北京市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一聊的伙伴,叫我感到十分没劲,干脆哪儿也不去,躺在床上看新年晚会。

    大约10点多钟,电话响了,我去接,问了几声那边没人回答,我以为是对方电话坏了,就挂上了,离开电话机,重又倒回床上,刚躺下没半分钟,电话铃又响了,我懒得去接,直到铃声响到第三遍,才从床上一跃而起,接了电话,话筒里有十秒钟没声音,我正要挂掉的当口,忽然,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是阿莱。

    "新年好。"

    "新年好。"

    我这么回答她。

    "新年好。"

    她又说了一遍。

    "你在哪儿?"我问她。

    "在——"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像下决心似的告诉我,"在家。"

    "干什么呢?"

    "看电视。"

    谈话陷入困境,我几次试图说点什么,可是无济于事,头脑中空空如也,那边却没有放下话机。

    "想不想去——"说到这儿,我有点犹豫,话筒里传来新年晚会一个歌星的歌声,"去外面兜兜风?"

    电话里出现一阵沉默,接着是阿莱惯有的声调,"行。"

    "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还住在老地方吗?"

    "对。"

    "你那里人多吗?"

    "没人。"

    "我去找你。"

    "我等你。"

    "那——就这样?"

    "就这样。"

    随后的几十分钟我是在不安中度过的,我坐在沙发上,想象着阿菜先跟她父母编一个谎话,然后穿衣服,穿鞋子,然后下楼,然后走过她们家楼前那段窄窄的沥青路,然后走到亚运村邮局,然后向两边看看,过马路,然后站在路边打车,过年的车很不好打,她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终于一辆出租车出现了,她伸出手,胳膊在空中上下划着,出租车停住,她钻进去,一直向南开,离我这里越来越近,过了安苑北里,过了小关,过了安贞里商场,过了安贞桥,过了北京五金工具厂、甘水桥、蒋宅口、地坛,又绕着安定门桥转一圈掉头,然后一直到我的楼下,这时我忽然发现自己胡子也没刮,穿的毛衣也不合适,连忙起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匆匆收拾一下屋子,洗了洗脸,刮了胡子,又把方糖和咖啡找出来,一切就绪之后,我坐回沙发,心咚咚地跳,随后,我紧张不安地跑到楼道里,看看电梯是否在运行,又返回屋里,烧了一壶水,然后站在屋子正中看电视,我站在那里,对晚会节目视而不见,心里再一次计算阿菜从她们家来这里的时间,这时厨房的水开了,哨音刺耳地响起,我到厨房关掉火,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我犹豫了片刻,答应了一声"来啦",跑去开门,门口出现的正是一点没变的阿菜。

    228

    阿莱是笑着走进来的,她的头发又长长了,穿了件长到脚踝的皮大衣,系了一条有着咖啡色暗花底的大围巾,背着一个皮包,进来之后四下环顾良久,然后把包住她以前经常挂的衣钩上一挂,脱掉大衣,摘掉围巾,坐到沙发上,眼睛望向电视,我去厨房冲了两杯咖啡端过来,阿莱往自己的那一杯里扔进一块方糖,用一把小勺轻轻搅动。我坐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上,不知不觉把刚倒的一杯咖啡喝了进去,连糖也忘了加,咖啡的苦味半天才从舌头上泛出来。

    阿莱坐在沙发上,显得很平静,浅棕色羊绒毛衣伏贴地套在身上,脖子上是一条不粗不细的项链,下面的坠子埋在里面,看不见,裤于是深灰色呢子面料,中间有一条细细的若隐若现的裤线,头发在后面用一条绸子手绢扎住。她抬起头,我们的目光在半空里相遇,又各自低下,屋子里是单调的电视中播出的小品,我们俩各坐茶几一头,要说的话一大堆,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找到一盒烟,给了阿莱一支,自己点燃另一支,却忘记给阿莱点火,阿莱自己把我扔在茶几上的打火机拾起,把自己的一支烟点燃,伸手从旁边的书柜里拿出几盒CD,从中挑了一盒平克-弗罗依德的《墙》交给我,我下意识地接过来,放进CD卡座,按下按键,房间里立刻传出一片疯狂的音乐,我回过头来,阿莱用手势示意我把声音放得小一点,我愣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拧小音量,又去厨房拿来咖啡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咖啡,拿起一块方糖,丢进杯子,一滴咖啡溅出来,正溅到阿莱的脸上,连忙伸手帮她擦,阿莱吃了一惊,随即用手去抹,我们的两只手碰到一起,我索性紧紧抓住她的手,起初,她的手收得很紧,后来软下来,我抓住她的手,把她脸上的水渍擦干,一瞬间,我们的目光再次相遇,我看着她,绕过茶几,走到她身边,途中碰了一下茶几角,把上面的东西震得跳了起来,杯子里的咖啡洒到了桌子上,但转眼我就走到阿莱旁边,她一下投进我的怀中,肩膀一缩,又成了我心爱而娇美的阿莱。

    接吻用了很长时间,我把阿莱抱上床时她小声说:"我来的时候一猜就会这样。"

    随即是没完没了的做爱,做了一次又一次,阿莱在中间流出了眼泪,她表现得非常伤感,顺从。疯狂而不知疲倦。

    做爱中间,她还腾出一只脚来关了电视。

    平克的音乐放完,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我和阿莱的喘息声。

    被子掉在地上。

    半天,我才感到了寒冷。

    229

    我和阿莱靠在一起,她的腿搭在我的腿上,我们把被子一直拉到脖子上,只露出两个脑袋在外面,阿莱的眼珠一会儿斜向我,一会儿又转到一边,环视整个房间,我估计她在心里对比和以前的区别。

    "想什么呢?"我问她。

    "没想什么。"阿莱转过头来,把脸贴在我的脸上。

    "你的脸比我的热。"

    "那是因为你脸皮厚。"说罢,她笑了起来。

    "想喝点什么?"

    "别起来了,冷。"

    "现在怎么样?"

    "没什么怎么样,"她伸手迅速理了一下头发,长叹一声,"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我侧过身,再一次抱过她的身体,她的乳房硬硬的,顶在我胸前,手从下面伸出来,摸我的脸。

    "你一直干些什么?"她问。

    "东干西干,老样子,你呢?"

    "我还在那家公司,过了春节,公司就派我去东北了。"

    "干什么?"

    "说来话长,挺烦人。"

    "说吧。"

    "我们公司投了一千多万在沈阳建了一个高尔夫球俱乐部,我到那里去卖会员卡。"

    "怎么叫你去?"

    "要不说说来话长呢?简单地说就是我和公司的副总经理没处好,于是这个差事就落到我头上,我得先招十五个左右的销售,然后培训他们,同时还得打广告,每张卡卖二十万元,半年内我最少得卖出去三十张,总之要做的事情一大堆,都是些琐碎的事情。"

    "没准儿还得和东北人喝酒。"

    "喝过好几次了,有一次,喝得我吐了绿水。"

    "那么厉害?"

    "当然了。"

    "你不过是两瓶啤酒的量嘛。"

    "现在变成一瓶人头马的量了。"

    "非得去?"

    "也不是。"

    "那就别去。"

    "你别说了,我心里都乱了。"

    "怎么乱了?"

    "有些事情说不清。"

    阿莱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抓住她的手,抓得紧紧的。

    230

    我和呵莱开着陆然的福特车在二环上兜着圈子,新年夜,公路上冷冷清清,兜了一圈儿之后,打算找个吃东西的地方,于是下了东直门桥,驶上东直门大街,不料饭馆全都关了门。街上虽说有些灯火,但大多孤独暗淡,西北风吹得路边的树枝高低横斜,沥青路面不时被一阵寒风吹过,细小的尘土海浪一样追逐车轮而来,几片枯叶被吹得凌空飞起,扫过车顶,感觉甚是凄凉。

    我向阿莱讲了分手后我所经历的生活,阿莱坐在旁边,一声不响地听着,当然,关于性方面的事我是绝口不提的,一直讲到我现在的公司方才打住,这时,车已开到四环上,我沿着四环继续开,阿莱不管不问地坐在我旁边,当我什么都不说时她就轻轻哼起一首莫扎特的小夜曲,目光茫然地投向车窗前面。我故意开车从她们家前面经过,她没有叫我停下,有时她用手玩自动车窗,玻璃一忽而升起一忽而落下,她间我要了一支烟,用点火器点着,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支烟吸到一半时,她间我抽不抽,我接过来,边抽边开车,等我抽完后,她突然没头没脑他说:"我可能要结婚了。"

    我大吃一惊,追问下去,阿莱却不再言语。

    车经过一排排路灯,我偷眼观看阿莱的表情,她的脸上忽明忽暗,但有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阿莱脸上最多的东西是悲伤。

    那一夜是那么短暂,我加了一次油,带着阿莱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中穿行,汽车就如同在冷风中漂泊的一只船一样,没有确定的方向,没有理由,没有结果,什么也没有。天蒙蒙亮时,我送阿莱回了家,阿莱下车前对我说:"别给我打电话。"

    没等我回话,她嘭地关上车门,消失在灰暗的楼道里,我愣在车里,半晌才缓过味来,想要追她,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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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悠悠 第十七篇

         231

    回家之后,我失魂落魄地倒到床上,辗转睡去,中午即被恶梦惊醒,遍身冷汗。穿衣下床,茶几上阿莱昨夜剩下的半杯咖啡还放在那里,洒到茶几面上已经干了,枕头上留着几根阿莱的长头发,床单上做爱后的痕迹犹在,阿莱拿出来的平克-弗罗依德的CD仍在CD卡座中,一切就像大梦一场。

    232

    阿莱走后的几天中我一直心情沉重,我找出以前和阿莱照的旧照片,从中仔细端详往日那个叫我怦然心动的面孔,照片中的她或笑或做出种种怪相,叫人不胜感慨,那些失去的美好岁月一一浮上心头,我把照片重新收好,用阿莱的话安慰自己——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我没给阿莱打电话,阿莱下决心做的事是很难挽回的,我不想再惹她厌烦,从93年元旦到10号,仅仅是阿莱这个名字也能叫我无限伤感,魂牵梦萦,摇摇欲坠。

    我把电话移到枕边,电话铃声一响我便迅速接起,听听不是阿莱的声音便迅速挂断。

    十天里,没有阿莱的音讯,10号的夜里,由于后悔和极度疲惫,我在切一块面包时失手将自己的手切了一个很深的口子,流了足有一茶杯的血。

    233

    11号,我上班时经理派我去巫山参加项目验收,我订了火车票,希望尽快动身,13号临走时又怕错过什么。于是也没跟公司打招呼就转回家,在家里给巫山的同事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迟一个星期到,然后回到家里,每天白天睡觉,晚上到酒吧去喝个烂醉。有一天,怎么喝也无济干事,一直喝了十二个易拉罐,一瓶伏特加、一瓶红酒才达到目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到车里,吐得车后座到处都是。

    一星期后,我又翻回火车站,在上火车的前一刻钟往阿莱她们公司打了一个电话,她们公司的职员告诉我:阿莱去马来西亚旅行结婚去了。

    放下电话,我晃晃悠悠地上了火车,躺在卧铺上,差点失声痛哭,一直到换乘轮船,我都处于恍惚状态,到巫山前什么也没有吃,一到那里就大病一场。

    病好后,我参加了验收前复杂繁琐的调试,除了睡觉,我只能工作工作,头脑不敢有丝毫空白,一旦工作间隙停下来,就会想到阿莱的音容笑貌,于是便悲从中来,不能自禁。

    验收完毕,我和同事一同去张家界玩,在山里走了七天,心境方才稍有缓和,回到北京已是1月中旬。

    回来不久,陆然从西藏归来,他的书没有丝毫进展,却因为在那里没有见过什么漂亮姑娘而思念起肉体生活,于是,我们两人在一起成天四处游荡,嗅蜜,有时一天晚上把北京所有的酒吧都串上一遍,我们只要见到长得有点姿色的姑娘就上去搭话,根本无所顾忌,很快就认识了好几个同我们一样无聊至极的姑娘,即使这样,我们仍去各种夜间活动场所转悠,想方设法弄到新的姑娘。

    我因为夜里往往熬到很晚才睡,早晨起不来,天天迟到,对公司领导的批评充耳不闻,后来一连几天,我干脆连班也不上了。等我再去公司领工资时,得到通知,我被开除了。

    234

    那天下午,我走在中关村的街上,路过一个垃圾桶时,把兜儿里装的公司的名片统统扔了进去。我看看表,正是下午两点钟,我穿着一件肥大的羽绒服,沿着中关村往南走,一会儿就到了黄庄,我接着走,就这样,我一直走到紫竹院才停下来,寒风中,我的身上竟出了汗,我走累了,坐到马路沿儿上,从口袋里摸出临走时顺手从公司偷的一盒希尔顿牌香烟,细心地拆开包装,动作慢得像打开一个珠宝盒子,我轻手轻脚地抽出一支,费了半天劲儿才点着了火儿,抽了起来。

    事情说不上是一团糟,而是结束了,这倒叫我感到轻松。

    我的腿麻了,脸叫风吹得挺疼,我站起来,像个傻瓜一样茫然不知所措,忽然我意识到自己站起来的姿势非常可笑,慢悠悠,软绵绵的,我对自己有些失望,行人从我身边匆匆走过,神色麻木,而我就站在他们中间,一动不动,形同虚设。有一阵我感到难堪,随后,我感到了无边无际的寂寞和忧伤,我站在原地,孤立无援,充满厌倦。

    大色阴沉沉的,斑驳的灰色云层压在天际,没有阳光。

    235

    阿莱,我告诉你,我需要你,不管你是否能够听见我的声音,也不管你是否还爱着我。

    236

    很长时间以后我才明白,痛苦是一回事,而痛苦所带来的心灰意冷又是另一回事。以前我就注意到,日子过起来枯燥乏味。现在,我终于发现,没有任何欲望的日子比枯燥乏味还要讨厌十倍。

    有一天,我从迪厅带回一个长得姿色全无的姑娘,上床前还没弄清楚她的名字,我们那时都已半醉,一进门我就抱起她扔到床上,她翻过身,冲我严肃地说:"如果我反抗的话,你会强奸我吗?"

    我说:"如果你反抗的话,我还真懒得强奸你。"

    在我当时的心境,恐怕事实上就是这样。

    237

    以前我总有个错觉,从我个人方面,我总觉得我和阿莱之间有一个看不见也并未说出的秘密契约:即一切争执都是暂时的,终归我们总会走到一起。阿莱结婚这件事触动了我,这时我才发现,所谓人的感情是一个多么不可靠的东西,个人意志又是多么的可笑。

    于是,我心中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是非曲直发生了动摇,自信心也大受打击,由此,不免自暴自弃,在我抽大麻或看书时,更感到所谓人类的种种行为是多么不可理喻,其欲望是多么飘忽不定,其生存理由是多么没有依据,而其存在又是多么虚幻。

    238

    3月底的一天,我起床之后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的一副嘴脸实在让自己讨厌。于是刮干净胡须,洗了个澡,又到发廊剪了头发,回到家把窗帘、枕套,被套,堆积如山的脏衣服统统扔进洗衣机,又把桌子上的脏玻璃杯。茶杯、茶壶等放进水池,把抽屉里未抽完的一块大麻扔进垃圾桶,踏上之后溅起一股狼烟儿的地毯也被我从地上揭去,从阳台上扔到楼下,把几瓶未喝的酒收好,喝了一半的统统扔掉,洗了衣服,到商店又买了一块新地毯铺上,擦净玻璃,把乱七八糟的书,磁带、CD收拾好,码放整齐,连灯泡都被我拧下后擦净又重新拧上,又开窗通风,到楼下的稻香村副食品商店把冰箱里该买的一切都买齐,自己做了一顿可口饭菜,吃完后便在心中号称要重新做人,窗帘、床单,枕套晾干后落回原处,于是房间焕然一新,晚上读了一本英文小说,记下好几页单词。半夜,安然睡去。第二天一早6点钟便被闹钟叫醒,穿上一身运动服,上街跑步,跑完后走了一阵,在一个早点摊上吃了油条豆浆,精神百倍地回家攻读英语,如此接连两个星期,再照镜子,竟是一副健康之相。

    239

    说自己健康只是表面现象,内心深处,从阿菜结婚后,我便感到有某种东西彻底的失去了,这并不是指阿莱,而是关于我自己的某种东西,这种东西说不清楚,无法表达,却明明白白在我身上有过,现在却踪迹皆无,也许,那就可以被模糊地称之为信念的东西吧,我不知道。

    240

    半年后的一个晚上,不出所料,我又接到阿莱的电话,此时我又找到一份工作,在一个代理公司销售进口体育器材,生意做得甚是顺手,接电话时我正和一个倒二手车的车贩子在讨价还价,阿莱的电话一来,还没问清缘由便迅速成交,车贩子把车钥匙往我桌上一扔便走了,临走说,可以让我试开一天,正好,我可以用它来接阿莱,我继续和阿莱通话,原来她在沈阳,金卡卖的相当不错,准备打道回北京渡一个星期假,事先打个电话过来。我问她婚姻生活是否顺心,她直言相告——不怎么样。

    电话里她告诉我飞机的班次,约好在首都机场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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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悠悠 第十八篇

         241

    一切顺利进行。

    第二天,我在候机室大厅的甬道口看到阿莱穿一身西装,手里拎着一个旅行包走了出来,目光四处逡巡,看到我,脸上露出笑容,加’快脚步,我上前接过她的旅行包,目不斜视地走出候机室,来到停车场,上了车,直奔安定门。

    "又买车了?"

    "试开,我想我不会买这辆。"

    "就是,二手车不好。"

    "听首什么歌?"我问。

    阿莱的手在车前工具箱中的一堆磁带中拨弄着。

    "随便吧。"

    我趁车直线行驶时点上一支烟,从反光镜里不时偷看一眼阿莱,阿莱容光焕发,我们俩的目光有一刻在反光镜中相遇,阿莱冲我吐了一下舌头,一只手扶在我换档的手上,我减慢车速,公路两旁是秋天的黄绿落叶,乍起的风不时把树上的叶子吹到挡风玻璃上,有时我得用刮水器才能打掉。

    阿莱把一盘磁带插进带仓,喇叭里传出一首熟悉的曲子,竟还是那首老掉牙的《回家》。

    242

    "什么时候养的这盆吊兰?"

    "你结婚后的一个月。"

    阿莱在我的屋子里走了一圈之后来到窗台边看从书柜顶端垂下来的吊兰,吊兰的叶子在我无事时被细心一片片擦过,看起来绿色怡人,这是我屋子里和以前惟一的不同之处。

    "你变了。"

    阿莱转过身打量了我片刻后说道。

    我冲了两杯雀巢柠檬茶,把一杯递给阿菜,她接过去后喝了一口,被呛住了,咳了两声,脸上泛出红色,随即冲我一笑。

    "怎么不说话?"

    我坐在沙发上,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茶杯,正在犹豫是先忙哪一头。

    "等你说完我再说。"

    "等我说什么?"

    一时间,我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阿莱坐在我对面。既没有已婚女人的丧心病狂,也没有已婚女人的娴静端庄,阿莱就是阿莱,是我心爱的无可言喻的阿莱,她叹了一口气,伸了一下懒腰。"你最近在干些什么?"

    "卖体育器材。"

    "又换工作了?"

    "又换了。"

    "有女朋友?"

    "没有固定的。"

    "是吗?"

    "嗯。"

    谈话到这里再一次中断了,我们各自低头喝茶。

    "阿莱。"我轻声叫她。

    阿莱抬起头:"什么?"

    我一时语塞。

    "我们上床吧?"阿莱冷不丁说了一句。

    我点头,然后两人默默走到床边,阿莱踢掉了鞋子。坐到床上,又一件件脱衣服,脱完一件便扔到沙发上,到一丝不挂时,拉过毯子钻了进去。

    我在她旁边脱衣服,阿莱用胳膊时顶顶我:"我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是什么时候?"

    我继续脱。

    "你还记得吗?"她问。

    "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

    "都记得什么?"

    "记得你管自己叫大喇。"

    "我喇么?"

    "够喇的。"

    我抱住阿莱,咬住她的头发,不看她的脸。

    下午的阳光从窗户直射进来,显得有些过份刺眼,我和阿莱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抽烟,吐出的烟雾近在眼前,久久不散。

    做爱时阿莱像以往一样敏感多情,此刻,她把头转向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以后,无聊的时候,就来吧,别的时候也行。"

    阿菜点点头。

    少顷,她从毯子里探出大半个身子到茶几上拿水,把盖在我身上的那一半也神掉了,我等她趴在茶几上喝完,抓紧毯子一揪,阿莱就滚了回来,把脸埋在我的胸前,吻着我。

    阿莱走的时候约好了一个月以后再来,因为她一个月只有一个假期,假期一共七天,她得和她老公呆六天。

    243

    阿莱的老公是个马来西亚人,在北京开着一家投资公司,很有钱,爱吃中国菜,爱打中国麻将,爱练中国女人,如此而已。

    244

    很久以后,阿莱断断续续告诉我她对我的真实想法——她认为我一直处在晃晃悠悠的状态里,叫她无法把握,为此,她感到跟我在一起总是心神不宁,还有就是前途渺茫。

    在阿莱跟我后期的谈话中,我感到有一点很重要,阿莱告诉我,她爱我,时常想起我。

    阿莱也给我讲过一番大道理,什么没稳定的经济就没有稳定的心态,什么应当积极的生活等等,讲的推心置腹,条理分明,讲完以后,我表示了对她的感激。

    245

    94年初,阿莱回到北京,并升任公司的投资部经理,成了公众眼里的女强人,她开一辆老公给她买的生日礼物——红色宝马,穿行于国贸的家和上班的公司之间,日常生活用品用她自己的话说叫——只在赛特购买。我见过她的结婚戒指,是枚漂亮的钻戒,据说价值连城,看完后我对她说:"假的吧?"她咯咯咯笑出声来。

    247

    以上一段时间里,我生活平静,颇有积蓄,狐朋狗友渐渐作鸟兽散,和华杨刘欣接触渐少,和陆然在一起的时间也多半是打打台球,看看电影之类,夜间很少出门,睡眠充足,体重增加了七斤,公司业务良好,我因为一笔回扣没有报账,被公司开除,于是换到另一家专卖体育器材的外企公司。

    和阿莱的关系保持若即若离,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知道,若即若离终究不过是强弩之未,总有一天——

    248

    94年春夏交季,照例刮了几天风,天空照例变成黄色,路人个个灰头土脸,树木抽发新枝,立交桥下,新叶从枝条上钻出,犹如一个个黄绿小虫,排列整齐。

    我从燕莎友谊商城出来,手拎一筒刚从自动售货机前买的可口可乐,到路边打车,一切顺利,阿莱昨天夜里打来电话,告诉我,夜里醒来,想到我,下面又湿了,盼我快去。我中午从床上爬起,洗了一个澡,仔细刷了牙,刮干净胡子,换上一件灰色套头衫,一条黑色灯芯绒裤子。外面罩上皮夹克,直奔燕莎,给阿莱买了一条细得几等于无的白金项链,花了400多元,料想此人必定欢喜,至于欢喜的程度,倒也全然不知。出租车经过京广大厦时,我想到阿莱夜里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喜欢和功成名就的人在一起。这话叫我一阵难过,竟对司机喊了一声停,喊得恰到好处,然而又显得多此一举,因为前面正是红灯。过了红灯,车继续往前开,我透过车窗,看到国贸大厦已遥遥在望,咖啡色的玻璃和天空的颜色相互呼应,真是气概非凡。我叫司机把车停到中国大饭店前面,我下了车。付了车钱,信步往前走,我想阿莱此刻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坐在沙发上等我,一只手用梳子不停地梳她的头发。这时,一辆白色加长林肯从我身后从容开过,在前面转了一个漂亮的孤形弯,缓缓驶进泊位,几人从中钻出,昂首阔步,一直向前,进了转门,一下子不见了。我有点口渴,边走边喝手中的可口可乐,喝到一半,恰逢一个垃圾箱,于是扔了进去,大步流星,直奔后面的职工宿舍。

    见到阿莱,果真如我所料,叫人沮丧的是阿莱的老公在我们如胶似漆时从广州打来一个长途,两人用英语聊了足有一个小时的天,讲的是如何处置她们家那个又大又蠢的仿古衣柜和汽车保养,我在旁边心情复杂,洗了两次澡,喝了五筒罐装啤酒,阿莱挂下电话时我对她说:"跟"厂离了吧!"

    阿莱低下头想了一想,抬头时目露坚毅之色,说:"然后呢?"

    "然后再说然后的。"我说。

    "再然后呢?"

    阿莱看着我,语气有些泄气。

    "嫁我。"

    "你真这么想的?"

    "真的。"

    "什么时候想的?"

    "就在刚才。"

    "刚才?"她重复道,似乎欲言又止,停了停,她又问。

    "刚才什么时候?"

    "你放下电话的时候。"

    阿莱重新钻进毛毯,两眼漠然盯着屋顶。

    "阿莱。"我叫她。

    "是我逼你说的吧?"

    "是我自己想说的。"

    "你——"

    阿莱话音未落,两滴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泪水流尽,向我伸出手,我拉住了。

    "阿莱,跟我走吧。"

    "怎么走?"

    "阿莱。"

    "别叫我。"

    "我就不明白了,马来西亚阴茎究竟有何不同凡响之处?"我负气大声叫嚷。

    "真好笑,"阿莱对我怒目圆睁,也提高声调,"你管得着吗?"

    "我走了。"我大步跨出门外,到单元门口,一摸兜儿,才想起给阿莱的礼物忘了拿出来,于是回转身,走到床前。

    "这是我来时要送你的。"

    阿莱打开白缎手饰盒,取出那根细项链,我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阿莱的嘴张了一张,没发出声音,我转身走掉。

    走到楼下,腰间呼机响起,是阿莱呼我,我停了一下,继续走,从国贸到安定门的路上,呼机一直响个不停,到了安定门,我抽了一支烟,决定回电话。我摘下话机,接通线路,听筒里传来的是长久的盲音。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争吵。

    也是我第一次向她求婚。

    249

    后来又跟阿莱见过几次面,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见面,每一次见过之后都让我觉得还是不见更好。最后一次是95年4月8日晚11点48分,我偶然碰见她,她告诉我第二天要去马来西亚了,并说,以后很难再彼此见面了,记得她有点紧张,还有点激动,最后终于告诉我,从此以后,也许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她这回是移民,本来不想跟我说的。

    后来,她真的走了。

    这就是关于阿莱的一切。

    250

    阿莱,我承认我爱你,尽管我们在一起时我很少提及它。

    阿莱,并不是我爱你这件事本身叫我痛苦,而是另外一件事,即你仍!日存在着这件事,想到你我共同生活在世间我就如坐针毡——真讨厌,你有自己单独的心,单独的呼吸,单独的行动,这一切叫我痛苦,叫我为你叹气,叫我伤感。

    甜蜜的名字,痛苦的名字,我叫你离去。美丽的眼睛,忧伤的眼睛,我叫你过来——你神奇地出现,带着你全部的矛盾和叹息。你为我带来狂喜和战栗,你叫我充满无法言喻的柔情,也为我带来无可解脱的绝望。

    你是我黄缎子一样抖动的阳光,你是我的清凉泉水,你是我无法捕捉的影子,你是花的碎片,你是云的碎片,你是天空的碎片,你是旷野里消散的烟雾,你是最美丽的白色泡沫,你叫我狂喜,同时,也叫我悲恸欲绝。

    我的冰凉牛奶,我的寂寞夜晚,我的纤细琴弦,你在哪里?你是否像我想你一样在想我?你是否像我一样,满怀激情地迎接尖锐的分离?你是否在深夜默念着我的名字人睡?当你想到我时,你是否感到欣喜和甜蜜?你是否日日夜夜地惦记着和我见面?当你做爱的时候,心里会不会叫喊着我的名字?你驾车穿过街道时,会不会为一个像是我的背影而惊悸,而泪流满面?在我们分离的时候,你会不会为记忆中的柔情而望眼欲穿?当你吃饭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们在一起吃的盛在小碗里的可怜的汤面?当你聊天的时候,是否以为我就坐在床角而聆听?你梦见过我吗?在梦中,我是一副什么模样?你的柔声细语会换来像我一样的热情和温存吗?你的漂亮的花床单上,还留着我们融合在一起的体温,你能感觉到吗?你有一双漂亮的缎子鞋吗?那天放过的磁带还插在录音机的带仓里,你还记得是哪首歌?我漂亮的长睫毛,你现在能够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吗?你知道我是多么无尽无休地需要你而永不厌倦?我的黑眼睛,你离开我后笑了几次?在你笑的时候,你真的感到快乐吗?我可爱的小嘴巴,当你再次想起那些由接吻而引起的柔软的接触时,你还会再去寻求别的温存吗?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做爱吗?还记得雷声吗?我告诉你,天上打雷了,你问我,是真的吗?你后来注意到窗外的急风暴雨了吗?每次接到我的电话时,你抓话机的手是不是在颤抖?听到我的声音后,你的心是不是像听到的声音一样疯狂?我亲爱的眼泪,我亲爱的夜晚,我亲爱的寂静,我亲爱的秋天,我亲爱的小乳房,我亲爱的嗓音,我亲爱的脚踝,我亲爱的手指,我亲爱的腰肢,我亲爱的短头发的阿莱,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透过夜色,你能否看到我的疯狂的眼睛,在黑暗里焦灼地张望着你无处不在的身影?在梦里,你能否感到我干裂的嘴唇,饥渴地吸吮着你散发出来的绝望的爱情?你的面颊能否在我破烂的翅膀扇动的火焰中感到温暖?你还能爱吗?你是有灵魂的夜风还是没灵魂的欲望的肉体?你听得懂我只为你讲出的语言吗?

    我黑色的长头发,我细细的长头发,我会哭的长头发,我的粗辫于,我的细辫子,我忧郁的短头发,我颤动的短头发,我随风披拂的无数的短头发,我的橘黄色,我的青绿色,我的天蓝色,我的黄金色,我的银白色,我的呻吟,我的小船,我的波浪,我的枯萎菊花,我的凋零菊花,我的折断的藤萝,我的冷漠的蝴蝶,我的伤心的露水,我的苦涩的海水,我的不会说话的鱼,我的明媚的秋光,我咬在嘴里的长头发,我惟一的长头发……阿莱,我将叫着你的名字游荡在北京大街小巷,我将叫你跟我一起走,我将带着你穿过漫长的时间,我将叫你闭上眼睛,叫你忘记害怕,叫你得到平静,叫你感到幸福。

    251

    在我难过的时候,不管那是什么时候,我都不喜欢被别人察觉到,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不喜欢而已。

    我知道,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我很喜欢阿莱,阿莱就老对我这么说,别告诉别人你今天难受过,什么也别对别人说,因为说了也没有用。

    我相信阿莱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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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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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9 13:19: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篇


37

    一般来说,我上学很有规律,每天上午10点钟醒来,揉揉眼睛,穿衣下床,准备一下,看看墙上贴的课表,然后拿起一支笔,一个笔记本,走向教室。不住学校以后,这招就不灵了,我赶到学校后,往往正碰上上午的课全部结束,有时候下午还没有课,于是就越来越不爱去学校,渐渐地,上学这件事简直成了我的心病。

    我不爱上学是有历史的,也是有原因的。小学不爱上是因为班里有个叫彭飞的留级生,我一去他就向我要糖,有一天,我想了个办法,把北海牌肥皂切成一个个小块,包在糖纸里交给他,他吃完后就打了我一顿,从此他总是找我的麻烦,总之,一想起他来我就心惊胆战,老是希望他能再留一级,不在我们班为妙,机会终于在我上三年级时来了,期中考试,我糊里糊涂地考了一个全班第一名,期末考试彭飞就决定抄我的,考场上,我把一个又一个错误答案写在草稿纸上,抽空传给他,又怕他察觉出来,又怕被老师当作弊捉住,结果我也没能及格,和他一起留了级。后来的事我不说大家也猜的出来。

    初中不爱上是因为我在体校的那些哥们都不爱上,我们成大在陶然亭公园或者宣武公园一带混,抢小孩的钱,偷看青年男女耍流氓,打架,总之,所有的一切都比上学好玩的多。高中不爱上是因为向晓飘,我们几乎天天约会,哪儿有工夫上学呀。

    38

    我可以给你讲一下大学课堂的情况,这得从我们的任课老师说起,先从火力最弱的刘元珍讲吧。她是个好心的老太太,50多岁,讲话声音像蚊子声一样小,谁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好在她也对此并不在乎,通常的情况是,我们见她健步走上讲台,带上老花眼镜,清清喉咙,然后,大家就像中了某种魔法似的松懈下来,她的话就像黄昏时的小风——我仿佛听到睡吧睡吧这样的召唤,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跟刘元珍风格完全不同的是包洋,他教《离散数学》,身高一米六五,体重足足有200斤,随便向同学们问句好就如同晴空打了个霹雳,满脸笑模样——但是记住,你千万不要惹他真的笑出声,那你可就麻烦了,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他是这么一个笑法:一旦某大,你不幸被他在课堂上抓住了某个把柄,他就走到你的跟前,顺手拿起你课桌上的什么东西,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眼光扫视着教室里的其他同学,突然,他转过身,弯下腰,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你,眼睛越眯越小,两个嘴角往上一翘,露出两颗暴牙,鼻腔里轻轻一哼,声音不大,刚刚能叫你听见,刹那间,几滴冰凉的粘液掉在你的脸上,惊人的准确无误,同时,也令人防不胜防——那是他的鼻涕。

    比较全面的是教工程数学的米亚山,他不仅给我们讲《复变函数》,还给大二电测班的讲《积分变换》,此人是个狂热分子,还有点偏执狂,性格羞涩,但那是暂时现象,这从他讲课上就看得出来,他的课几乎每次都得经历一遍从和风细雨到雷电交加的全过程,开始,你好像坐在一架古老的大闹钟前,听着它不变的嘀嗒声昏昏欲睡,于是产生错觉,以为他今天可能心情好,不会发作了,毛病就出在这里,这时准会有个不自量力的傻逼讲了一句话或干了一件课堂上不该干的事,你瞧吧,米老师把教鞭往桌上啪地一拍,战斗就开始了,起初,他的声音就如同迫击炮弹,每一句都打得你难以招架,恨不得死掉才好,然后他就加强了火力,变成了地毯式轰炸,只见他一句接着一句,后一句接着前一句,前一句拉着后一句,快得不行,在你晕头转向之际,他早就又回到讲课上,有个女生叫汪梅的就被他骂哭过,其实哭是大可不必,因为他那时早已回到讲课或者正表扬你的某些优点呢。像这种以慢条斯理的胡说八道开始,以万炮齐鸣的大发脾气结束的老师也是少见,他的外号似乎是华杨不加思索就起出来的——大炮。又简单又形象。但有一次李唯提出了反对意见,因为他洗澡时恰巧和米老师碰到一起,发现他的那玩意儿出奇的幼小稚嫩,于是和华杨争辩道:"不管怎么说,大炮不合适,叫小炮还差不多,最多叫上炮。可他那点事儿称作炮也太夸张了,叫枪都勉强,叫左轮明显不配,左轮的射程多远呀,也就叫白朗宁吧,可那种枪太精致,他担当不起,叫大肚匣子就不知丫有没有那么强火力,叫火枪算了,但也没看出丫有多火来,干脆叫砸炮枪吧,可瞧丫一副性压抑的样子说不定连炮都没砸过,那不是恭维吗,可叫什么好呢——算了算了……噢,我想出来了,应该叫——弹弓!"

    我真正得罪过的老师姓夏,叫夏英花,她的外号叫"对儿虾",教我们《普通物理》,顶多比我们大三四岁,长得有点姿色,当然说漂亮也一点不勉强,不足之处是胸部平平,当然,这也算不得什么希罕,值得提醒大家的是,此人是个阴险的精神病,举例为证:

    夏英花本来是个严重的近视眼,但从来不戴眼镜。颇有孤芳自赏的意味,但有时不免也吃一下亏,有一天,她迈上讲台时就被绊了一跤,跌进讲台后面,全班同学拭目以待,未有半点声息,少顷,此人从讲台后捉迷藏一样钻出,衣服上不沾半点灰尘,大喊一声:上课!班长只好接上一句:全体起立。同学在一阵桌椅声中挣扎站起,对老师行注目礼,不幸的是,正在此时,下课铃响了。同学皆目露喜色,身体涣散,正游移间,夏英花高喊一声:坐下!大家只好坐下。突然夏英花又断喝一声:下课!班长只好再喊起立,同学顺次站起,东倒西歪,夏英花沉吟半晌,叫了一声坐下,大家以为就此完事,正欲呼朋引伴出去休息,不料又听到横空一声:上课!全体同学僵在半空,不知所以,夏英花用手接连掰断七八支粉笔,咬牙切齿道:课间不休息,继续上课。

    夏英花平时讲课,一本正经,口若悬河,但只要稍有用心者凝神细听,就会发觉全是废话,有时甚至牛头不对马嘴,简直就是在说"午夜的太阳很耀眼",但她本人并不这么认为,所以讲得津津有味,绝不顾及下面的反应,当然对不良反应她是坚决不会心慈手软的——她总是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如果你在她课上出了毛病,她就会利用讲课间隙,打开小本,在你的名字后面画一个叉,考试判卷时,她根本不管你的试卷成绩如何,她那时会翻开她的小本,按照上面提供的线索打分,毫不犹豫——如果你的名字后连续出现两个叉,那么你就放心吧,成绩绝不会超过30分,而且不许你事后查卷子。

    我得罪她的事情说来可笑,一天,我撑着困倦不堪的身体来到课堂,听她在台上讲:定理简单的形式就是规律存在的证据……一个理论永远不会被完全证明,下面我们来证明一下这个定理……说句公道话,别的老师讲课,几句话才能把同学们搞晕,夏英花呢,只需一句就行了。我当时听她讲的挺得意,心想发生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了,头脑日渐沉重,一歪,就睡去了。梦中仿佛听到一阵高跟鞋声,我猛地睁开双目,和夏英花看个正着,她正弯下身来观察我,我正要说句什么,忽听她对我叫道:"周文,你可真聪明,两手捧着头睡,以为能骗得了我么,是不是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懊丧他说:"夏老师,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夏英花猛地一转身:"谁笑了?谁笑了?"

    大家全部低下头,夏英花扭头看我,我连忙分辩:"我没笑。"

    夏英花瞪了我一眼:"你没笑,同学们可笑了。"

    我说:"他们是在嘲笑我。"

    同学们又一次哄堂大笑,夏英花突然转身,走回讲台,哗哗哗地翻开小本子,在上面一通狂划,所有同学都各自心怀忐忑,期末考试时结果出来了,我们班有一大半人不及格,当然,我也在其中,第二年,她又教我们班《算法分析》,我又一次被她放倒,补考时也没让我过,她教的两门课就这么挂到毕业前夕,她调走以后我才侥幸补考通过——大家都说我运气好,也许我运气真是好。

    当然,我校师资力量雄厚,还有更多老师,因为特点不明显,我说也懒得说,就让他们在学校里自生自灭罢。

    39

    第一次发现杨树的树干上有很多眼睛似的裂纹我还觉得非常惊奇,那时候我还在上初中,有一次在宣武体校碰到谭小燕,当时我每个星期去那儿练习四次国际式摔跤,谭小燕在那儿练女子五项,那次正好我们和她们一起练习跳楼梯,姿式是原地蹲下,双手背后,从观众看台的第一阶跳起,一直跳到顶上才能停下,虽然我们全是男孩,可体能练习都极其不认真,结果谭小燕她们那组女生很快就超到我们前面去了,教练在下面破口大骂,叫我们快一点,下来的时候我们果真超到了她们前面。等到休息时间,我们一同到自来水管子前面喝水,谭小燕站在我后面等,有人起哄一挤,她就扑到我后背上,差点把我的牙磕掉,于是她过意不去,想带我上医务室,我没去,捂着腮帮子头也不回的向树边走去,一边还往地上吐着唾沫,谭小燕走在我的背后,跟着我,我坐在树下看足球场上足球队的队员踢球,她站在我旁边,好像要说点安慰的话,但又不会说,就在我旁边站着,她穿一套体校发的红色运动衣,头发扎成马尾巴甩在脑后,忽然,她指着树干对我说:"瞧,上面有好多只眼睛。"

    我回头一看,树干上果真有很多只眼睛。

    我把目光又投到另一棵树上,上面也有很多眼睛,我不禁惊奇于谭小燕的发现,我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她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向我:"谁都知道呀!"

    "是么?"

    一个足球远远滚过来,她迎上前去,飞起一脚,可惜踢偏了一点,球飞向在足球场边上做跑垒练习的一群男生,有个男生眼疾手快,冲出队列,兜头一击,球又飞了回来,我从树下站起来跃起接住,把球踢回球场,这时有人招呼谭小燕回去接着训练,她对我说:"练完后我去找你。"然后就一溜烟儿跑去了。

    我看见她的红色身影越跑越远,一直到球场另一头儿,那儿一长溜儿放着好多低栏,她和五六个女孩排成一小队,在教练的带领下练习跨栏,轮到谭小燕,只见她先向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像做给我看似的跑了出去,迈开长腿,一个一个低栏就被她轻松跃过,差点超过前面那个女孩,在往回跑的时候还扭过头来向这边张望,我朝她招招手,她假装没看见似的继续跑,但我敢肯定她看见了,不然,她的速度为什么突然慢了下来呢?

    哨声响了,我不再看她,跑去归队。

    傍晚,我们摔跤队的一行人从举重房出来,我看见谭小燕背着书包,坐在我们摔跤房门口的栏干上,头发湿湿的,用一个白色发卡别住,上身穿一件白色运动夹克,嘴里嚼着泡泡糖,我赶紧换好衣服,用一分钟洗了个澡,返回来,她还在那儿,我迎面走过去,她看见我,笑盈盈的,从书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举到我面前,那是体校凭票发的。

    "牙还疼吗?"

    "不疼了,以后也不会疼了,掉了。"

    "真的?我看看。"

    "别看,看也看不好。"我和她贫着嘴,取了书包,一同回家。

    从体校出来,到19路车站有200米左右,可我们俩磨磨蹭蹭走了半天,一路东聊西扯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后来她回家了,她从枣林前街往动物园方向坐,而我则正相反,但我知道了她叫谭小燕,其实我早就知道,因为体校有点姿色的女孩全是有名有姓的,只是这次对上了号儿。但从那以后我们最多也只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甚至连见面也说不上,因为我们摔跤班在室内练习,她们在室外,而且,训练时间也对不上。

    40

    以上的事情是有一次我和阿莱在闲聊时谈到的,当时我们都坐在桌子边上吃我做的鸡蛋炒饭和阿莱做的西红柿鸡蛋汤,讲到这里,阿莱问我:"这是你最纯洁的过去吗?"

    我点点头,眼睛瞟了一下闹钟,时针已经指向10点了,窗外是一片灯火,二环路上,汽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

    阿莱问:"后来呢?"

    我说:"没什么后来。"

    阿莱把筷子一扔:"胡说。"

    我说:"爱信不信。"

    阿莱收拾空碗,把所剩无几的汤一口喝干,拿到厨房里,我去洗手间洗了一下脸,走回来时顺手把马桶盖上放着的一本没读完的《刀锋》抄起来,上了床,打开床头灯,准备拿它当安眠药,这时阿莱走进来,爬上床,跃过我,倒到里面,手里也拿着一本英文的《月亮宝石》,她把被子团了团,靠在身后,打开她那一边的床头灯,忽然,她把我的书按下去,对我做出一副怪样。

    "再给我讲讲你最纯洁的过去吧。"

    "什么呀?"我佯装不解。

    "就是你说的那个谭小燕,既然叫什么小燕儿小燕儿的,至少你得告诉我她是怎么从你身边飞走的吧。"

    "我正看书呢。"

    "看什么呀,讲讲吧。"

    阿莱一把把我的书抢过来,扔到不远处的窗台上。

    我说,"都讲完了,再讲就是瞎编了。"

    "那瞎编吧。"

    "你怎么了?"

    阿莱抬起头:"这是不是你最纯洁的过去?"

    我点头。

    "那就讲吧。"停了停,她看了一眼我,"要不咱俩乱搞完了你再讲?"

    我大笑起来。

    阿莱看着我。

    "吴莱,"我说,"你是想听我讲还是想乱搞呀?"

    阿莱说:"一边乱搞一边讲也行。"

    "你是不是想让我一边跟你乱搞一边讲跟别人乱搞的事?"

    "你和她上床啦?"

    我拍拍她的脸,说:"别傻了!那时候我才上初中

    "初中怎么啦?"

    "初中的事情能有个开头就不错了,哪儿有后来?"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阿莱一指我:"禽兽——你骗我。"

    我探身把窗台上的小说拿过来:"我再看会儿书。"

    阿莱再次把我的书抢过去扔回窗台:"10点多了,明天早上还得上课——"

    "乱搞吧!"我们俩异口同声他说道。

    41

    那天夜里,阿莱在我身边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却失眠了,头脑中闪现出我纯真无邪的过去——我想到了谭小燕。

    真正我们俩认识是在她转学到我们班以后,上初三后的一天,老师把她从外面带进来,说新转来一个女生,叫谭小燕,她被老师拉着走到讲台边,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低着头,她穿着一双排球鞋,一件一字领的套头衫,一条牛仔裤,白白净净,清清爽爽,头发仍扎成一条马尾巴丢在脑后,轮到她自我介绍,她半天才说出她姓谭,叫谭小燕,爱玩,然后想了一会才说:"完了。"

    弄得全班一齐轰笑了起来。她冒冒失失地坐在我身边的空位子上,一个劲儿地向我问这问那,结果呢,新来的第一节课就给老师叫起来了。就是这么一个女孩,老师还让她多帮助帮助我呢,因为众所周知,我是一个后进生,我后进的原因不是因为学习不好,是因为,像现在一样,纪律不好。除了打架和旷课之外,我几乎对别人没什么危害,运动会给班里拿分数,考试还能把那些对错不明的答案传给别人,像我这样的人在初中时是不多的。

    42

    初三时的谭小燕身材纤细,又瘦又高,动作敏捷,跳高可以跳到一米六三,百米成绩十二秒一,一百一十米栏十三秒四,跳远是四米五十,三公斤的铅球可以扔出十一米远,游起泳来没完没了,可以从十米跳台上倒栽葱往下跳而不害怕,后来经常到摔跤班找我玩,格斗方面颇有长进,遇有不怀好意之人能够从容地瞄准其外阴部飞出一脚将其制服,后又增加一致命技能,上课时学我说话惟妙惟肖,她开个玩笑我就被老师轰出教室。

    43

    班里到了初三就剩下我们两个体校生,(原来那些上体校的都因为高中考试临近而自动放弃。)于是,自然而然地,我们两个就格外亲近起来,她的数学物理由我来讲,我的英语考试自然靠她的小条过关,她来后的第一次期中考试,我们俩经过协同作战,她三十一名,我三十二名,我们班当时共有三十三个学生,应验了体校的学生学习不行这句老话。但在她没来之前,我在班里的成绩从没有下过前十名。发榜以后,我和谭小燕心情都有点不好,谭小燕本来就有争强好胜的天性,因此,非要苦学一番,于是,在体校,一个奇怪的人出现了,即使在八百米跑训练中,谭小燕也能坚持手握一摞卡片,边跑边背。

    44

    补充说明一下我的学校。

    我初中上的学校是位于和平门的师大附中,紧靠学校北面的是和平门烤鸭店,南面是实验一小,学校对面是学生宿舍,然后是一个小商店,学校门口就是15路车站,那时候学校还没有翻盖,一溜儿小平房就是我们的教室,操场只有四个篮球场大小,教室前面是经过平整的土地,刮起风来尘土飞扬,老师的办公室就像当年农会主席呆的地方,无论哪个屋子,玻璃全是七拼八凑,到冬天还得生火,谁要是往炉中丢进一个破塑料铅笔盒,这个教室就怪味充斥,没法呆人,课桌坑坑洼洼,如同树皮,椅子一坐三摇,如同陷阱,墙壁又黄又黑,墙皮经常大块脱落,有时上课从天而降,飘至人脸犹如一记耳光。老师上课拿的教鞭最好的也不过是一截收音机的天线,春天杀虫时,学校的树上由一根根细丝吊下来无数青色小虫,称做"吊死鬼儿",遍布全校,形成天罗地网,女生无意触到便发出尖叫,男生用手指弹来弹去,以弹到别人脖子里为荣。学校只有一处厕所,这种厕所在北京的胡同中还有所存留,无非是一排七八个腥臭小坑,内积粪便无数,若男厕,则多出一个靠墙而建的长坑,遍布黄褐尿碱,每值雨季,厕内积水,只能往水中丢人砖头,待其露出水面,才得踏之人内方便,如果一脚踩空,后果不堪设想。此外,还有一老师经常从厕所出来系最后一两粒裤扣,也是本校一景。就是这样一个学校,在北京以其历史、教学质量和升学率而声名卓著,美其名曰"市重点中学"。

    45

    在这样一个学校里,谭小燕开始时竟有点不习惯,她以前上的学校叫做京工附中,虽也是市重点中学,但不及此处各方面来得严,所以,她在考试之后下决心要出类拔萃,曾经一度考虑过要放弃训练,当了解到运动尖子考高中可以让出30分后,才决定坚持下去。

    因此,她像那时候的其他女孩子一样,先在一张纸上制定出作息时间,配以学习计划,其间多次征询我的意见,直至认为计划完美无缺为止,还屡次提醒我不要把她的计划泄露出去,她把那份计划视若神明,贴身携带,每每到点,则按计划行事,一丝不苟,那张纸由于长期使用,边缘部分尽多损伤,用不干胶粘了又粘,日渐其厚重,装在兜里,状如扑克牌,夏日抽出,即当扇用,时常扇着扇着目光匆匆往上一瞟,立刻皱紧眉头,伸出手指掐算时日,更觉时光苦短,手不自觉地进入书包内摸索出一课本,当即苦读不止。

    一日,我趁其不备,抢过那张纸放眼观瞧,但见字如幼蚁,密密麻麻,遮天盖日,惟最下面一行羞涩小楷最为引人注目,我大声念出:"要考第一名!"

    谭小燕眼见秘密被我拆穿,羞愤不能自已,遂撕其手制书稿掷于脚下,又把那些纸片踢到一堆,一脚踢散,发一会儿愣,然后不死心地问我:"你看可能么?"

    我当即老实不客气地告诉她:"没戏!"

    从此峰回路转,此人把全部精力用在对我学习的监督上,把她的目标强加于我,天天逼我奋力苦学。

    46

    让我和谭小燕关系更进一步的是在初三期中考试之后,也是她逼我开始苦学之始,那时我上初三,正是83年的秋天,那种秋天我到现在也再没有遇到过,简直可以说是美得要死,整个秋天就好像没下过一场雨,天空永远瓦蓝瓦蓝的,不见一丝云彩,树叶落得特别晚,空气柔和而干燥,没有风,似乎是献给北京的一份意外的礼物。

    "十一"以后的第二个星期天,我一大早赶到动物园,据说我们班要来一次秋游,地点未定,可能是香山,也可能是八大处,还可能紫竹院,更可能是个愿者上钩的恶作剧,事实上,星期六下午,在黑板的左下角出现了一行粉笔写的字,"星期日早八点在动物园门口集合秋游"。谭小燕看到了,在去体校的路上告诉了我,她这人特别热衷于各种五花八门的集体活动,上厕所都爱和别的女生结伴去,更甭提什么秋游了。

    我下了19路车,往前走了一大段硬是没见到一个同学,可把我给气坏了,忽然一抬头,在动物园门口巨大的广告牌下面发现了谭小燕,她穿着一件长到脚腕子的白连衣裙,胸前两个白色大绒球,用绳挂着,非常醒目,她本人呆若木鸡,目光散乱,咬着手指甲,不知所措。我走近她,此人在距我三米之距仍未发现我,却一个劲儿地向103路总站方向张望,还不时用穿球鞋的脚踢一下自己的双肩背,那个双肩背,我向你保证,你背着它去一趟海南岛都够了,而我们只不过是去北京近郊。

    我一步步走近她,直到我们相距只有一毫米时她才看见,于是惊叫一声:"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呀?"

    我从口袋里掏出电子表,在手里摇了又摇,不出我之所料,什么也没看出来,在我想使用它的时候,这只表总是这样,小小矩形显示屏一片灰色,不用问也知道是国产货,有一次考试的时候它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恼火异常,考完试回家往一个角落里一丢了事,过了几天,我不知从什么地方见它,好端端的,走时准确,弃之可惜,用之操心。

    我把那块怪表重新装人口袋中。

    谭小燕凑上来问:"怎么回事?"

    我扬扬眉毛,眼珠上翻,也照样回答:"怎么回事?"

    谭小燕气哼哼地离开我,跑到马路对面去张望,我在后面看着她傻乎乎地在前面走来走去,等待同学,不由得感到好笑,我截住一个过往行人,他不耐烦地告诉我6点35分,而我们约的时间是7点集合,我早来是因为很早就醒了,并且,我没想到早班车开得那么快。我把谭小燕的包和我的放在一起,喊她回来,我喊了好几声,她假装没听见,但我知道她在假装,因为她的脑袋转了一个角度,让一只耳朵对着我,何况,游览图和马路边也就相距十来米远,我估计她可能在生气,她这人就是这样,一生起气来,谁也拿她没办法。

    我拎着两个包走过去,发现谭小燕的包特别沉,比我的还沉一些,一晃动还有些响声,大概是可乐筒皮相互碰撞出来的,我走到她面前,告诉她才6点半,她不信,给我看她表,这下可把我逗坏了,因为她的表整整快了一小时。

    我这么一笑,她也像想起什么来似的笑了起来,她告诉我因为昨晚怕睡懒觉起不来,故意把表拨快了一小时,不想今天给忘了,她一边说一边手脚并用的比划着,做痛心疾首状,那样子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我告诉她我还没吃早点,问她愿不愿意去对面的小铺吃点什么,她就和我一块去,过马路前,非要自己背她那个大包不可,我给了她,她跟在我后面,躲闪着来来往往的332路等公共汽车,横过马路,我们一起进了对面的小铺,这儿人还不少,窗口排了一长溜队,我让她去占座位,她不肯,和我一起排着队,忽然间,从兜里掏出一张英语单词卡片,吓得我几乎夺路而逃,她抓住我,连问了我十几个单词,幸好我全会,当她的手又一次伸进兜里的时候,我终于排到了窗口,我买了两碗馄饨,二两包子,我们走出队列,碰巧有几个离我们最近的人站起来走了,我们总算有了一个桌子。

    我吃了一碗馄饨,她则什么也不吃,看着我,还从包里拿出两块巧克力推给我,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吃馄饨,不时用眼梢瞟我一眼,问我够不够吃,其实我根本就吃不了,包子不知为什么有股过期罐头味儿,我们没吃,站起身来走出店门。

    对面,陆续来了几个同学,我撕开谭小燕给我的巧克力包装纸,一边吃一边和他们混在一起聊天。最后,人到齐了,我们就站在马路边上议论起要去那儿,结果意见非常不统一,因为这是班里的团支部组织的活动,而团支部又是由我们班新人团的几名叫人讨厌的人组成,他们在平时大扫除时可没人不听他们的,因为就他们自己干,轮到玩的时候,可就没他们的事了,他们不提则已,一提就遭到一致反对,我站得两腿酸麻,仍未见讨论结果,便坐在马路沿儿上看行人,最后,他们总算有了一个结果,一行人纷纷往西走,我跟着他们,不久,却见队伍分成两半,一半仍往西走,一半过了马路,我犹豫了一下,斜眼看见谭小燕也在那里跟我一块犹豫,我就往回走,她站在那儿,原地未动,足有两秒钟,最后,跟着我走下来,我们一前一后,到了动物园,我买了两张票,谭小燕和我一起向门口走了过去,到检票口,终于追上我,和我并肩走了进去。

    47

    动物园一大早人并不多,四处弥漫着一股动物的臭味儿,几个园丁在把树叶扫成一堆,点火烧着,细细的蓝色烟雾从树叶的缝隙中缕缕生起,有些动物还在睡懒觉,熊猫馆也没有开门,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谭小燕在后面跟着我,背着那个大背包,我们看了斑马,蛇,狗熊,各种各样的鸟,猴山上的猴,还看了壮烈勇猛的非洲狮子,老虎还没出来,我们在外面空等了半天,大象懒洋洋地吃着草,一只象牙已经掉了,美洲羚羊慢慢走动,长颈鹿呆头呆脑,总之,没什么可看的,谭小燕一反平时的疯劲儿,很少说话,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们晃了一上午,出了动物园,沿着马路向西走,一直走到332路车站,上了车,坐了一站就下来了,我们买了票,进了紫竹院,找到一张椅子坐下来。

    谭小燕把包抱到腿上,打开,问我吃不吃这个,吃不吃那个,忽然间,我们俩的目光碰到了一块儿,我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了。       

 

[此帖子已被 晃晃悠悠 在 2008-3-9 13:26:20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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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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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9 13: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篇


48

    至于什么是爱,那时候全然不清楚,只觉得此人清新可爱,细脖子上的绒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乌黑的头发一根根顺流而下,皮肤白皙,两只眼珠有黑有白,胳膊又细又长,欠着脚尖,两条腿不停地抖动,脑袋转来转去,笑起来嘴角伸向两边,露出两排小黄牙齿。不知为什么,谭小燕和我坐了半天竟然没有背单词,我们一起看走来走去的游人;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小孩从我们身边路过,小孩手拿滋水枪瞄来瞄去,一个小女孩想让她妈妈带她去动物园,一个老头被家人扶着往前走,几个外地人请我们给他们照相,我端着相机,从镜头里看到他们在背后的湖光山色掩映下,一个个努力作快乐状,就对准他们脚下拍了一张,临走时他们谢了我。

    本来我和谭小燕在一起时彼此聊的话题很多,考试啦,球赛啦,电影啦,总之,似乎我们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但奇怪的是,那天我们几乎没说什么话,我们呆头呆脑地坐着,仿佛犯了什么错误似的,至于犯的什么错误,我们都有点心照不宣,我有点担心,怕万一同学们发现了我们不在会怎么想,但同学们分成两拨,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们俩跟哪一拨去玩呢?即使他们第二天彼此通了信儿,知道我们哪一拨都没去,又怎么知道是我们俩在一起呢?

    我跟谭小燕说:"走,咱们找一个地方吃东西。"她跟着我走向湖边,我们绕着湖走了半圈儿,爬上紫竹院北面的一个小山,钻进矮树丛中,那里每隔十步就有一对恋人在谈恋爱,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想谭小燕也一样,终于,我找到一个远近没什么人的地方,坐下来,那是一处斜坡,谭小燕往草地上铺了一张旧《人民日报》,把吃的东西摆了上去——两听可乐,一包饼干,一袋开心果,一包杏脯,一包牛肉干,一包炸土豆片,她打开我的背包,结果只发现了一瓶啤酒和一块面包,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把报纸占得满满的,我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操持一切,我们中间就隔着那些食物,山背后隐约传来公园游乐场扬声器里播出的音乐声,地下的草色青黄,身边矮树丛的叶子还没掉光,天是那么蓝,一缕云彩像一只白色小艇在大际缓缓驶过,距我不远处有两朵野菊花,我探身过去摘了下来,花瓣已经有点枯萎,但仍旧挺好看,我把它送给谭小燕,她犹豫了一下,接住了,在手里看了一看,丢到报纸中间,我并不饿,但不知为什么却大吃特吃起来,谭小燕也跟着我一块吃,我们俩个像竞赛似的风卷残云,不久,东西吃完了,报纸连同上面留的残渣被我们卷起来丢到一边,我们俩之间是原来铺报纸留下的一片空白。我向谭小燕那一边挪近了一点,开始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奇怪的是气氛极不自然,谭小燕为迎合我的话题所说的话也是牛头下对马嘴,我又往她那边挪了一点儿,我们几乎碰到一块去了,一对青年男女从不远处的树丛中钻了出来,男的弯着腰拉着女的的手在前面探路,女的跟在后面,背着一个式样古老的小包,吊在离地二十厘米的地方来回晃悠,他们像游击队员那样很快消失了,我们俩同时注视着他们走后仍旧晃动的树丛,太阳吊在天上,照着我的侧面,我转过脸,看到她的眼睛,她立刻低下头,右手不停地揪着地上的草,揪下来又放回原处,但身体却偏向我这边,我闻到了她头上苹果香波的又酸又甜的味道,她的头发在她揪草的一瞬间的摆动中忽然蹭到我脸上,我感到有点痒,这感觉顺着我的脸一直传到我的身体各处,我的右手,本来撑着地,不知为什么一抖,我们俩的脸就碰到了一块儿,一股温暖的泡泡糖的香味从她嘴角散发出来,我们的嘴角贴到一起,我伸出手抱住她的肩膀,她的肩膀有点僵,甚至还抖动了一下,她一缩,一下子滑进我怀里,我搂住她,她闭着眼睛,长睫毛的阴影清晰地显示在眼睛下面,小尖鼻子紧张地呼吸着,我把脸和她的贴在一起,她便和我亲吻,起初,她闭着嘴,我的嘴唇总是碰到她的黄牙齿,不久,她的小舌头就人牙齿后伸出来,叫我惊奇的是,舌尖上竟顶着一块泡泡糖。她的手伸过来,抓住我的手,抓的挺紧,直至我们俩儿的手心都出了汗,她的身体这时已经变得柔软了,我们一言不发地搂在一起,我感到她是那么柔顺,好长时间,她张开眼睛,有点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立刻就闭上了,我们的脸贴得那样近,以致于我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细小绒毛,我的手贴近她的乳良但不敢去摸,我们就这么抱了很久,也不知有多久,反正我们开始分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我们往回走的路上,她紧紧拉住我的一支胳膊,我们有点心慌意乱,快走出公园时才突然发现我们的包儿落在那儿了。我们取回了包,这时才开始滔滔不觉地聊天,在332车站,一辆辆公共汽车从我们面前进站然后离开,我们还是原地未动,我们谈了好多,其中她提出了一个怪问题搅得我心神不宁,她间我:"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我问她:"你怎么知道自己会怀孕?"她开始说两人在一起就会怀孕,在我的追问之下,她说了实话,告诉我,她知道两人在一起接吻就会怀孕,以我当时的性知识,足以解释她怀不了孕,但我的那点可怜知识也是道听途说,并没有什么确切把握,也没有什么实际例子,只好笼统地告诉她,要是真想怀孕,还缺一道步骤,只有先接吻再耍流氓才行,二者缺一不可。她当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以为她明白了,不料过了两天我们下完课单独约会的时候她又刨根问底地要我告诉她什么叫耍流氓,"是不是——"她的两眼溜向自己小小的乳房,我摇摇头,她倍觉困惑,我呢,不是不想告诉她,是没有太大把握,又过了几天,我已经摸过她乳房的时候,她不知从体校的哪位姐们儿的嘴里套出了耍流氓这三个字所表达的意思,忽然对我说:"我知道什么叫耍流氓了。"

    49

    谭小燕自从跟我混在一起之后,学习成绩更是一塌糊涂,但是她不那么认真了,有点自暴自弃,有一次,她非常诚恳地告诉我,她是个笨女孩,我对她说,这一点我早就知道啦。这下可激起了她的学习热情,我们放学后逃了体校的训练,流窜到宣武公园,她在大没黑的时候坚持看书,我不知我一边亲她一边摸着她的乳房她如何看的进去,但她确实在一板一眼地看,还翻篇儿呢。天黑以后,我们就相互考,那情景想必十分可笑,两个搂在一起,远处一看以为在说什么重要的事,走近一听原来在一问一答。"狐狸?""FOX——F-O-X","水?""WATER-W-A-T-E-R",就跟特务对暗号似的。

    50

    就这样,我们在一起相处了半年,紧张的要命,在学校还得装做相互不认识的样子,可真是考验我们,谭小燕那时私下里认为自己已经变坏,并且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我则提心吊胆,生怕哪次出去叫人发现,初三下半学期分快慢班,我被分到快班,谭小燕分到中班,这时情况才有所好转,有一阵儿,体校有个足球队的家伙看上了谭小燕,天天到校门口堵她,我于是叫摔跤班的哥们儿帮忙打那个孙子,不想这事越闹越大,曲曲折折竟闹到学校,我们分别挨了一个处分,差点被开除,总之出乖露丑,最后,我们的家长亲自出马,天天接送我们,体校也不让去了,每天放学,我爸和谭小燕他爸各占学校门柱一头,互不搭理,接到自己儿女后便自顾扬长而去,我们俩彼此躲避,我一瞧见她心就扑通一下沉了底儿,夺身便走。总之,一切化为烟云,我们也曾想尽一切办法见过一次面。我差点带着她远走高飞,实际上,也确实走了,坐332路跑到颐和园,又坐了回来,因为关键时刻,谭小燕吓哭了,于是便没了下文,高中考试完了以后,我们各自上了不同学校,从此再没有碰上过,一上高中,我又搞上了向晓飘,因此连想她的工夫都没有了,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51

    只是有一次,在我上高三的时候,同向晓飘约会回家,路过谭小燕家,我头脑发热,在她们家楼下站了一会,心中感觉无法讲清,后来我走了,我看到她住的那间小屋的灯还在亮着,还是那种橘黄的颜色,窗帘由原来的花窗帘换成了浅绿色,我本想在楼下抽一支烟就走,不知为什么抽了三支,我对向晓飘讲过谭小燕,什么都讲了,但这件事没讲,我告诉向晓飘,"后来,她们家搬走了。"

    52

    我们学校男厕所的墙上经常被有些人画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下流话、女性生殖器等等,不一而足,虽不久便会被清洁工擦去,但好事者仍乐此不疲,所以,那面墙永远凌乱不堪,这也是大学不同于中学的特征之一。我进去的时候正碰到李唯蹲在那儿拉屎,两眼紧盯着前面的墙,今天墙上画的是两只大乳房,老实讲,画的不怎么样,可李唯的下边还是硬了起来,他见我往那儿直看,恼羞成怒,对我大喊:"看什么,还不滚蛋!"话音未落,一截屎"扑通"一声掉进坑里,我哈哈大笑着逃开了。叫我奇怪的是李唯居然叫住我,声音一声比一声急切,我以为他没带纸,为了让他不至于沦落到摹仿原始人的地步,我好心又转了回来,不料他蹲在那里得意地告诉我:"基础部王主任找你,刚刚还去过咱们班",又幸灾乐祸地补充道,"这个不幸的消息轮上我来告诉你我深表遗憾……"话音未落,又有一截屎应声而落,像是特意为了加强语言效果似的。

    53

    王主任找我是不会有什么好事的,我心里七上八下地走出厕所,站在楼道里稍作停顿,吐出了嘴里叼的一截烟头,便直奔基础部而去。我走到二楼写着"基础部"三个字的门前停住,先检查一下衣服扣子系没系全,我知道王主任对这种事非常在意,记得有一次我早上进校门的时候,他把我叫到传达室门口,什么话也不说,上来就给我系上了胸前敞开的两个扣子,我试图解释一下天气热,可是他拍拍我的脑袋叫我走了。他长着一对凤眼,眼梢向上挑的那一种,目光柔软,一生都是脉脉含情的样子,虽然现在已经50多岁了,可还是没个男人样儿,不知他年轻时用这双俊眼撩动过多少女孩的心,现在老了,头发花白,牙齿不全,脸上出现一道道皱纹,颜色如同胡同厕所的墙壁,但目光仍然水波荡漾,令男的见了如同嘴里忽然飞进一只苍蝇,女的见了不寒而栗,我要见的就是这么一个人物。我敲敲门,里面传出一声"进来"。

    我推门走进去,王主任从一摞档案中抬起头来,热情地招呼我坐下,自己原地不动,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发出"咕咚"一声巨响,我在他桌子对面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我们俩沉默片刻,王主任的手不停地哗哗翻着几张纸,而我则把椅子坐得吱吱怪叫,终于,他开口了:"周文,是吧,周文。""我是周文。""你这学期到现在旷了多少节课了?""我也记不住了。"

    "怎么会呢?"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那么,这是你们班的考勤表,你数一数,多少节?"

    王主任把考勤表从一摞纸中挑出递过来。我接到手里,数了一下,还给他:"五十多节。"

    "校规上规定旷课五十节应做什么处理?"

    "开除。"

    我们俩陷入沉默,一时间,房间里静得连汗从毛孔中流出来的声音都听得见,天花板上,一只小虫静伏不动,我仔细看去,认出是一只臭大姐。我盯着那个小东西看了好久,真希望它飞下来,一直飞进王主任半张半闭的嘴里,好让他不再说出下面的话。

    好在王主任并没有说出下面的话,我们一语不发,王主任翻着档案,我盯着那只臭大姐,集中意念,想让它完成我小小的愿望,可那个家伙像是睡着了。

    电话响了,王主任拿起电话匆匆说了几句,然后对我说:"你考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罢走了出去。

    我从兜里掏出一盒都宝,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让下午的阳光直射进来,然后点上烟抽了起来,窗外的操场空荡荡的,破;日的篮球架上油漆脱落,木板间的裂缝清晰可见,一小截球网像人去楼空的蜘蛛网那样挂在半空,球场外的草地东一块西一块,有一棵小树没有种活,一片叶子也没有,孤零零地竖在草地旁边,与一排健康生长的小树形成鲜明对照,再往前,是学校砖红色的围墙,上面竟然围着一圈锈得要命的铁丝网,不知作何用途。围墙外是一小片杨树林,是那种钻天杨,树干笔直,叶子绿得刺眼,抱成一簇。像绿色的火焰一样向天空燃烧着,煞是壮观。我收回目光,从王主任的桌子一侧拿过几份折得整整齐齐的《中国青年报》一行行看了起来。

    王主任回来时我正看报看得出神,他故意放着桌子问的一条通道不走,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咔嚓一下坐在我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怎么样,想得怎么样了?"

    我边放回报纸边顺嘴而出:"想好了。"

    "喔?谈谈?"

    "谈什么?"

    王主任笑容陡然收敛:"你不是想好了吗?"

    "想什么?"

    "你怎么还问我?"

    "我……"

    "我走这么半天你都干什么呢?"

    "等您呢。"

    "噢。"

    王主任皱皱眉头:"这样吧,长话短说,我告诉你学校的决定,是这样的,你现在就像在悬崖边上,要是推你一下呢,你就掉下去了,要是拉你一把呢,你就上来了,当然了,学校是不会推你的,考虑到你刚上大学,总得有一个适应过程,所以学校决定给你个记过处分,你觉得怎么样?"

    "嗯。"

    后面王主任说的话我没怎么听。但我知道他一定没少说,因为我坐都坐累了。

    可是他仍没完没了他说个没完,我由他说去,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老说嗯干什么?"王主任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

    "嗯。"我又点点头,这下可坏了,王主任凑了过来,我立刻清醒了一半儿。

    "你为什么旷课呢?"

    我只好如实回答:"听不懂。"

    "为什么听不懂?"

    "因为以前没听懂?"

    "为什么以前没听懂?"

    这种问问题的方式搞得我目瞪口呆,我只好捡老师想知道的结果回答,不然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因为我根本就没听……"

    王主任脸上突然闪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兴奋表情:"啊!你没听,我就知道你没听!"转而,他的语调又严厉起来。

    "可你为什么不听?"

    "因为我听不懂。"

    "你为什么听不懂?"

    "因为我没听。"

    我们俩相互看着,无可奈何,提问和回答把我们给搞晕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王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擦擦头上的汗,瞪着我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桌子,目光重又落到我脸上:"周文,你听着。"

    我使劲集中精神,竖起了耳朵。

    "我问你,你为什么因为听不懂就不听课?"

    王主任的身体向后躺去,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长长嘘了一口气,然后就假装不看我,意思是说,瞧,这下被我难住了吧!其实我早察觉到了,他的眼梢不时向我这里吊上那么一眼,活像大喇的飞眼儿,弄得我魂不守舍,恶心的要命。我想,要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在就好了,他可是个语法方面的权威,一次,他在黑板上出了一道这样的题考我们:"整幢楼房的灯全黑了,只有一盏还亮着。"然后就叫我起来答对错,我老老实实告诉他是病句,他教训了我一气,然后告诉我,那叫"反衬"。想到语文老师,我不由得灵机一动,于是,我低着头小声嘟囔道:"反衬。"

    "你说什么?"

    我抬起头,大声又说了一遍:"反衬!"

    54

    大一我挨了两个处分之后,心情格外沮丧,那是在88年夏季,那个夏季热浪袭人,电扇的质量不过关,空调那种东西只在美国现代小说中被提起过,西瓜成为家家户户最佳的避暑饮料,也成为我们那个"野孩子"乐队整天谈论的话题,我们每晚行动,到附近瓜摊上转悠,趁深更半夜看瓜人熟睡之机,神出鬼没,偷之即去,因此白天个个精神萎靡。

    阿莱在那个夏季和我关系越来越好,我们有时几乎是整天乱搞,我的膝盖和脚趾被凉席磨破多次,有时,我们。俩就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对着电扇一吹几个小时,有时我们白天蒙头大睡,黄昏时醒来,阿莱坐起身,揉揉惺松睡眼,抓抓头发,从地上捡起踢掉的毛巾被,然后推推我,叫我醒来,指着外面天色,对我说:"瞧,天阴了。要下雨了。"

    其实是她看错了,大只不过是黑了而已。

    55

    阿莱的皮肤在那个夏季被晒成棕色,头发剪短,瞳仁漆黑,不带乳罩,和我外出总是上穿圆领T恤,下穿一条白色长裤,行动敏捷,勾人魂魄。她有两支发卡,一支是白色,一支是绿色,轮换使用,招人喜爱,有时一阵风似的坐电梯下楼,买上十几支小豆冰棍抱上来和我一起吃,于是,我时常听到她在我的门外这么喊:"快开门,冰棍儿来啦!"

    56

    阿莱那年夏天特别爱和我接吻,有时没有什么缘由也是如此,她告诉我,这表示她将永远与我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57

    阿莱聪明绝顶,面对期末考试毫无惧色,从不温习功课,旷课节数比我还多,也没听有谁找过她,只要她不是睡着的时候,她就笑眯眯地在我那里四处转悠,百忙不停,一副和我永不分离的架式,厨房被她哼着保罗-西蒙的《寂静的声音》改造了一遍,用着不顺手的东西被通通换去,代之以从自由市场同小商贩舌剑唇枪砍价买来的新玩艺儿,做饭用的锅碗瓢盆擦得干干净净,原来散乱在碗橱里的筷子被放进筷子筒,房间里被放进三个烟灰缸,枕边一个,写字台上一个,厕所一个,我的一副哑铃也被她从床下翻出,责令我每天必须来上那么几下,用以对付纵欲过度。厕所的热水器被她弄得服服帖帖,水温不再忽冷忽热。水箱上方端端正正码放好两瓶清洁剂,纱窗全部擦过一遍,玻璃也擦过,窗帘被她拆下洗过,重新挂上,书架上的书也重新排过,同类的书放在一起,她又从家里拿来一些东西,台灯,笔筒,毛巾,刷牙杯子,带耳机的单放机,四五把梳子,威娜宝香波,力士香皂,一本家常菜的菜谱,她的衣物,她的书,墙上是她钟爱的明星,厅里被放上一个她父亲从苏联出差带回的可以放33转和45转唱片的电唱机,音箱又沉又结实,可以当凳子用,一大摞五颜六色的塑料唱片,一大堆磁带,都是TDK,里面的歌和英语是她辗转腾挪从同学那里借来录的,用的是她们家的那个777双卡录音机,她就像蚂蚁搬家一样来往穿梭于她们家学校和我那儿三地,每次运动的目标都非常明确,从不丢三拉四,也不跑冤枉路,总之,有一天,我们坐在地上,听着保罗-西蒙的《斯卡保罗市场》,喝着茶聊天时,她的眼睛扫视着整个房间,忽然满意地点点头,说:"行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个房间经过她一番收拾,的确变了样,像个家了。

    58

    对这个新家,阿菜确实熟悉异常,无论什么东西,她都能随口说出出处,从不会错,对比起来,我倒像个外人,而且,似乎从不会缺点什么,每样东西都好像有它们的坐标,无论如何移动,最后总会物归原处,不用说,是阿莱干的。我再也没有出现过上厕所找不到纸,半夜断烟或诸如此类的事情。冰箱里也总是放着一些食物,乐队的人也不敢来了,说这里太干净,受不了,阿莱说他们是自惭形秽,事实上也可能如此,每次华杨刘欣他们来过一趟,这里就像被洗劫一遍似的,再说,我平时也不怎么跟他们在一起排练,我写了歌儿就交出去,他们练习不练习不关我的事,总之,阿莱和我躲进1207,离群索居,脱离尘世,一心一意,纵使天翻地覆,我们也视而不见,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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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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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9 13:29:08 | 显示全部楼层

晃晃悠悠 第七篇

70

    88年秋天可谓多事之秋,当然,这是就我个人而言的,阿莱假怀孕的风波刚刚过去,就出了一件事,这事是刘欣引起的。

    刘欣一直跟华杨过从甚密,跟我关系一般,我们搞的那个乐队不过是名义上有那么回事而已,真正谈的上热爱摇滚的似乎不过是刘欣一人,主要原因是他无所事事,连女朋友都没有,业余时间又大多,对上学没什么兴趣等等,但那年北京地下摇滚似乎有了一点气候,很多人或出于兴趣或出于其他目的都掺和了进去,于是出现了不少小范围的聚会,我和华杨刘欣去了几次,都觉得挺热闹,于是回来商量能不能自己也把事弄大点,我们三个人的特点是什么乐器都不会,而且音乐知识极其贫乏,连五线谱都不识,后来得知,搞摇滚似乎凭的是感觉,只要有了乐器尽情发挥就是,至于其他,根本不重要。这一点是我们在摇滚聚会上的收获,更大的收获是我们在那里认识了几个人,他们的状态跟我们差不多,不外乎游手好闲之余总觉得该干点什么,于是乐队鸟枪换炮,不仅成员多了,而且变得正式起来,租了农民的平房,凑齐了乐器,开始合练。

    71

    所谓合练,也不过是把几样乐器接上电源,通过一个小功放一齐奏响,声音比原来华杨的那把破吉它大了许多,当然也乱了许多,若干人陶醉其中,乐此不疲,长此以往,居然也能弄出一些听着还过得去的声响,大家群策群力,填上些歌词,由华杨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猛吼出来便完事,唱的不外乎是那些老调重弹,什么"想飞,觉得累,流浪,爱你,对现实不满意,我梦想"之类的东西,好在大家当时都特真诚,也没觉得有多傻,于是一切便继续下去。

    72

    既然是乐队,人员便有了分工,华杨弹主音兼唱歌,刘欣弹键盘,我弹一个电贝司,辛小野吹一个萨克斯管(她原来吹过小号),新认识的徐通打架子鼓。还有一个经纪人,叫陆然,他写一些歌儿,到了点通知我们去排练,乐器差不多都是他找来的,这个人挺怪,好多人都认识他,他有时到处找不到,有时又好像同时出现在好几个地方,他把乐队改名为"超级赛车",对外面人说起这个乐队常常用"我的"作前缀,好像他是老板,我们是雇员一样,事实上,在当时,他就是这个乐队的老板,我们不过是一些充满热情的穷学生而已。

    73

    碰到陆然纯属偶然。

    一天,我和刘欣在中原宾馆地下迪厅碰到一个女孩,是我的高中同学,叫曲红(我们后来叫她老川,名声挺大,因为丫特喇,甚至跟我们物理老师都有一腿,她人极聪明,很少看书学习,但考试成绩总是停在前三名上,很少掉下来,小小年纪身体就发育的特成熟,屁股圆溜溜的,走路时两只乳房上下晃动,眼睛特大,跟体育班的男生关系特好,她没去过体校,却在学校运动会上得了三届女子四百和八百的第一,比在体校混的那帮小妞儿跑的还快,她一跑,连最正经的老师都为她叫好,我想那是出自真心的,因为从跑道边上看来,她的两只乳房突突跳动,细脖子细腰左右摆动,新鲜诱人,有时她一个踉跄,就像会直接扑入你怀中一样,叫人不禁见色起意。偏巧又正是此人,担任着学校团支部书记的职务,发个奖状什么的都得从她手中领来,学校开大会,司仪总是她,总之当时的确红极一时,叫人很难不产生非分之想,有一度我曾经想嗅她,但是向晓飘也在我们学校,大天跟我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我们学校这种事传的特快,所以机会可以说是根本没有。她第一次在我们学校跳迪斯科时轰动一时,差点让老师把她的公职给撤了,但她见风使舵,几天后教同学们跳"国标",所有的老师都跟着沾了一回光,她又一次浮出海面,毕业时的校歌还是她领着我们唱的,可谓辉煌的有始有终。毕业后她销声匿迹好长一段,没想到在时髦的场合又碰到她,足见此人是个真正的风云人物。

    我和她聊了一会儿学校的事,谈得投机,她对我说:"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男朋友,他叫陆然,在师大上学。也在搞摇滚。"然后对着吧台那边一通乱喊,那边走来一个瘦高个,手里拎着一瓶筒啤,笑眯眯地冲我们点头,我们握了一下手,刘欣回学校去叫华杨,我们三个到安定门等他们,记得华杨那天晚上唱了一夜的歌,我们喝掉了二十四瓶啤酒,聊了一整夜摇滚,凌晨出现早班车时,我们一起去海淀的魏公村陆然的住处,那里有装备一个乐队的全套设备,陆然告诉我们,这是他们原来那个乐队留下的东西,现在那支乐队的人都混出来了,买了新的乐器,乐队也烟消云散了。

    陆然告诉我们:一切事情的结果都是坏事,不信等着

    我当时以为他喝醉了。

    74

    88年秋天是这么结束的,10月底,树叶大半零落,街上刮起了干燥寒冷的西北风,阿莱真的怀孕了,在天坛医院做手术时,我在外面的长条凳子上坐立不安,前面是妇产科的手术室,门口有个蓝色的布帘半遮半掩,里面传出不知哪个女孩的尖叫,吓的我够呛,休息室不让抽烟,我到外面的走廊里抽,走廊里有个护士又把我轰到男厕所,我在那儿足足抽了三支才出来,然后回去等阿莱,等了快一个小时,阿莱出来了,我们走到大门口,阿莱说疼,走不动,我们一起坐在台阶上休息,冷风一吹,我们俩显得特惨,我打了一辆夏利,和阿莱一起回到安定门,阿莱喝了不少水,然后看了一阵录像,看到一半,阿莱睡去。

    第二天,她完好如初,下午还和她们班的女生打了一会儿排球,透过我们班脏乎乎的窗户,我看到她穿着棕色羊皮夹克的身影在操场上晃来晃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75

    遇到陆然以后的三个月,乐队在排练时轰然奏响了第一支曲子,是约翰-丹佛的《阳光在我的肩膀上》,那时阳光已经变得冷冰冰的了,进入了冬季,天空阴惨惨的,到处是灰蒙蒙的景色,树上光秃秃的,所剩无多的黄色叶子挂在树上,随着冷风四下摇摆,有时一阵小风就能吹下一大片落叶,人们穿上了冬天碍手碍脚的羽绒服,一个个臃肿不堪,我弹贝司的手指尖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每个星期我们排练三次,每次都能在一起混十来个小时,阿莱去过一趟位于北京西郊的排练室,然后就再也没来过。我们为了租那家农民房,每月得付150元的房租,这个月又是我替刘欣垫上的,他的那个雅马哈电子琴坏了,变成了哑马哈,华杨帮着修了两天才修好,辛小野和华杨闹了一点别扭,两人排练时互不说话,常常由刘欣传话,弄得大家心里都挺堵。大二期末考试近在眼前,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不知自己的结果将会怎样。

    76

    我厌倦了,我真他*的厌倦了,一天又一天,我不知是什么东西支持着我活下去,身体内部的那根钢筋软了,我的心脏也仿佛不爱跳了似的,我觉得自己慢慢松懈下去,每天临睡前我都一遍遍默念:这次别醒来,这次别醒来。

    这种突如其来的致命的绝望又在袭击我了,就像发高烧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它就要来一次,我想我无法摆脱它,在大二那个空虚的冬天,在阿莱和我一起为过冬去商店挑选棉被时,我迈着不情愿的脚步走在她身边,阿莱不知道我的这个变化,她在商店里挑呀挑呀,我跟在她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她的问话,从一个商店跑到另一个商店,也不知转了多少地方,终于买到一床厚厚的松软的棉被,回去以后,我就盖着它进入了冬眠,阿莱起初很担心,后来,她见我虽然每天只吃一顿饭,睡十五六个小时,可仍旧可以跟她做爱,也就见怪不怪了。

    11月中旬,我忽然开始疯狂地复习功课,因为快考试了,我如果还想把大学混下去的话,每门功课就得考到75分以上。叫我奇怪的是,我做到了,当然,除了对儿虾的那门,考完试后,我们班有两个同学被开除了。我听说了他们的名字,可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这是两个不声不响的同学,听说学的很用功,他们默默地考进来,又默默地被开除出去,真惨。

    77

    寒假过的非常一般,我们每个星期聚到一起五天,寒假开始排练陆然写的一首歌,叫《向前冲》,这首歌儿我至今有时仍然听上那么一遍,几乎没有什么旋律,从各方面来讲都算不上是什么作品,可我就是非常爱听,每当我心情恶劣的时候我都会听一听,这首歌就像是灵丹妙药,仿佛是专门为了医治我的空虚无聊而写的。

    78

    当然得讲一讲陆然。

    陆然生于68年,和我同岁,也属猴,毕业于北京八中,他管那所学校叫做大粪坑,那个学校两次差点开除他,第三次终于如愿以偿,理由是他让一个比他高一年级的女生怀了孕。而后他参加了一个补习学校,用半年的时间学完了高中后两年的课程,考上了师大,所以他比我们高一级,是八六级,他考师大的原因是因为听说那里出过很多作家,而他一直想当个作家,可惜,上了半年他就理想破灭了,他读过很多书,和一帮搞写作的人混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对那些人厌倦了,在一次校庆晚会上,他认识了跟男友一起去的老X,被她迷住了。经过将近一个月时间的疯狂追逐,总算如愿以偿,把老X弄到了手,老X当时正迷恋摇滚,他也跟着她一起迷恋,想尽办法组织了一个乐队,乐队用了一年半时间混出了样子,被一个香港唱片公司收买了,因为和公司不和,他一个人离开了公司,然后就碰到了我们。

    陆然家境比我们这些人都要富裕一些,他母亲对他一味纵容,每有老师家访谈到他的种种缺点时,他母亲总是把老师逐出门外,为了让他能够在上课时间看一些所谓的内部电影,他母亲不仅亲自为他弄电影票,还替他写病假条儿蒙混老师,他父亲身居高官,却对他母亲惟命是从,也就对他的一切不理不睬,所以此人对一切都满不在乎,除了我们,他还有很多天南地北的朋友,他有一个第一批买的呼机,总是响个不停。

    79

    89年3月中旬,虽然早就过了春节,北京仍然冷风阵阵,校园里的树木高高低低,光光秃秃,摇摇摆摆,叫人在里面生活只觉整天恍恍惚惚,飘飘悠悠。

    一天上午大约九十点钟,我迈着极不情愿的脚步,非常不坚定地走进教学楼三楼靠左手第二个门,那是我们的教室,正是课间,形形色色的同学在教室里不安地走动,我走到我的位子前,吹了一下椅子上面的土,然后坐下,小心地拿出书,轻轻地放在桌上,以免溅起尘土,然后站起来走回楼道。

    楼道里散落着从各班中走出来的学生,一个个七歪八靠,倚墙而立,个个神情冷漠,就像刚刚被虐待过的囚犯一样,叫人大倒胃口,那些外地考过来的精英更是叫我一认出便手心痒痒想找块砖头,远近零星飞过来的夹带各种方言的普通话,一听便知是那帮外地学生在哗众取宠。

    我碰到的第一句话是"有烟吗",我一看,是焦凡,他两手插兜,头发脏乱如乌窝,脸上油光光的像被一把火烧过一样,不用问,那是因为偷用了我的擦脸油,这件事从一人冬便开始发生,有一天早晨,我被同宿舍的人叮叮吮吮的起床声吵醒,抬眼一看,焦凡正把手伸进我的抽屉里,熟练地拿出一瓶爱依绵羊油,拧开盖子就用,连瞟都不往我这里瞟一眼,然后,往回一放就算了事,他的这个举动叫我从始至终看得一清二楚,可他居然没有注意我盯着他看的眼睛,我本想跟他说上几句,又一想为这点小事似乎有些不值,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吹着难听的口哨,得意扬扬地离去。

    我从兜里掏出都宝,从中抽出两支,一支递向焦凡。谁知他竟然不接,把嘴一努,我只好把烟塞进他的嘴里。我从兜里找出打火机把两支烟点燃,他抽了一口后扭头走了,几个取信的学生从身边经过,其中的一个正边走边撕开信封,这时我们班的普物课代表刘军从教室里出来,四下里看了两眼,目光落在我身上,然后冲我招手,我问:"有事吗?"

    他把我拉进教室,一直拉到黑板前,在我愣神儿的当口,往我手中塞进一个黑板擦,我一不留意,竟然接住了,他指了指写得满满的黑板,然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靠近黑板的几个男女生一齐大笑起来。刘军自以为做了一件挺幽默的事,回到位子上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看着我,这个卑鄙小人在我旷课时从来都毫不手软,每次登记时首先填上的必是我的名字,有一次,我来上课,老师间他:"今天有谁没到?"他毫不犹豫就报出了我的名字,其实他在课问还从我这里蹭了一支烟,明明知道我在,这一举动不过是想逗同学一笑而已。就是这么一个人,也妄图想叫我擦黑板,真是做清秋大梦!

    我转身走到他面前,把黑板擦往他桌上一扔就走回自己的座位,这孙子面色突然变得铁青,因为先前那几个笑我的同学正在笑他,他坐在位于上,足有十秒钟一动未动,然后站起来,再次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周文,今天该你擦了。"

    我没理他。

    他把声音提高了一点,又说:"周文,教室里不准抽烟。"

    我说:"你有病呀。"

    他有点挂不住了,他是那种人,自我感觉良好的要命,开学时还竞选过学生会主席,据说他在安徽一中时就当过,可惜发表竞选演说时,他那一嘴怪异的普通话却招来了阵阵嘲笑声,每当他说到结巴处,就会传来一片掌声,当然,结果不问可知。他为那次竞选还特意写了一篇讲演稿呢,后来他竟为此难受过几天。这么一个神经病,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小脸通红,一会儿又变成蜡黄,手持一个黑板擦,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绞尽脑汁想叫我出丑。

    我斜了他一眼,为了让他更难堪,我问他:"你这么站着累不累呀?"

    他两眼盯住我,我觉得他快哭了,不知为什么,我们俩这一举动引起了全班同学的注意,那些在外面转了一圈儿的同学现在正纷纷走进教室,上课铃就要响了。

    他用眼睛的余光注意到了正看着我们的同学,因此更加紧张,我低下头,看都不看他一眼,把手里的烟头扔进课桌,从课本的第一页撕下一张纸,把桌子擦了一个遍,上课铃响了,在铃声中,我对他说:"你要再不走就站着吧。"

    忽然,他转身走了,咚咚咚一直走到黑板前,奋力擦起来,老师走了进来,不满意地看着他,他擦几下便停下来,用仇恨的目光望向我,为了表示男子气概,他擦完后把黑板擦啪地往讲台桌上一扔,又看了我一眼,最后才回到自己的位于上,坐下之后,再瞪我一眼,好像在说:你等着。

    我知道,此人像一切外地学生一样,不仅装腔作势,而且欺软怕硬,特能诈唬,为了检验一下他是不是想我对怎么样,一下课我就凑到他的桌边,低下身去问他:"你擦黑板时老看我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看到我正紧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由惊奇转成严肃,又由严肃转成尴尬,由尴尬转成愤怒,鼻翼剧烈地翁动着,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拉住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边走边说:"周文,咱们到外面说去。"

    我一把打掉了他拉住我的手,我们俩一齐往外走,后面跟着几个推测可能会出事的同学,我们下了楼,穿过操场,来到没什么人的小花园,我站住脚,一回头,叫我惊奇的事情出现了,此人竟用一张笑脸对着我!

    我们中间隔着大约有三四米远,我一步步走近他,他向后退,一边强装笑容一边对我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我扫了一眼四周,见没什么人,不知为什么,怒从心头起,我突然走近他,到了跟前,抡圆了胳膊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又照他肚子上踢了一脚。

    他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竟放声大哭,刚才在课堂上的狂劲儿一扫而空,代之以一副可怜相,我厌恶地走开了。

    从此以后,刘军每见到我就像我正在打他一样,神情极不自然,并且总是千篇一律地垂下眼皮,然后匆匆离去,有时我因为什么事和他面对面走,在我径直向他走去的时候,本以为会彼此擦肩而过,不料此人忽然斜刺里穿出,慌慌张张的身影眨眼问便不知去向。让我高兴的是,他再也没敢记过我迟到或旷课,我知道他背地里恨我恨得咬牙切齿,与此同时,他有时冲我会心一笑时竟是非常自然,不知为什么?

    这个人我到毕业时也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有些人就是这么叫我讨厌,讨厌的结果是我远离他们,去和我不太讨厌的人混在一起。

    80

    大学校园生活中,有一种致命的死气沉沉是每个身在其中的人很难摆脱的,它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上课时的死气沉沉,一方面是下课后的死气沉沉,首先,你得无精打采地到课堂上混过白天的时间,一边混一边想着下课后该干些什么。其次,你下课后发觉其实无事可做,于是又得无精打采地混过更为无聊的夜晚时间,想着更为可怕的上课。这样,一天天你就学会了忍耐。

    连阿莱这样的姑娘都觉得学校没劲,她宁可跑到我那里去成大听歌看电视。至于求知,一般能上到大学的人对那种智力游戏的普遍态度是——愿者上钩。

    阿菜和我是绝不上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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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9 13:03: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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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试的那天晚上,在我那儿,华杨又喝醉了,吐了一地,我和刘欣把他拖到厅里,他就在那儿睡着了,阿莱墩了地,但屋子里依然气味难闻,刘欣到洗手间去洗了一个澡,就坐到电视机前看我新录的《美国往事》,由于没字幕,他总是间阿莱电视里讲的是什么,阿莱被问得不耐烦便拉我出去,我们在楼下决定不了去哪儿,最后坐上地铁,可恨的是那趟地铁是末班车,把我们拉到苹果园便不管了,我和阿
莱便顺着石景山路一直往回走, 走到老古城才碰到212路夜班车,我们坐到西便门下了车, 又困又累,阿莱从下楼时就一直挨着我,此刻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
昨天夜里我又梦见你在前头走,我在后面跟着,结果忽然间你又不见了。
    
我搂紧她的肩膀,她肩膀一缩,仿佛只有小孩子的那么小,我们就这么走了一会儿,她把手伸进我兜里,从里面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来,举到我眼前:想抽烟吗?
    
我接过烟叼到嘴上,从另一侧的兜中掏出火儿,点燃,然后接着往前走,阿菜用手抓住我的上衣,在旁边跟着走,后来我们停住了,靠在一起,一同看从眼前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汽车,阿莱和我的身体都有点摇晃,几片树叶从身后的不知哪棵树上飘落,掉在我们前面。
    “
以后我们也要买一辆汽车,见我不语,阿莱又说:你说那是什么时候?
    
我抽着烟,感到有点冷。那时候我19岁,上大学一年级,阿莱的声音对于我显得有些遥远,我那时候在考虑什么呢?不知道。我站累了,抱着阿莱一同坐下,城市显得很安静,天上看不见星星,街上没有行人。阿莱18岁,不久前刚开始接触性爱,头脑里尽是些怪念头,爱嚼泡泡糖,有时候还挺调皮,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喜欢
使用我们这个词,毫无目的的跟我一起随波逐流,这种状态在那天夜晚叫我感
到莫名其妙的伤感。我那时像现在一样不自信,和阿莱在一起叫我感到安慰,她的气息和夜凤混在一起,紧紧挨着我,她的头埋在我胸前,头发上还粘着一股香波味儿,她挨着我,像是睡着了,但每到夜风吹过,她就开始轻轻战栗,就像在我怀里哭似的。事实上,阿莱是觉得冷了,我把她的头发绕在手上,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她,阿莱的舌头在我嘴里轻柔地搅动,带着股泡泡糖的甜味儿,眼睛眨动时,睫
毛蹭着我的面颊,细细的胳膊绕在我的脖子上,凉嗖嗖的,我吻着她的嘴唇,一瞬间竟觉得我是那么地需要她。
    
已经3点了, 我们决定走回去,阿莱在前面踩着弹簧步子,不断地回头招呼我快走,我们走到长安街上,对面一辆洒水车可能是坏了,停在路边,洒水车洒过的水还没有干,马路上黑漆漆的,反射着路灯光,汽车疾驶过后,后轮扬起细细的粉末似的一股股水点,煞是好看。前面是空旷的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毛主席纪念堂还有后面的前门楼看起来都像是雾气中的影子,我们好像走了很久才走
到王府井, 正巧碰上一辆201路夜班车,我们上了车,发现除司机外,其他人都趴在座位上睡着了。在安定门下车时,已经是凌晨了,东方出现了一道金边儿,像是特意镀在北京这个城市上空似的。
    
上楼梯时我拉住阿莱的手,起初,手冰凉冰凉的,走到十二楼1207我的住处时就变得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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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9 13:04:1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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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所有的沮丧都是暂时的。李唯就告诉我一个地方,在那儿可以忘掉一切,我跟他来到了他们家。
    
李唯家住在东四附近的一条小胡同里,他们家门前的一个明显标志就是一个臭气熏大的公共厕所,不是骗人。后来我即使蒙上眼睛仅用鼻子也能找到他们家。
    
那天我们进了院子,七拐八拐,最后在一间看似地震棚般的小屋前停住,已是晚上,邻居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身边的小树在风中沙沙作响,我们俩儿的人影在墙上晃动,忽然,一片树叶掉在我脸上,像虫子蜇了一下似的,李唯在摸索着开门,我在旁边等,浑身上下不知为什么打起了哆嗦,只听见钥匙叮叮当当响了半天,还不见动静,李唯自己也神色慌张,就像在开别人家的门。
    
我结结巴巴地问:怎么啦?
    
李唯结结巴巴地告诉我:钥匙折在锁里了。
    
于是,我们从原路返回,到路边的一个小饭馆吃饺子,李唯吃的很少,就在对面看我吃,我问他:喝啤酒吗?
    
李唯点点头:那就来两瓶吧,要么三瓶,五瓶也行,你喝多少?
    
我说:一瓶。
    
我们边喝边聊。起初谈的是围棋,不久,谈起了书,叫我吃惊的是,李唯看过的书多得惊人,他问我:看过《王家大道》吗?
    
我摇摇头。
    
李唯看也不看我:读法国小说就应当读读马尔罗。他在法国文坛上的地位……相当于中国的王蒙,当然,不看也行,可你无论如何也得看看布陶的《时间的运用》,写的好极了,好极了。其实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丫抄的是普鲁斯特和乔伊斯,那俩人才真了不起……唉,你看过谁的?
    “
没看过谁的。
    “
福楼拜、纪德,萨特,加缪。莫里亚克、都德、巴尔扎克,梅里美、龚古尔,缪塞,左拉……这些都没看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越听他说越没信心,仿佛我没看过这些书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老实说,我有点自惭形秽,因为他正用一种不太在意的神色看着我,颇有藐视之意,抽空还喝了几口啤酒。
    
我兑:我看过乔治桑的小说,不知她是不是法国作家?
    
他把目光收拢,瞟了我一眼,又离开了。
    
我又说出几个名字, 但明显他已不在听,目光也投向不远处正在播出MTV的黑白电视机,神态若有所思,口中念念有词,我听到他喃喃他说:乔治桑,乔治桑……这个大喇……”就像他们以前有过一腿似的。
    
第二天下课后,我又和他来到他那儿,我们撬开锁走进去,里面是一排排,一架架的书,几乎全是小说,也不知有多少本。
    
李唯向我推荐了至少100本书, 直到我拿不动为止,从此,我没事时就看李唯的书,看书时,我果真忘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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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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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9 13:04: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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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睡着的时候,我要你在我身边,阿菜,因为我感到孤单,我想象着你悄悄起床,把窗帘拉上,这样我们醒来时就不会因为阳光太强而睁不开眼睛,就不会流出泪水,就不会把我放在你乳房上的手移开,就不会想到现实,就不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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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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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9 12:51:1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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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莱分手后的第一天早晨我没有像往常一样醒来,一夜乱梦搞得我精疲力尽,中午起床后头脑仍是昏沉沉的,我穿上拖鞋,走到洗手间,小便完毕,洗了脸,刷了牙,刮了胡子,把头发梳了梳,然后晃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凉牛奶一气喝干,然后回到房间,坐进沙发里,望着墙壁发呆。
    
忽然,我意识到,阿莱再也不可能到这里来了,这个念头叫我感到无聊,一会儿,无聊的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意料不到的忧伤,忧伤在一瞬间就击中了我,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给谁打个电话,我只是感到一阵阵尖利的忧伤划过我的心脏。我忧伤极了,即使那一刻发生天大的事也无法把我从忧伤中揪出来。
    
这种忧伤也许是我预感到的,我的预感一般来说很少出错,更可气的是,我的预感往往对坏事非常灵敏。讨厌的是,那天我坐在沙发上,预感到自己将来会不幸福,因为阿莱,因为所有发生在我周围的一切,因为,我感到了自己已不再年轻。
    
可是, 上大学的时候,我还是那么年轻,报到时穿了一条牛仔裤,把T恤衫用一条牛皮带系在裤于里,穿着篮球鞋,走起路来比现在快十倍,那是在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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