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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晃晃悠悠

晃晃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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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网贡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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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8 17:11:58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没来得及看完

占个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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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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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10 00:47:00 | 显示全部楼层

怪唔知人地话咸书比咸碟好睇啦.......

 

 

 

 

 

 

 

 

 

 

 

 

 

 

 

 

 

 

 

原来真系..............哦...

[此帖子已被 我烧的菜很好 在 2008-6-10 0:59:29 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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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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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10 00:52:17 | 显示全部楼层

仲要打个手模仔.......

 

 

5通傻仔丸.....

 

 

 

 

 

 

 

 

 

 

 

 

 

 

 

 

 

 

 

 

 

 

 

 

 

 

 

 

食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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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网进士

知足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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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建设发帖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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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5 23: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辛苦,没仔细看,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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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网进士

不过如此般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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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超人终身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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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6 01:12:28 | 显示全部楼层

确实写得不错,我看到78了

后面的每一楼内容都超多,明天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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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网贡生

刁蛮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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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6 10: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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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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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9 13:32:19 | 显示全部楼层

晃晃悠悠 第九篇

         91

    迷惑不解的事不止老X这一件,还有更多,总之,这些事情加起来的总和,给我一个印象,似乎事情和事情之间的联系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牢固,似乎很难确定,那么,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呢?我不知道。不仅我不知道,我发现别人也不知道,大家都依靠直觉和猜测生活。没有什么是可以确定的,没有什么是可以信赖的,就连和我最近的华杨借了我的钱也有不还的时候,而我呢,我自己呢,有那种被人们称之为一贯性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

    理想终归要破灭,爱情终归要失去,我们的一切飘忽不定,并且早晚我们要死去,一切都是大梦一场,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们是一种可怜可笑可悲可气的生物,有没有两可……总之,他*的,我当时的人生观就是这样,多少次我独自一人遥望星空,发出长叹,叹息之余,又无可奈何。

    那个时期我做过一些梦,有一个梦至今还记得,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老极了老极了的山羊,钻在山洞里等死,眼里流着泪水。四周的墙壁湿漉漉的,我站在那儿,看不到一丝光线,黑暗中,我叹着气,感到非常非常孤独。这个梦不知是我做出的,还是我从某本小说中读到的,反正我记住了它。

    大一快结束时的我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后来也不好,到现在仍然没有好起来,这其中缘故颇多,在生活中反映出来的现象是——慢慢的,我变得有点麻木不仁,对人对事失去兴趣,我知道,这样一来,对我不好,对别人当然也不好,对什么都不好,但是,我不愿对别人说起这些,这些都是关于人生无聊空虚的一部分,讲不讲都没什么意思,是的,没什么意思。

    我不认为人生是丰富深沉的,我看到的听到的和感到的都是一些叫人泄气的东西,我讨厌沾沾自喜和垂头丧气的情况,我什么都讨厌,我无法平静,因为我没有死去。妈的!

    但我还是做出了一个叫我还算满意的姿态,也算是我自己对自己的一个要求,惟一的要求,那就是强颜欢笑,对,就是它,强颜欢笑,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命令自己强颜欢笑,因为我只能这样,因为我是一个正在表演的小丑,我对自己对别人都感到不好笑,我没有眼泪,没有欢乐,我什么也没有,甚至,我没什么可说的。

    92

    记得我在上中学时看过一本小说叫做《青春万岁》,看完后我就产生了到王蒙说的那个学校去插班的念头,但是我没有找到那个学校,不知是因为那个学校经营不良倒闭了还是出了别的问题,归根到底,我上了另一个学校,我上的那个学校比较差劲。但是,但是……

    有一天,我和华杨走在从教室到操场那条林荫路上,那是89年4月,树叶还未从树枝中拱出来,天空阴沉沉的像被贴上了一张!日报纸,华杨的头发刚洗过,垂在脑袋上,伏伏贴贴,他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一双从三五零一买的军警靴,牛仔裤的下沿挽在鞋子的高腰上,我围着一条我爸从苏联买的劣制围巾,穿一件国产软羊皮夹克,两手插在兜里,华杨告诉我,陆然和老X吹了。我听了点点头,华杨也没往下说,我们穿过操场,走过通往校门的甬道,出了学校,换了两次公共汽车,来到我们的排练房,除去陆然,大家都到了,我们开始排练一首叫做《永远不回家》的歌,徐通的鼓点老出问题,他敲得高兴了就爱卖弄一番,把鼓打得和音乐彻底失去联系,他自己还以为不错呢,我们都没有说他什么,直到他在一个小节上突然停住,对我和华杨抱怨说没配合他为止,华杨把电吉它往椅子上一放就走到门边,脚下不留心踢掉了电源插头,我对徐通说:"你丫敲的是什么玩艺儿?"徐通就冲我一通嚷嚷,本来这是乐队在排练中时常遇到的小事,但那天徐通就像有病似的对我们疯狂指责,他来自中央美术学院,是个大笨蛋,这点不仅我们清楚,连陆然都清楚,徐通敲鼓忽快忽慢,忽强忽弱,有时突然消失,我们回头一看才知道,原来他在那里弄他那个鼻子……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我从来没有说过他什么,不幸的是,徐通是个狂热的摇滚迷,平时我不来排练的时候,他老来,没完没了地练习,有时我们走在街上,我总设法不挨着他一块儿走,因为他的手就像多动症一样不停地上下摆动,叫人心烦,他长着~个大得足足有十斤西瓜那么大的一个脑袋,脸平平的,鼻子从脸的中央做然浮出,犹如大海中的一个小岛,眼睛小得不留心就会忽略过去,嘴巴和鼻子之间距离甚远,下巴特短,就如同被谁用锯锯掉了一样,后脑勺儿自上而下垂直而落,就像悬崖,别的乐队到我们这里来玩,听完我们演奏都说敲鼓的不行,我们谁也没把这话转告他,也许这是我们的一个错误,因为他越来越自鸣得意,而且,就连我们也不放在眼里,陆然有一次差点又去找来一个鼓手,还是我们给劝住的,但这一切,徐通不知道,他有他自己的追求,我知道他是怎么追求的,他一遍遍听那盘麦克尔-杰克逊的拼盘儿,照着里面的每一首歌的鼓点拼命练习,练得有点像了他就说自己又有了一个绝招,他的绝招不使也罢,一使出来就弄得大家都心慌意乱,刚认识他时他留着长发,现在变成了板儿寸,此时我们就面对着这个叫我们觉得非常丢人的脑袋,听他在那里大喊大叫,顺便提一句,就在不久前的一个摇滚PARTY上,我们试奏一曲,正是徐通,在华杨唱完后一通猛敲,弄得我们在台上特尴,因为我们平时练习时没有这一段,未了,此人居然学着我的破录像带中的某个乐队的鼓手,把手里拿着的两支鼓锤儿扔向台下,台下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我站在台前,挨着左边的那个喇叭,什么也听不见,但从人们的口形中好像看出他们不是跟着我们唱,而是在喊"下去吧",片刻之后,叫人泄气的事情出现了,徐通那两只鼓锤被从台下扔了回来,幸亏扔回来了,不然我们还得凑钱买新的,这件事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过,陆然曲折地对华杨说,以后咱们不去PANTY了。

    徐通站在他那一堆鼓后面,唱了一会儿独角戏,没有人接火,他又坐了回去,发泄似地狂敲起来,刘欣用手势制止住他,说:"你烦不烦呀!"

    徐通说:"我不烦。"

    刘欣说:"那就敲吧!"

    徐通果然又敲了起来。我走出屋子,看到华杨一个人站在前面不远的一棵树下,正在抽烟,这时辛小野和刘欣也走了出来,刘欣冲我说:"咱孤立丫的。"

    我们一行人往回走,华杨送辛小野回学校,刘欣自己走了,我回到安定门,推门进去,阿莱正在那里看我从陆然那里借来的一盘录像,叫做《卡门》,通盘都是西班牙舞,阿莱看得津津有味,见我这么早回来有些奇怪,按了一下暂停问我:"你是不是没去呀?"

    我说:"去了,和徐通吵起来了,没劲。"

    她说:"怎么啦?"

    我说:"丫有病。"

    阿莱说:"至于嘛?"

    我说:"你接着看吧,没事儿。"

    阿莱说:"陆然来过电话,他说你要晚上回来没事就呼呼他。"

    我呼了陆然,不一会儿陆然回电话,我问他:"有事么?"

    陆然说:"没事儿。"

    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儿,我说:"在哪儿呢?"

    他说:"在家。"

    我问他:"晚上喝酒吗?"

    他痛快他说:"在哪儿?"

    93

    那天晚上,在真武庙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我和陆然都喝得大醉,我们喝了不知多少瓶啤酒,陆然自己还喝了半瓶二锅头,他对我讲起了老X,看来华杨的消息一点不假,他和老X吹了。

    看得出,和老X分手弄得他有些难过,从我的角度看,与其称之为难过,不如称之为不理解,他好像根本没有弄清楚老X是怎么回事就跟她完了,也就是说,他将永远没有机会弄清楚老X是怎么回事了,而老X离开我时,我是这么认为的——这下我永远不用再费心思去弄清楚她是怎么回事了!

    这就是我和陆然的区别。

    陆然用了大约十分钟时间讲了讲他和老X的事,就在前天,他去老X的宿舍找她,她不在,于是给她留了一张条儿说他去一个摇滚派对了,令他非常不解的是,老X也在那儿,一只手吊在一个三流乐手的脖子上,一只手端着一筒日本生力黑啤酒,用陆然的话讲,他于是"干了一件一生中最大的蠢事——冲过去给了那个乐手一酒瓶于反手又给了老X一记耳光,老X尖叫起来,跑到一边,那个乐手现在住在海军总医院,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一连气说完了这些,又喝了半杯啤酒,"可一点迹象也没有,哪怕是蛛丝马迹也找不到……这之前,我和老X一切正常,一星期前还在我那里练过一回,她像往常一样,既不对我特别温柔,也不冷淡,也没有对我说起过她又跟别人搞上了,就是那么突然,我也昏了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然看着我,我低下头,陪他干了一杯,那一杯干完之后,他不再提老X的事,突然对我说起他想写的一首歌来,名字叫做《纯净海滩》,随后的三个多小时里,他不断向我提起纯净海滩,仿佛他正置身于纯净海滩一样。

    纯净海滩是陆然梦想中的一片海滩,他坚持相信在世界上有这么一个海滩,海水碧蓝碧蓝的,白色的海鸥在上面飞翔,沙滩是白色的,平整得就像纸一样,上面连一丝海乌的爪印也没有,沙粒在阳光下闪着光,天上没有云,在远方,海和天混在一起,分不出界线,那里没有人迹,海水涌起,冲上沙滩,粉碎成泡沫,泡沫很快就一个个破灭了,海鸟从海水中衔起一条绿色的水草飞上天空,长长的绿色水草就像抽丝一样从海水中被叼出来,连续不断,海鸟拖着那根绿线越飞越远,直到看不见为止。

    这就是纯净海滩的故事。

    94

    陆然醉得不成样子时,一手扶着桌面,一手端着酒杯,不停地给我讲他的纯净海滩,他的眼睛通红,不知是很久没睡觉还是喝得大多了。半夜4点钟,我们从饭馆出来,歪歪斜斜地一直走到礼士路口,截住了一辆出租车,开了没有十步陆然就叫司机停车,他跪在地上,把头伸出,哇哇大吐,我从另一边门下了车,站在路边也吐了,司机趁机骂了我们几句,把车开跑了,我们走上复兴门立交桥,向西南方向望去,广播电影电视部的发射塔黑乎乎的伸向天空,街上这时已经出现了收班的环卫工人,有几个烧长跑的从我们背后跑过,汽车依!日一辆辆飞驰而去,红色的尾灯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和陆然靠着桥栏干,大有点冷,喝了大量的啤酒之后,我们站在桥上不久就打起了哆嗦,我用手挡住了风,点燃一支烟,靠着陆然抽,他两眼紧盯着桥下,身体在轻微摇晃,在夜色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们回去吧。"

    95

    在陆然和老X散伙儿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整个乐队也陷入了无可救药的涣散状态之中,接连两个星期,乐队没有一点在一起合练的迹象,徐通在一个天色阴沉的下午找到华杨,两人又去找到刘欣,他们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把我约到美术馆前面的一家饭馆,徐通请我们吃了一顿饭,看得出,他对那次吵架有些后悔,事到如今,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一群人一通真诚,在啤酒的泡沫中总算和好如初。

    我们从下午4点一直喝到晚上9点多才分手,那时已是满街灯火,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牛毛细雨,我们在饭馆门口分手,我没坐车,在细雨中徒步往安定门走,一路上,路边的小树叶上不断地掉下大颗的雨滴,淋得我身上全是水,我点燃的一支烟不久也被雨水浸得透湿,很快就折成了两截,我扔掉烟,慢慢悠悠地往前走,我的头有点疼,刚才我们叫了一瓶曲酒,最后给一口闷了,因此走着走着就吐了起来,吐完之后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无力,雨渐渐大了起来,路边的行人很少,那些穿着雨衣的骑车人匆匆从身边晃过,犹如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断线的风筝,在路灯下一晃两晃地转瞬逝去,雨中,一切显得影影绰绰,关门的商店的铁皮下拉门上也有大滴的雨水悄悄滑落,空气中充满了冰凉潮湿的街道垃圾味儿。

    前面一盏路灯不亮,下面的积水看不清楚,我过了马路,这时忽然肩头一凉,原来是雨水已经浸透了衣服,正碰上一辆108路车经过,我跑了几步,追了上去,上了车,买了一张票,车过了交道口,直奔安定门,这时,雨忽然发疯似的狂下起来,风把雨水吹得几乎是横着飘飞,看起来就像是一缕缕烟雾。车过了安定门立交桥,在安定门站前停下,我见势不妙,没下车,跟着108路一直坐到和平里总站,下了车,又往回坐,总算是到了家,雨已经变小了,我跳下车,往家走,一不小心踩进一个水坑,鞋全湿了,还灌进不少泥。

    电梯上,我浑身透湿,比平时重了不少,站在那里,从一楼到十二楼的工夫脚下就形成两个小水洼,开电梯的老太太不满地盯住我脚下直看,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一掏兜,发觉忘了带钥匙,我敲了几下门,希望阿莱在里面,可惜她今天没有来,我背靠门坐在地上,浑身冷得直打哆嗦,只得又坐电梯来到一楼传达室,给学校阿莱宿舍打电话,打了很久才打通,通过听筒,我听到阿莱趿着鞋,达达达地走向传达室,拿起电话,问:"谁呀?"一时间,她的声音显得又遥远又亲切,我告诉她,出门时没带钥匙,现在正在门外,阿莱说:"活该!谁让你总丢三拉四的,我都上床睡觉了,等会儿啊,我给你送过去。"

    95

    在陆然和老X散伙儿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整个乐队也陷入了无可救药的涣散状态之中,接连两个星期,乐队没有一点在一起合练的迹象,徐通在一个天色阴沉的下午找到华杨,两人又去找到刘欣,他们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把我约到美术馆前面的一家饭馆,徐通请我们吃了一顿饭,看得出,他对那次吵架有些后悔,事到如今,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一群人一通真诚,在啤酒的泡沫中总算和好如初。

    我们从下午4点一直喝到晚上9点多才分手,那时已是满街灯火,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牛毛细雨,我们在饭馆门口分手,我没坐车,在细雨中徒步往安定门走,一路上,路边的小树叶上不断地掉下大颗的雨滴,淋得我身上全是水,我点燃的一支烟不久也被雨水浸得透湿,很快就折成了两截,我扔掉烟,慢慢悠悠地往前走,我的头有点疼,刚才我们叫了一瓶曲酒,最后给一口闷了,因此走着走着就吐了起来,吐完之后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无力,雨渐渐大了起来,路边的行人很少,那些穿着雨衣的骑车人匆匆从身边晃过,犹如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断线的风筝,在路灯下一晃两晃地转瞬逝去,雨中,一切显得影影绰绰,关门的商店的铁皮下拉门上也有大滴的雨水悄悄滑落,空气中充满了冰凉潮湿的街道垃圾味儿。

    前面一盏路灯不亮,下面的积水看不清楚,我过了马路,这时忽然肩头一凉,原来是雨水已经浸透了衣服,正碰上一辆108路车经过,我跑了几步,追了上去,上了车,买了一张票,车过了交道口,直奔安定门,这时,雨忽然发疯似的狂下起来,风把雨水吹得几乎是横着飘飞,看起来就像是一缕缕烟雾。车过了安定门立交桥,在安定门站前停下,我见势不妙,没下车,跟着108路一直坐到和平里总站,下了车,又往回坐,总算是到了家,雨已经变小了,我跳下车,往家走,一不小心踩进一个水坑,鞋全湿了,还灌进不少泥。

    电梯上,我浑身透湿,比平时重了不少,站在那里,从一楼到十二楼的工夫脚下就形成两个小水洼,开电梯的老太太不满地盯住我脚下直看,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一掏兜,发觉忘了带钥匙,我敲了几下门,希望阿莱在里面,可惜她今天没有来,我背靠门坐在地上,浑身冷得直打哆嗦,只得又坐电梯来到一楼传达室,给学校阿莱宿舍打电话,打了很久才打通,通过听筒,我听到阿莱趿着鞋,达达达地走向传达室,拿起电话,问:"谁呀?"一时间,她的声音显得又遥远又亲切,我告诉她,出门时没带钥匙,现在正在门外,阿莱说:"活该!谁让你总丢三拉四的,我都上床睡觉了,等会儿啊,我给你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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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莱是乘最后一趟电梯上来的,把手里的钥匙抖得乱响,见了面,把钥匙往我手里一扔,说:"开门吧。"

    我们进了门,我洗了一个澡,换上一套干净衣服,阿莱靠在床上,把两个枕头立起来,垫在背后,手里拿着一本《兔子跑吧》一目三行地看,不时用指尖沾一下唾沫翻篇儿,盖着毯子,下面露出一双光脚丫,动来动去,不时从搭在床边的椅子背儿上的衣服口袋里掏出点什么吃的塞进嘴里,等我过去掏时就剩了一个空袋儿——是一包话梅。

    我坐到床边,从她手里拿过书,她两眼顺着我的手一直跟踪着那本书,我把书移到离她眼睛一米左右,她仍聚精会神地看,等我把书再移远一些,她把目光移开,笑着望向我,说:"这页看完了。"然后吁了一口气,冲我点点头:"兔子,睡吧。"

    我*近她,伸手把她抱到胸前,她用手指指着我的鼻子说:"别胡思乱想啊,时间还没到呢,差三天,大夫说的。"

    "我不信大夫说的。"

    "那就算了,今天吧,不过你得带这个——"她从椅子背上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在我面前晃晃,是一盒避孕套。

    我点燃一支烟:"你没把官当话悔吃了?"

    阿莱说:"我吃了你带什么?"

    "尼龙袜子行吗?"

    "不行。"阿莱吃吃笑着说。

    97

    一觉醒来已是上午9点多钟,天光大亮,我睁了一下眼睛,发现阿莱正坐在床上看《兔子跑吧》,翻篇声不时传来,我感到口渴难耐,用肩膀碰一碰阿莱,阿莱看也不看我,随口问道:"又想喝水?"我伸出手,阿莱从身边的床头柜上递给我,我接过来,欠起身,一气喝下去,不料杯子里什么也没有,我说:"没水。"阿莱把空杯子从我手里拿开,说:"等一下啊。"

    我转一转身子,又沉沉睡去,再一醒,已是近中午了,阳光正照在我脸上,暖洋洋的,房间里飘荡着轻柔的音乐声,是甲壳虫乐队的《昨天》,我坐起来,墙上的石英钟的指针已指向11点半,从厨房里传出阿莱切菜的声音,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书柜上的玻璃都被擦过了,我昨天穿的被雨淋湿的衣服挂在阳台上,床头柜上摆着~杯满满的水,我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完,这时阿莱笑盈盈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是几个苹果,把盘子往写字台上一放,对我说:"还困吗?"

    我摇摇头,阿莱走到写字台前坐下,用眼角斜对着我,做了一个怪相,把一个苹果拿在手里吃起来,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盘台式录音机的磁带,把甲壳虫换下来,换成"威猛",拧大音量,顿时,屋子里响起刺耳的《舞前叫醒我》,阿莱自己冲我一笑,跳着消失在厨房,我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下了床,到洗手间刷牙洗脸,又回到屋里把被子叠好,最后我来到厨房,阿莱正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削土豆皮,一边还跟着音乐轻轻摇动着,我拿了一个苹果,蹲在阿莱对面吃。

    磁带放完了,啪地一声,PLAY键跳起,阿莱用水果刀在我眼皮底下迅速削完最后一个土豆,然后问我:"爱吃土豆炖牛肉吗?"

    "爱吃。"

    "那么你得去帮我找那盘有《答案在风中飘》的磁带,里面有三首鲍勃狄伦的歌,我想带到宿舍听。"

    "我找不着怎么办?"

    "我找,你做土豆炖牛肉。"

    我又回到屋子里,拉开抽屉找了起来,找到以后,我把那盘磁带放进阿菜的书包,阿菜晃晃悠悠地从外面进来,坐在椅子上:"做好了,二十五分钟以后就能吃了。"

    我们俩分别坐在写字台的一边,脸对脸,我打了一个哈欠:"在我睡觉的时候你都干了什么?"

    阿莱用眼睛把屋子扫视了一遍:"都在面儿上摆着,还用说?"

    我从枕边拿过那本《兔子跑吧》,在阿莱眼前一晃:"看完了?"阿莱点点头,从抽屉里翻呀翻的,一下子翻出了一盒跳棋,阿莱用眼睛看定我,非常认真地对我说:"有人说你在饭前总要输一盘才吃得香,是吗?"

    我打开棋盒,把棋盘铺平,一面把红色的跳棋子一个个码上棋盘一面反唇相讥:"有人又想一下午心情不好了,我真是爱莫能助。"

    我们俩很快便在棋盘上缠斗起来,两军刚在中线附近对峙,厨房里响起了高压锅的尖叫声,阿莱去盖高压阀,我等她回来继续走,这时电话铃响了,我去接,是陆然。

    "估计你就没去上课,怎么样,一齐吃午饭吧?"

    "你在哪儿呢?"

    "你们家楼下的电话亭子里,咱们去吃炸鸡,怎么样?"

    "还是上来吃牛肉吧,阿莱做的,已经快做好了。"

    "行。"

    98

    陆然上来时我和阿莱已战到最后几步,我和陆然说话的工夫被她抓住一个空子,把后面一个拖得很远的伤兵给救了回来,这样,我最少输给她五步,我们收了棋,阿莱去厨房把饭菜一一端上来,陆然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四周张望着:"怎么,真过呀?"

    "可不是。"

    "你们俩什么时候吹呀——好得叫人觉得那么不正常,现在我是看见生活幸福的人就不舒服,真想叫世上有情人都散伙儿……这听起来像不像一首歌?"

    阿莱把盛着饭的碗一只只推到我们面前,我们吃了起来。

    阿莱问陆然:"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又听说老X和你吹了,我怎么觉得这两个消息那么矛盾呀?"

    陆然哈哈大笑起来:"阿莱,你再说老X一句坏话我就借你录像带,到我那儿挑去,想拿多少都可以,只要你看得下去,听周文说过,你就爱看电影,尤其是——"

    我和陆然一同说:"事儿逼拍的!"说罢大笑。

    阿菜抬起头来看着我们俩:"老X嘛,不就是会喇么?"

    "行行,这就行。"陆然又笑了,"一会儿去我那儿挑罢。"

    我对阿莱说:"别奇怪,他这一段不正常,我们得纵容他。"

    99

    吃完饭,我们一起去陆然那里,阿莱挑了一批带子,有《去年在马里安巴德》,《金钱本色》,《八又二分之一》,《钢板七雄》,《日瓦戈医生》,《野草毒》,《杀人的夏天》,《金色池塘》等,阿莱在那里细心地挑,有的还放进录像机看一下以确定带不带走。

    阿莱挑录像带的时候,陆然打电话把乐队的人都叫了过来,陆然带给大家一个好消息,他在厦门的一个爱附庸风雅的酒肉朋友听说北京这边煽摇滚,问能不能弄去支乐队去他那个歌厅唱唱,陆然当即答应,价钱也谈好了,一天一人15块钱,小费全归我们,唱一个月,时间是暑假,路费也由他出,当然是到了那里再报销,我们只需在这段时间里多排出几首歌就行了。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l00

    乐队恢复了排练,而且练得相当艰苦,每天一放学,大家就直奔排练室,我写了三首歌,陆然写了五首,我们还排了几首专门在歌厅演唱的歌,有滚石乐队的《想你》,有《卡萨布兰卡》,甚至还有一首谁都会唱的《铃儿响叮当》,为了以防不测,我们还练了几首港台歌,赵传的,齐秦的,王杰的,罗大佑的,李宗盛的,等等,为了找这些歌的谱子,陆然东奔西走,累得够呛。要知道,1989年,港台流行歌曲在北京还被当做是时髦的玩艺儿,不像现在,说谁庸俗就说谁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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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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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9 13:33:48 | 显示全部楼层

晃晃悠悠 第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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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9年夏天来的叫人猝不及防,几场雨过去,温度开始直线上升,一天比一天热,太阳就如同一个每天被人拧下第二天又换上的灯泡,不同的是,瓦数不断升高,直到有一天,街上的姑娘们穿起了裙子,公共汽车里出现了刺鼻的狐臭味儿,我才发现最叫我受不了的季节终于来临,伴随着高温滚滚而来的是性欲减退和期末考试,比起前者来,后者显得更为可怕。

    我的金钱梦是从陆然宣布说去厦门演唱时开始做起的,我计算了一下,加上小费,我们大概每人可以挣一千元左右,这在从来没有自己挣过一分钱的我来说无疑是个大数目,为了无愧于这笔钱,我练习时格外认真,破例还额外钻研了一本专业讲和声的书籍,不单是我,整个乐队都很为这个消息振奋,出现了神速的进步,原来不识谱的识了,原来演奏时胡乱对付过去的段落被重新练习,直至十拿九稳,但这一切占用的却是学习时间,所以,随着期末考试的临近,大家心中都各怀忐忑,但因为有件兴奋事顶着,谁也没有提。

    不久,有人顶不住了,是刘欣,他有一次在练习前趴在一张椅子上抄作业,被我看到了,我没说什么,练完回去之后,我翻开书包里那些新得叫人害怕的书,从期中以后看起,连看了三页,立刻觉得这次肯定要被开除了,我第二天把这件事告诉了华杨,他也看了一晚上,转天告诉我,说肯定看不懂,我们俩顷刻间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住了,一时间慌了手脚,这时,全校同学都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期末复习,校园里到处是抱着书狂看的各色人等,紧接着,复习课开始了,老师一个个就像大爷一样布置复习提纲,我们在下面一通狂记,刚一下课,老师便被馅媚的声音和低三下四的请求包围了,可气的是,占用老师时间最多的不是那些学的不好的同学,而是那些准备考一百的家伙,有时,他们会把老师缠很长时间,仅仅为了证明他们平时学的是多么认真,真叫人看着不顺眼,这帮事儿逼平时默默苦学,考试前一个个就像抽了大麻那样飘飘然。笔记是绝不会借给别人看的,逢人便讲他们这儿没复习好那儿没复习好,如果谁想问他们一个问题必会碰一鼻子灰,要是弄巧了赶上他们给你洋洋得意他讲出一道题来,百分之百是复习提纲以外的——我看见这种伪君子就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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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练没有人说停,于是每天便一切照常。

    真是件可怕的事,我明知道再不看书就会出现对于学生来说最致命的事情,也许正因为此,我才一眼书也没看,每天沉浸在音乐里,音乐有时果真能叫人忘掉一切,可惜一旦想起来更叫人头痛,华杨真的开始了偏头痛,每天哭着喊着要学习,那本《数值分析》无时无刻不放在手边——有时用来当扇子,有时垫在屁股下面,更多的时间用来吓唬自己,通常他是这么做的:抽空翻开几页,走马观花似的看上那么几行,然后抬起头来,面如金纸,浑身筛糠,手一软从胸前垂下,书啪地一声掉在脚边,闭上眼睛,嘴里喃喃他说:"完了。"

    l03

    崩溃的时候到了。

    离第一门《电路基础》考试前两天,我和华杨听完最后一节复习课后从教室出来,通身大汗,天空阴沉沉的,闷热异常,蝉声从树梢上紧一阵慢一阵的传来,哭丧似的,一个叫孔洁的女生从我们后面超过我们,穿了一条半透明的裙子,里面不知为何没有衬裙,隐约看到粉红色的内裤,她本人毫无知觉,还朝另一个女生肤浅地笑笑,说了句什么,然后一直走,在前面的岔路上消失了,我和华杨走回宿舍,倒在床上,正是上午10点多钟,后面两节没课,宿舍里臭气熏天,倒在床上不到片刻,汗水立即和褥子上的潮气混和在一起,身上痒痒起来,我踢了一脚华杨的床,华杨正两眼望天发呆,他把脑袋转了一个角度对着我,神色木然,眼睛并未朝我这里看,我又踢了一脚,他才醒过劲儿来,问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

    "怎么办?"

    "不知道。"

    "咱们是不是出去转转?"

    "行。"

    我们两个从宿舍走来,一直沿着学校的甬道走到操场边上,操场上静悄悄的,平时在那里踢球的学生不见了,代之以几个匆匆路过的身影,我们顺着原路折回,路过阿莱所在的那个班的教学楼,阿菜从三楼窗户里看到我,手扶窗台,探出头对我嚷嚷了几句,我没听清楚,就站在楼下原地不动,等了一会儿,她跑下来,问我:"后面两节有课吗?"

    "没有。"

    "复习课上得怎么样?"

    "还行。"

    "想去游泳吗?"

    "游泳?"

    "我和刘佳说好了,去陶然亭游泳,你们去吗?"

    我和华杨相互看了一眼,我说:"行啊。"

    "那你们等会儿,我们去取游泳衣,一会儿在哪儿碰头儿?"

    "我们宿舍吧。"

    我和华杨往回走,回到宿舍,找出游泳裤毛巾什么的,放进一个塑料袋,然后坐在床上等阿莱她们,华杨笑着对我说:"爱谁谁了。"

    刘佳是个嘴上特横的北京姑娘,仗着自己长得难看,谁也不怵,跟阿莱关系很好,人极聪明,一到考试前后她就特别活跃,其实她心地非常善良,是阿莱的一个好朋友,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阿莱配我有点亏,人前人后不时刺我两句,在她看来,我虽然不能说是一个应该进监狱的料,至少也得像坏人一样受点意外的惩罚,阿莱怀孕的事她知道后,一见到我就指着鼻子教育我,有时候嘴里还能蹦出一个文绘绘的词,叫什么明珠暗投之类的,我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不是说她配我倒挺合适,依我看,照她的路子发展,除了一条道走到黑直奔女强人之外,不会有什么别的可能性,众所周知,到现在,她一个男朋友还没有过,是个百分之百的处女。她和阿莱从外面进来,一听推门声就知道她走在前面,我是说,门吮的一响,把门背后挂的东西震得直晃——果然是刘佳走在前头,她斜了一眼我们,用手里的包拍打着双人床,说:"走不走,要走就快点!"

    对于此人,我和华杨的态度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因此我们从床上一跃而起,笑脸相迎,华杨嚷嚷着:"走啊,这不是正走呢吗?"

    我们一行人下了楼,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喝了一通冷饮,然后直奔汽车站,刘佳和阿莱走在前面,我和华杨走在后面,不时说上几句话,如此走到了汽车站。

    l04

    我对陶然亭游泳池情有独钟是有原因的,早在上小学时,学校就组织我们结队而来,轰小猪似的把我们赶进蘑菇池,叫我们在里面自由沉浮,在我青春期发育成熟那一段,每到夏天,我几乎天天到这里来游泳,我最爱游的是晚场,也就是傍晚6点到8点夕阳西下的时候,天气变得不像下午那么酷热难耐,通常我和我的几个狐朋狗友来到门口,先吃几串羊肉串,然后买票进场,比赛似的狂游一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一般是躺在温热的水泥地上,两眼望天,看着渐渐暗淡下去的天光出神,不然就坐在水池边,看那些穿着游泳衣在水里划动的女孩,看她们从水里撅着湿淋淋的屁股爬到岸上,不时会有人发现一个游泳衣穿得松松垮垮的女孩露出大半个乳房。有时,我发现了一个叫我钟情的女孩就从头至尾一直盯着她看,一直看到退场时间到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这个游泳池分男女池,但深水区只有一个,此外还有一个专供跳水用的水池,四周浅,中间深,没有人跳水的时候,我们经常在那里比赛潜水,方法是往其中扔人一个钢镚儿,然后大家戴上潜水镜一个个下去摸,有时也去跳水,这就要看有没有比我们跳得好的人了,我是说,如果有人能够从十米跳台上做一个空翻一周半人水后,我可不好意思跟在后面来个"冰棍",别人倒是这么干过,招来一阵嘲笑声,我不认为那有什么意思。

    我们四个人在深水区门口分成两组,我和华杨从那个小铁门进去了,阿莱和刘佳没有深水证,只好在外面那个最深只有一米四的女池里游,浅水区刚换过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漂白粉味儿,水色淡蓝,隔着铁栅栏,我看到她们俩手拉手走近水边,试着用脚沾一沾水,立刻缩了回去,正是中午,没有什么人,我看到阿菜和刘佳走到树荫下,背靠着一堵水泥墙壁聊起天儿来,不时还甩手指指点点,这时华杨叫我过去,我们就一同站在水池边,高喊一二三后跃入水中,凉飕飕的水叫我的精神立即为之一振,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我伸开双臂,奋力划水前进,一口气游了二百米,于是用手吊住池沿儿的水槽儿喘气,华杨这时慢悠悠地游过来,他的脑袋像鹅一样一直伸在水面以上,游的虽然慢,但不累,他追上我,掉头接着游,等他游出十米开外,我侧身蹬了一脚池壁追了过去,我们就这样交替一前一后,一直游到没劲儿了才换成仰泳,我尽量挺直腰,仰起头,双脚交替拍打着,偶尔伸出胳膊划一下水,几乎是浮在水面上,我睁开眼睛,溅在脸上的水花顺着眼窝慢慢淌下,天上飘着几片棉絮似的薄云,太阳正值中天,只要眼珠儿转到正对太阳的地方就得眯起来,耳边传来阵阵喧哗声,那是跳水区周围坐的人发出来的,他们在看几个小伙子跳水,我刚才在水池边上也顺便看了几眼,偏巧看到一个大胖子从十米跳台上炸弹一样坠落,入水时有点歪,水花四溅,弄得岸上的人直躲,听着现在这种尖叫声和刚才的有些相似,我猜是那家伙又跳了。

    也不知那样漂了多久,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翻了一下身,踩着水朝四处张望,是华杨,他正站在岸上,双手卷成一个筒冲我叫嚷,我游到池边,双手撑住池沿,用力蹿了上去,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阿莱和刘佳站在白色的铁栅栏边上正向这个方向看,我和华杨走过去,隔着栏杆,她们冲这边招手,我们走近,刘佳对我们说:"外面的水太凉了,没法游,你们出来一块儿聊聊天儿得了。"

    我和华杨走出深水区,我发现阿莱和刘佳的游泳衣都是干的,一看就是连水都没下,我们四个一同来到男池,我率先跳了下去,水是比深水区的凉,但还能忍受,华杨趴在池边,双手垫在下颌下面往水里张望,刘佳和阿莱在水边商量,我冲阿莱招招手,对她高喊下来,她犹豫了片刻,突然尖叫一声跳入水中,跳的真合适,溅起的水花正好落在华杨和刘佳身上,刘佳双手抱在胸前,冷得转了一个圈儿,终于也扶着水池边上的扶手,一点点沉入水中,她和阿莱游得差不多,不大会换气,因此只能在池边游,就像两只大蝌蚪。

    我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尽量让肚皮贴在水底,向前游动,由于没带潜水镜,眼睛不久就被水杀得有点痒痒,但我还是能像鱼一样在水底滑动,水质清澈,能向前看很远,不时得绕过一双双站立在水底的脚,有人从我上面游过,我想到有一次也是在水底游,看到过一只男孩的手从女孩的游泳衣下面贴着大腿根的地方伸进去,被女孩的手拉出去的情景,我还看到过小男孩故意从女孩的两腿间游过,或用脑袋直接撞女孩的小腹,那都是什么时候呢?

    我慢慢地把肺中的空气吐出来,身体渐渐浮出水面,已经到了对岸,我返身往回游,脑子里净是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游了几个来回,等我放眼四望找华杨他们的时候,水面上就剩下陌生的面孔了。

    我爬上岸,看到那三个人在阿莱她们刚进来时坐的地方趴成一排,华杨手枕着一只胳膊像是睡着了,阿莱和刘佳还在说着什么,我走到她们前面,挨着华杨躺下,这里背阴,地上干燥凉爽,我跟刘佳斗了句嘴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是阿莱把我推醒的,退场的时间到了,我们四个分别往更衣室走,然后在大门口集合,一同坐车回学校,我们迈着软绵绵的脚步走进校门,我和华杨不禁心情沮丧,越往前走越后悔,想想后天的考试,心急如焚,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宿舍,背起书包直奔自习室。

    自习室人满为患,连座位都找不到,一些学得不错的男生在给女生讲题,趁机谈感情,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平时自习室是公认的嗅蜜场所之一,但得手的大都是那些游手好闲的学生,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没过几个月,那些原来在他们身边愁眉苦脸的大笨蛋这会儿会扬眉吐气。自习室门前站着几个抽烟的学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晃动着。我走出去时正碰上其中的一个认识我,冲我点点头,我对他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向教室走去,在教室门口遇到正匆匆往外走的华杨,他说教室太乱,什么也干不了,正要奔自习室,我告诉他自习室连他妈位子都没有,我们俩只好奔图书馆而去,图书馆里也是爆满,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一个个的占住自己的那个坑纹丝不动,像从地里钻出来的根茎植物,呆头呆脑地埋头书本,一片叫人感动的学习景象。我们拎着书包,经过这么一通折腾,都泄了气,身上粘乎乎的,尽是些不争气的虚汗,正是下午3点多钟,视力所及,到处是白晃晃的一片,头昏沉沉的,脚下却轻飘飘的一点根也没有,从图书馆往宿舍走的路上,我们俩脚步迟缓,没精打采,手里的书包加倍沉重,里面装满了这个夏天里所有的绝望,回到宿舍,我们各自跃上自己的床,分别以自己恶梦中最难看的姿势睡去,真的睡去了。

    105

    我还是讲讲我和华杨是怎么混过考试的吧,这源于焦凡的一句话。晚饭前,这个傻逼从外面进来,不小心踢了地上的脸盆一脚,于是我被吵醒了,华杨也应声而起,弄清情况后不禁破口大骂:"你丫干嘛呢!"

    焦凡对这种粗暴态度早已习以为常,因此不慌不忙地收拾他的饭盆儿,出去时对华杨笑着说:"真他*的难,就是有卷子都不一定过的去。"

    说完,他故作摇动饭盆儿,让里面的破铝勺儿发出阵阵怪响,那个铝勺儿我见过几次,被他的利齿几乎咬成小铲儿,勺把儿七拐八拐,勺前端几个细小的死角上沾着牙垢,连当掏耳勺都不够格,他却不当回事,这家伙明知道华杨什么都不会,所以故意摆出一副轻松样,以为能叫我们心里不好过,他说完那句危言耸听的话后,得意扬扬地出门而去,叮叮当当地消失在楼道中,这时我头脑中灵光一闪,把头抬起来,对华杨叫道:"谁说有卷子不一定过的去!"

    华杨起初没有听懂,片刻反应过来,冲我一笑,接口道:"要是有卷子,就一定能过去!"

    106

    半夜12点,教师楼的最后一盏灯灭了,几个青年教师从楼门口出来,不久,一个校工过来锁上楼门,然后沿着花园边上的一条柏油马路向另一座楼的值班室走去,这个过程刚好能被躲在学校花园里的我看到、花园里静悄悄的,我和华杨弓着身后退几步,长出一口气,依次躺在学校花园的草地上,虽然出来时抹了防蚊油,我的脸上还是被蚊子咬了一个包,头上是映在夜空里的树冠的黑影,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叶子缝隙中有时会透过几点星光,倏尔就被摆动的树叶湮没了。暑热被风搅动着,缓缓飘上天空,草地就如同一个被太阳练了一天的婊子一样酣然睡去,体温渐渐消散,皮肤重又变得光滑凉爽。贴近地皮,似乎能听到小草生长的声音,一股湿湿的甜味在草尖上凝结,化解了土地里的腥味儿。

    华杨在抽烟,烟头一明一灭的瞬间,我看到他脸的轮廓,什么表情却看不清楚,我已经抽了半盒烟了,喉咙里直发干,校园里还留有那么几声零星的声音,脚步声,说话声,关窗子声,自行车的轧轧声,这些声音不时传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越来越小,突然,在那么一刹那,一切都中断了,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风擦过高高低低的植物所带来的自然的音籁,这种寂静从某一刻起就一直持续着,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得见华杨的心跳声,夜里,我们俩的双眼闪闪发亮。

    "像什么?"华杨问我。

    "什么像什么?"

    "我们俩现在。"

    "电影里的两个中国侦察兵。"

    黑暗中华杨笑出声来。

    "走吗?"他对我摆摆下巴。

    "再等会儿,还早呢,我想再渗会儿。"

    "怎么了?"

    "没怎么。"

    我从兜里掏出一块口香糖,撕开上面的锡纸,放进嘴里吃了起来,华杨捅捅我。

    "什么?"我问他。

    "别吃了,听着不舒服。"

    "真的?"

    "真的。"

    我吐出口香糖,他长出了一口气,仰面朝天,双手垫在脑后。

    "别紧张。"

    "没紧张。"他小声说。

    我随即伸手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不久,掏出一张垫板来,那是我下午从家里火速取来的,是一张天蓝色的垫板,即使隔着几万重的夜色我也能准确无误地知道它是天蓝色,为了买这块垫板,我曾和父亲大吵一顿,原因是父亲买了一个红色的,可当时我就是喜欢天蓝色,父亲实在拗不过我,于是推着一辆自行车,我坐在前面的横梁上,一个商店一个商店地找这块垫板,当时我上小学一年级,是个人人称道的懂事孩子,但也有极其固执的时候,虽然那种情况很少发生,可发生一次就能把全家弄得团团转,我8岁时已经学会各种狡猾伎俩,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使用让父母最头疼的办法,比如,我会故意装做去上学,实际上,我只是走到学校门口,然后直接折回家,在我们家楼下转悠一天,直到父母下班,才装做若无其事的放学回来,这种事我知道不会持久,果真,老师来家访,这时父亲就会问我到哪儿去了,我就死也不会说,叫他们胡乱猜疑,终于,在父母快撑不住的那一刻,我才告诉他们我的要求,这样要求便会立即得到满足,于是我又变成原来的好孩子,一切正常。这块垫板就是我用这种办法得到的,我记得它是在菜市口文化用品商店买到的,我在几块颜色和式样都相同的垫板中间挑了很久,一直挑得售货员和父亲都不耐烦了才算挑中这块我认为颜色最正的,很久以后,我对自己那一时期如此偏重于蓝色这个问题大惑不解,现在,无论是蓝色红色黄色绿色黑色白色在我眼中已经没有任何区别,我无法想象我当时的情感,无法想象当时父亲买错垫板颜色这一事情如何叫我愤怒和难过,一切成了过眼云烟,无从追忆,无从理解。这块垫板很长时间内成了我喜欢的一个玩艺儿,我甚至用它来代替尺子,也当做扇子用过,考试时把记不住的东西用削得尖尖的铅笔抄在垫板的一面,当然,如果老师发现,我只需用袖子顺手一抹证据便荡然无存。上初中以后,很少有人再用垫板了,可我用,垫板垫在纸下,钢笔在上面轻轻滑过,字写的又小又快,这个习惯直到改用圆珠笔时才被丢掉,但是垫板一直留在我的抽屉里。

    那天夜里我差点给华杨讲那块垫板,但我最后还是忍住没讲,我还决定了不对任何人讲这块垫板,我用手把它重又装回我那个大得要命的上衣口袋,华杨忽然坐起身来,我伸了一个懒腰,也跟着坐起来,华杨对我说:"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老是在想保罗西蒙那首《寂静的声音》,咱们看《毕业生》时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可刚才这首歌的旋律就是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一遍遍地回响,我真想回宿舍去听一遍这首歌。"

    "弄到卷子咱们去我那儿听,可以听一夜。现在,咱们还是走吧,一点了。"

    我们站起来,一人嘴里叼一支烟,从小花园边上的柏树墙上跳出来,拐上柏油路,一直走到教师楼的后面的空地上,这里平时没人来,杂草丛生,草丛里积着厚厚的从教师楼窗户里扔出来的垃圾,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傍晚时我们来过一趟,所以也没费多大力气就走到从左边数第三个窗下,那是一楼的男厕所,窗子的插销已经被华杨弄开,我踮起脚尖,用手一拉窗子外面的把手,窗子吱地一声开了。我立刻翻了进去,身上蹭了不少窗台上的土,我蹲在窗台上,把华杨拉上来,我们依次跳到地上,厕所的门半开着,可以听到走廊里的动静,我们先站在门边,侧耳细听,楼道里安静得出奇,我们又等了一会儿,见无异常,于是从容地从厕所内闪身而出,贴着墙壁向前悄无声息地前进,等上到二楼时我们已经走得大摇大摆了,眼睛也适应了楼道内的黑暗,我们上到四楼,沿着楼道一直走到顶头,在一扇上面标明打印室的门前停住,华杨拧亮手电,我把垫板插进门缝,顶在正对着撞锁舌头的部位,再用力向前顶住,华杨把门向前一推,再往回一拉,啪地一声,门开了,我和华杨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来用力一握,然后走了进去,我走到窗前,把窗帘一个个拉上,华杨把碍手碍脚的椅子搬到一旁,然后再次拧亮手电,但见桌子上和地下到处是一摞摞的卷子,有的已经卷成一卷儿,包好,靠墙立着一个保险柜,我过去抓住把手轻轻一拧,竟是开的,华杨已经开始在卷子中找了,我因为没有手电,只好静静地坐在一张写字桌边,看着华杨在那里东翻西找,不时小声说一句:"又一门!"

    我问他:"几门了?"

    "咱们班的还差一门,就是后天那一门,你找吧,就差那个保险柜了。但你媳妇儿她们班的都齐了。"

    我从他手里接过手电,在保险柜里一摞摞卷子看去,终于在第二格找到了,我把最上面一份拿出来,把保险柜关好,交到正在桌边整理的华杨手里,华杨把它们摞起来折好,然后我们一同把现场恢复原样,关上门,化成两股黑烟儿溜出了教师楼,从而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大学考试带

    142

    6月中旬,我突然收到陆然的来信。

    陆然的一摞信是通过他父亲转给我的,夹在一个大包裹里从海南寄过来,包裹里还有一些书和生活用品,信用一个大牛皮纸口袋包着,上面写着"请转交周文,电话是4261359",字迹零乱不堪,据他父亲说,他已经很久没给家里写信了,他父亲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叫我去取那个牛皮纸口袋,他并没有拆开,只是叮嘱我,如果里面有什么陆然的消息请及时转告他,他们一家都很惦记他,他父亲为了找陆然曾经去过一趟海南,查遍那里的所有旅馆也没找到他。

    143

    下面是陆然的信。

    周文:你好。

    "告诉我,幸福的开端在哪里?"我这么问自己,那是我走在一条田埂上所做的胡思乱想,两旁是刚刚收割的秋天的稻田,目光的尽头都是金黄金黄的颜色,田里有一些拾麦穗的农家小孩,他们远远地用好奇而羞涩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他们穿得破破烂烂,衣服裤子不管原来是什么颜色,现在看上去一律呈土色,田里还有成群结队的麻雀,它们时而远远地飞去,一会儿又飞回来。但距离我和孩子们都很远,刚一走近,它们就一轰而起冲向天空,我还看到一只田鼠,它长着灰溜溜的皮毛,但跑动起来迅捷无比,一闪就从一条田埂间溜得不见了踪影。田里东一堆西一堆地摆放着许多稻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与土地和谐地接触着,仿佛它们不是人工堆放的,而是天然就长在那里的。现在是上午,阳光把我从一堆稻草中叫醒了,我的表早就停了,所以我无法告诉你时间,昨天夜里,我就把自己陷在稻草里,彻夜未眠,我望着头顶上晴朗的天空,注视着那一颗颗神秘莫测的星星,星星多得无法计数,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只要你盯住一个地方仔细看,你就会看到越来越多的星星,直到你眩晕,眨一下眼,立刻,它们都消失了,是的,你不可能发现所有的星星,我知道,我看到的都是几百万光年前的幻影,至于它们现在怎样了,我说不上来,但有一阵儿,我确实眨着贪婪的双眼在吞噬它们,这些不可琢磨的幻影,这些可望不可及的光芒,它们像我们一样在宇宙里飘荡,谁也不知道它们的因由和结果,我想着它们,看着它们,直到觉出稻草里的潮湿,忽而,我又想到美丽的村姑,我把头钻出草堆,希望她们之中的谁会来和我约会,后来我觉得有些饿了,终于朦胧睡去,清晨我曾醒过一回,但四周太静了,我很快又睡去了。

    我设法靠近那些小孩,向他们问路,并试图让他们告诉我哪儿能找到吃的,他们起初默不作声,像是不懂我的意思,但轮到他们说话时,我又糊涂了,因为我一句也没听懂,不过,没用多久,一切都解决了,我被领进村子,现在我写这封信就多亏了其中的一个小孩,他把我领到他们家,我吃了东西,于是,我又想到那个奇怪的问题:"幸福是从哪里开始的?"我想我现在就有了一个答案。因为我寻找了很久,走了很多地方,但我知道,我的答案不久就要改变,从我现在过的流浪生活所提供的经验告诉我,我已经找不到确定的东西了。

    记得吗?我们曾经疯狂地主张毁灭一切,毁灭使我们感到无所适从的一切,现在我懂得了,我们什么也毁灭不了,除了我们自己,你要是像我一样在旷野里呆过你就会懂得,这山、这水、这大地,是绝对的、永恒的东西,你会有这种感觉,它们永远长存、实实在在,分量沉重,不可改变。

    以前,我认为我们,所有的我们,包括那些曾经的我们、现在的我们和将来的我们,是一些怀着梦想,扇动着破烂的翅膀妄想飞到云端的傻瓜,是一些特别的人。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们只是千千万万人中的几个,并没有什么特别意义。

    就在刚才,我吃了饱饱的一顿,两碗米饭,一盘咸菜,现在我想睡觉了,虽然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但是,我还是睡吧,因为油灯已经快用完了。

    144

    这是另一封信。

    周文:

    我无法收到你的消息,我没有地址,我在奔波,在寻找,毫无目的,以前我以为自己是在找生活的秘密,我在观察别人的生活,我在天空和土地间制造我的幻想,但是我错了,我发现了很多东西,每一次都令我兴奋,但不久,我感到我发现得越多我反而越痛苦,因为世界的秘密随着每次发现反而距我越来越远,也许它就埋藏在我身边,而我却无法触摸。

    刚刚我写了一首诗,讲的是关于一只死在沙丘之巅的美人鱼,我写到它神秘的死,写到了泥土之中的爱情,那些在岩浆之中紧紧拥抱的情人以及他们石化了的接吻和深沉广阔的激情,我写了泥沙之中留下的泪痕和开在泥沙深处的花朵,那些年代久远却和我们并存的灵魂——写到这里我不禁想,也许我真是个疯狂而过时的浪漫主义者?

    这片树林就坐落在村庄旁,不久以后我就要到达那里,并从那里接近城市,我就在这树边给你写信。

    到处都很潮湿,露水把一切都弄得生机勃勃,美丽清新,这露水要到下午才能完全褪尽,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孤独,我处在一种亢奋而疲惫的状态中,一直十几天了,我饥一顿饱一顿地沿着这条河向上游走去,但我已决定离开这条河奔向城市了。

    我的朋友,我应向你谈一谈美的东西,谈一谈水中的泡沫,但是我还是最想告诉你们,我想念你们,想念那个可怜巴巴的穷乐队,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在于什么,我一会儿就要捉几条鱼当一天的粮食,我得出发了,因为我还要不停地赶路。

    145

    这是又一封信。

    周文:你好!

    你知道我在哪儿,你又在哪儿?

    世界上有很多角落,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地方。我想说的是,最近我发现自己的兴趣实在广博,也实在易变。以前我对周围的人感兴趣,我偷偷地研究他们,现在我宁愿忘记他们。

    我的电池用光了,小收音机不能听了,我把它迭给了我的房东,现在我与外界的惟一联系也中断了,我还有一个星期的生活费,花完这笔钱我就得自己挣

    说老实话,我很孤独,也很疲倦,这主要是指心灵上的,现在我渐渐地丧失了行动的目的,也就是,我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是来找什么的,有时候我竟觉得了解大多事情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会厌倦,在厌倦中忘记梦想,这很可怕,不是吗?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那就是我们最恐惧的事就是离开人群。两星期前,我开始沿着一条小河往上游走,整整十二天,我没有看到一个人,那时候,我真是绝望得可以,我发誓再不向荒凉地带走,因为那样我的神经受不了,我想我在人群中我是不怕死的,但是一想到我在荒野中孤零零的死去却叫我受不了。

    你一定会问我离开你们几个月了,我都干了些什么,告诉你,我什么都没干,起初我像个观光客一样边走边瞧,后来钱花完了,只能自己设法养活自己,我被别人骗过,也骗过别人,还要过饭,现在我面临的是,无论如何,在冬季到来之前,我必须得有一定的积蓄,或者找到一个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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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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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9 13:38:20 | 显示全部楼层

晃晃悠悠 第十三篇

         166

    李唯到大三时想嗅比我们低一级管理班的一个女孩崩崩,崩崩身材修长,性格活泼,她参加了《青青诗社》,当时我们宿舍的焦凡也踪上了崩崩,两人为了崩崩开始了明争暗斗。

    焦凡省下饭票买了一本《席慕蓉诗选》送给崩崩,李唯的办法是借给崩崩《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看,并给她朗诵其中某些动人的抒情段落,第一回合李唯失败了,因为崩崩并不爱看小说,她只喜欢诗,李唯为了挽回失败真是煞费苦心,他先后买了四本《席慕蓉诗选》,最后证明焦凡买的是本盗版书,里面仅有一首席慕蓉的诗。

    新一轮较量是李唯中午和崩崩一起打篮球,焦凡的办法则是约崩崩骑车去玉渊潭游泳,起初,崩崩两个约会都去,直到有一天,李唯伸出双手接崩崩扔给他的一个球,不幸的是,球从双手间滑过,正打在他的鼻子上,打掉了李唯的价值18元的眼镜,李唯的眼镜在篮球场的水泥地上摔碎了,李唯对摔在地上的眼镜视而不见,却用深情的近视眼注视崩崩,但在崩崩看来却是目露凶光,从此崩崩再也不跟李唯打篮球了,但她在焦凡约她游泳时却顺手约上了李唯,李唯不会游泳,但仍带了一条游泳裤去了,三人来到湖边换好衣服,焦凡"扑通"一声跳进水中奋力向对岸游去,半小时后他游了回来,发现自己失算了,李唯和崩崩正在手拉手坐在岸边聊得起劲儿呢,见了焦凡理都不理。

    于是,焦凡失恋了。

    这情况是后来李唯和崩崩吹了以后告诉我的,当时我不知道,一大中午,我在宿舍收拾东西时间焦凡:"听说李唯现在谈恋爱,有这事吗?"

    焦凡没好气地对我说:"谈什么恋爱呀,不就是想相互操逼嘛!"说罢大手一挥——写到这里顺便交待一句,焦凡的手指不知是不是肢端肥大症,反正又黑又粗,此刻他情绪激昂,大手一挥之际,其势咄咄逼人,让我不得不一闪而过。

    焦凡苦恼之时,其实也是李唯苦恼之日,用李唯后来的话讲:"我们俩那点儿事弄得满城风雨,老师还找我谈过话,我们的关系也是紧一阵松一阵的,憋得我够呛,不提啦,"他也把手一挥,想了想后说,"如同便秘!"

    他就此打住,不再多谈。

    167

    李唯和崩崩散伙之后,读起了唐诗,他说是为了让心绪平静,但我看不像,有一天我到他的宿舍找他,此时正是上午9点多钟,同学们都去上课了,我因为起晚了,不愿中途进教室,所以到他们宿舍去串串,我知道这一阵他老不上课,大天躲在宿舍里背唐诗。

    李唯见我进来之后,对我作了一个怪相,我不解其意,便问道:"怎么啦?"

    "又发现一个色情狂。"

    "谁呀?"

    "韦应物。"

    "韦应物怎么啦?"

    "藏的真深。但我还是把他择出来了,听听这位唐朝诗人的名字——唯硬物——够厉害的。"李唯对我晃晃手里的书。

    "讲讲怎么啦?"经他这么一说,我越发好奇。

    "这首《滁州西涧》我以前读过,怎么没看出来呢?"他自言自语,并不看我。

    我从他手里接过书,翻了一下:"我也没看出来。"

    他一把从我手里把书夺了回去,说道:"应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鹏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这首诗讲的是整个性交过程,明白了吗?"

    原来如此。

    168

    人的脑袋从侧面看起来非常像一个问号,有人认为,间号越大,就说明人越聪明,照此观点徐国柱应该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才对,因为他的脑袋从侧面看起来像两个问号,但也有人说他的脖子大细太长,所以他的脑袋倒像是一个倒置于肩膀的带把儿的鸭梨。说他这话的自然是李唯,因为大一时李唯和他的关系特好,他对李唯简直有点个人崇拜,我要说的是李唯的黄金岁月,那时候,只要是涉及有关读书范畴,全校范围里,李唯是当之无愧的权威,当然,教科书除外。

    当大家开始谈论萨特时,李唯已经认定《存在与虚无》里的大部分东西是抄海德格尔的,当大家知道海德格尔时,李唯却在宣扬弗洛依德的心理分析,当大家一边读着《梦的解析》一边相互询问梦见草地到底是否代表渴望阴毛时,李唯早就看起了后殖民主义。女权,当有人刚刚就以上问题想跟李唯聊上几句,李唯已经张口闭口后现代了,别人发现一本新书,李唯一听书名就说看过,接着顺口讲出那个作家的朋友是某某作家,他练过的小妞,他爱去的饭馆,他写过的另外几本书,他如果活着现在正干着什么,他的子女现在正干什么,总之李唯无所不知,令想跟他聊聊文学的人望尘莫及,只能李唯云亦云,身后追随者甚众,徐国柱就是其中一个,那时徐国柱和李唯同住一个宿舍,一大早晨,他大梦初醒,看到李惟一边抽烟一边看书,便问李唯:"什么是真理?"

    李唯当即回答:"无用即美。"

    第二天,徐国柱又让李唯告诉他一个真理,当时李唯正在半梦半醒中,翻身之间说道:"很多男性在早晨阴茎勃起,也有晚上勃起的,早晚都不勃起的人名叫布勃卡。"

    徐国柱从那之后以不熄的热情坚持每天向李唯请教一个真理,李唯兴致好时跟他一聊半天,兴致不佳时也随口以"有口臭时若想不叫人讨厌,最好不要对着别人的鼻子说话"应付过去。

    大一结束,徐国柱因四门功课不及格被开除,临走时,李唯送给他最后一个真理:"知道大多真理是没有好处的。"

    然后挥手送徐国柱登上开往火车站的公共汽车,徐国柱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国柱走后不久,学校的校刊因种种原因停办,接着学校里的最后一个诗社也关了门,同学纷纷在校内外倒起了买卖,无人问津小说诗歌。

    现在,当李唯想把话题从法国小妞引到福柯或罗兰-巴尔特时,立刻就会有人接口道——谁操过的法国小姐多,福柯还是罗兰-巴尔特?

    这便是李唯在我校的兴衰史。

    169

    叨年秋天我坐在阳台上凭栏远眺,想象着当我老了的时候,面对一群群迎面走来的姑娘,她们个个新鲜可人,可我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任凭她们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不禁悲从中来。

    类似这种想法是不能跟阿莱说的。

    几天前阿莱跟我吵了一架,原因是我答应跟她一起学英语,而三天后却自动停止了,阿莱把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托福听力、字词、词组、语法等磁带往抽屉里僻僻啪啪地一阵胡撸,最后对我说:"你就玩你的《俄罗斯方块》吧,看看以后会有什么结果。"

    我接着玩,嘴里低声说:"你管我干什么,我的结果就是俄罗斯方块,我就是俄罗斯方块!行了吧?看着不顺眼你就另作他想吧,别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

    声音虽小,但阿莱还是听见了,她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站了足有十秒钟,一动不动,然后,她神经质地收拾她的书包,随后大步走到我面前,气哼哼地站着,少顷,她忽然长叹一口气,浑身放松,坐到我对面的床上,泄气他说:"咱们别吵了,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学英语了。"

    我说:"我也再不答应你学这学那的了。"

    话一出口,只见阿莱又叹了一口气,低头不语。

    我伸手揽过阿莱的腰,阿莱腰肢柔软,细细的皮带在我手中又滑又凉。阿莱贴在我身上,起初身体还有些僵硬,不久就变得柔软了,她伸手在我的头发上拢了几下,一指电视屏幕:"你都死菜了。"

    电视屏幕上,各种形状的方块一直落到顶上。

    当晚,我和阿莱坐在床上,阿莱一边吃瓜子一边用另一只手拿着一本名叫《月亮和六便士》的书看,瓜子是从自由市场买的,农民自炒的,所以她的指尖上净是黑印儿。阿莱吃瓜子的方法与众不同,她不是嗑一个吃一个,而是把瓜子一粒粒塞进嘴里,嗑好后瓜子存在嘴左边,瓜子皮存在嘴右边,越吃两个腮帮子就越鼓,鼓到一定程度,阿莱抄起一张废纸,把瓜于皮吐在上面,然后慢慢把瓜子瓤嚼掉,我多次提醒她说这种方法不卫生,阿莱每回答应归答应,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我一提这事她就说:"噢,忘了!"然后吐出口中之物,到厨房去边吐唾沫边漱口,久而久之,我也就不说了,不但不说,我自己也改成她那种吃法,好处是明显的——快。

    我躺在阿菜的一边看毛姆写的另一本书《人性的枷锁》,这是我非常爱读的一本书,此外,毛姆的书里我最喜欢的还是《刀锋》,几次推荐给阿莱,她都看了几十页后就丢到一边,她自己没完没了地看《月亮和六便士》,也不知看过多少遍。

    看着看着,阿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推推我,我转过头去,她冲我笑笑,说:"我干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今天想告诉你。"

    我看着她,静待下文。

    阿莱却不讲了,接着看书。

    我把手里的《人性的枷锁》盖到她的书上,示意她讲下去。

    阿莱只好放下书,冲我笑道:"也是刚才偶尔想起的,怪好玩的,还记得那次去洗印厂看西班牙电影周吗,大一时候?那时候咱俩还没上过床。"

    我想了想后只得摇摇头,记忆里一片空白。

    "就是那次,你和华杨在我宿舍里画电影票那次……"

    她提醒我。

    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阿莱看我一脸迷茫,也就不再盘问,接着说:"那次我倾尽所有在我们家门前买了一包开心果,然后到学校里去找你,一路上吃了一大半,见面后索性没拿出来,电影散场后,你们不知去哪里吃饭,我就坐车回学校,在公共汽车里把剩下的一半也给吃光了。"

    "就这事儿?"

    "就这事儿。"阿莱拿过书接着看了起来。

    屋子里只剩下翻篇儿声和阿菜嗑瓜子的声音。

    临睡前,阿莱对我说:"我现在觉得自己像个他*的已婚多年的妇女。"

    "是吗?"我问了一声。

    阿莱顾自睡去。

    170

    上到大四,不知为什么任课老师全都特别年轻,也就比我们大三四岁,论烟龄没准儿比我还要小,但就是他们,却特别叫我讨厌。

    上课时,青年男教师的目光从这个女生落到那个女生,仔细端详她们脸上的大包,想象着亲到哪里才能躲过?看看她们的长相是否过得去,个子高低,是否和自己相配?髓骨宽窄,是否有利于生出像他一样的坏种?看她们的乳房大小,假装无意间碰一下试试软硬,推测乳头的长短,颜色深浅,屁股走起来是上翘还是下坠?耻骨是凸出还是凹下?再拿这一女生和那一个相比……总之,够他们忙的!所以一般他们上课往往眼睛灵活闪动,左瞄右看,嘴里颠三倒四,胡说八道,这是因为所有节约出来的时间都用来琢磨舞会上请哪一个跳舞,哪一个适合上床,哪一个又可借补课之机把她变成自己的老婆。

    青年女教师则深知男同学不能成为自己的依靠,但也不妨碍她们搔首弄姿,卖弄聪明。

    在学校,每每我见到这帮人必满脸堆笑叫一声"老师好"以示欢迎,擦肩而过之后必转身招手轻声咕哝一句"***"以示欢送。

    171

    11月,人校以来第一届全校足球联赛粉墨登场,原因是叨年世界杯结束后的狂热劲儿有增无减,全校同学那时间他这学期有几门课可能弄不清楚,但像马特乌斯之类的名字却是个个报出如数家珍,连我们班最难看的女生刘立新都会说:"我不喜欢马拉多纳,他的腿太短。"

    我们班一共踢了三场球,场场大败,最后一场打到3比0时,李唯在对方禁区里被人推了一个跟头,判罚点球,前面两场比赛我们班分别以4比0和5比0败北,这场如果进对方一个球也可算是踢进过球,其时李唯雄纠纠地站在离球20米左右开始助跑,我和另外几个同学满头大汗地站在不远处看,只见李唯在我班六个女生的助威之下,一阵风似的冲到球前,飞起一脚,球纹丝未动,李唯却一脚踢空,摔倒在地,引起一阵哄笑,李唯被抬下场时对我大喊:"让周文替我罚,让周文替我罚,灌他们丫的!"边喊边手臂乱舞,我只好在哨声响过之后,对准球门左上角奋力踢去,对方守门员在皮球人网之后才飞身跃起,跌倒在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比赛继续进行,李唯重新上场,我们班由于刚进了球,声威大振,在离终场前两分钟又组织了一场进攻,当时对方全队压过半场,混乱中我一脚把球踢出禁区,人丛中杀出两条人影,仔细一看,竟是焦凡和李唯,球在李唯脚下,跑了不远,李唯被对方一个队员追上,李唯把球传给焦凡,自己接着往前跑,焦凡得到球后对方队员一下子全部向他扑去,那时他已经跑到对方门前,李唯向他大喊:"传回来,传回来!"但焦凡却在慌乱中把球一脚踢向球门,姿式挺漂亮,有点像荷兰球星古力特,可惜球正好飞出界外。

    比赛结果,我们班以3比1输掉了最后一场。

    赛毕,李唯对焦凡破口大骂,一句一个"竖子不得与谋!"

    "什么意思?"焦凡居然不解其意。

    "就是不跟傻逼过事儿。"我替李唯答道。

    172

    90年11月中旬,风和日丽,万里无云,足球风过去后不久,我校经商风已经刮得无可救药,在我住宿时,每晚都有本校同学深夜推门人室,问有没有人买袜子之类商品,搞得人不得安宁。

    我们班有个同学叫孙兵,与我素无交往,不知何时他掉换座位换到我旁边,他这人的特点就是臭脚,而且在当时甚是有名,有一句歌谣就是专门为他而制,现在只记得其中一句,叫"一拉鞋带都摔倒"。

    挨着他上课不便之处甚多,但也有一好处——可以在下面从容看小说,因为老师一般走到距我们一米处无不突然皱紧眉头,仓皇离去,从此再不向这个方向试探半步。

    我有一大在宿舍里被一个低一级的同学缠了半个小时之久,万般无奈之下花了4元钱买了一双防臭鞋垫,第二天一上课我就拿出来送给他,谁知他死活不接受。当时正上《体系结构》,一股股臭味就从他的尼龙袜子边缘喷薄而出,弄得我五迷三道,无心上课,刚一下课,我就再三对他说明我的好意,谁知此人并不领情,推搡良久我才弄明臼,他以为我在向他推销!

    最后我只得伸出一支手指。

    "一块钱?"他问道。

    "一毛。"我回答。

    他立刻把鞋垫拿了过去,从兜里掏出一盒"金花",从中抽出两支递给我:"咱们两清了。"

    防臭鞋垫的效果持续了大约两个星期,之后,孙兵重又;日病复发,我也每每望风而逃,一天,我被他在宿舍门口拉住,他往我手里塞进10元钱,然后吞吞吐吐他说:"帮我弄100双鞋垫行吗?"

    173

    寒风凛冽的12月,华杨有一天中午回宿舍后对我说:"我跟丫掰了。"

    "谁?"我没反应过来。

    "辛小野。"

    "真的?你们不是掰过好几次吗?"

    "这次真掰了。"

    我"噢"了一声,接着看手里的一本围棋谱。

    "周文。"他叫我。

    "什么?"

    "没什么。"华杨说完收拾他散乱在床上的东西。

    我欠起身,对着他忙碌的身影问了一句:"要不要去喝点什么?"

    华杨的动作在半空中停住片刻,接着,他转过身,坐到我床前,用手把长发一个劲儿地向脑后梳,继而长叹一声:"算了。"

    我不知他说的是喝酒算了还是跟辛小野算了。

    "下午干什么?"

    "没事。"

    "想打台球吗?"

    华杨想了一下:"走吧。"

    我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套上夹克,围上围巾,和华杨一起出了宿舍,走到校门口打了一辆车,直奔崇文门,我们一共打了两小时,华杨心猿意马,打出的球飘忽不定,在袋口的球也能被他打飞,我看他这么瞎打,不觉情绪受到影响,也极不认真,有时一个球得反复打上五六杆儿才能打进,就这样,我们收了场,出来后走到花市影院想看看有什么电影,正碰一个无聊透顶的国产片,想想也没别处可去,于是到窗口买票,我想付钱,华杨抢上前去先付了。我们一同进门时华杨回头对我说:"第一次见到阿莱的时候就是在那棵树下。"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树,树叶光秃,在寒风中左右摇摆不停,树下的垃圾箱中塞满了垃圾。

    进场时电影已经开始了一刻钟,我们在最后一排一进门的地方找了两个空座坐下,看了不到5分钟就双双站起来走回休息室,在那儿一人抽了一支烟,接下来再次硬着头皮进入场中,看了不多时候又走出来,相互对望一眼,无可奈何。

    我们走出电影院,向左拐找到一个小饭馆,坐到里面一人喝了一两白酒方才定下心来。

    我们坐在靠门不远的座位上,冷风灌进来时先从我们面前扫过,因此极不舒服,又喝了一杯白酒后,我们站起离去。此时正值下班高峰,街上人头攒动,车流滚滚,叫卖不断。电影散场,更多的人涌上大街,我和华杨站在那里犹豫半晌,不知该何去何从。

    忽然我想起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家住得离这儿很近,她叫向培。在我们以前唱歌的歌厅当过服务员,跟华杨一说,他也记得,有一次我们一群人打了一辆车回家,一个个地送,其中就有向培,我和华杨凭着依稀记忆沿着马路往里走,边猜边找,找到一个门框朱红的大院门前停下,进去敲响了一个玻璃上贴着刘德华画像的门,门应声而开,出来的正是向培。

    "没想到你真在,这还真不好办了。"我说。

    "什么意思呀你?进来吧。"

    向培倒是挺大方,把我们让进去。

    "怎么想起我来了?"她关上门后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们俩。

    "我们站在花市电影院门口,一下子就想起了你。"华杨说。

    "你父母呢?"我扫了一眼空荡荡的两问屋子。

    "搬走了,刚搬一个星期,这里还没来得及收拾;你们别站着,坐吧,别坐那沙发,那是一个陷阱,坐进去半天才能爬出来。"

    我和华杨齐刷刷地走向床边,又齐刷刷地一块儿坐下,向培看了不禁笑出声来。

    我说:"我们这是无目的拜访,瞧,一进来就晕菜了。"

    "我给你们倒点水喝。"

    向培走到墙角,拎着一个暖瓶走到离我们不远处的一个小桌前找到两只杯子,往里倒了两杯水端过来。

    "你们还在上学呢吧?"

    "啊。"华杨接了一句。

    我们俩一人接过一只杯子喝了一口水,感觉有点尴,后悔这么冒失闯入,但是说上一句"啊,我们走了"然后离去也似乎不大合适。于是便没话找话地闲扯。

    华杨问:"你现在还在歌厅干吗?"

    "不在以前那个歌厅了,换了一个。"

    "哪儿呀?"

    向培没搭话,反问我们:"你们还唱歌吗?"

    我指指华杨:"他还唱,在国贸咖啡厅,没事可以找他玩。"

    "我还没去过国贸呢。"

    "一会儿一起去吧,请你喝免费咖啡,去吗?"

    "行啊。"向培挺痛快地答应。

    华杨看看表:"走吧,快到点了。"

    向培从床下找出一双皮鞋,穿上一件长到脚后跟儿的羽绒长大衣,我们三个人一齐走出来,在大街上拦了一辆车,直奔国贸而去。

    华杨在台上唱歌的时候我对向培说:"他刚跟辛小野散伙儿,心情巨悲痛。"

    "我说怎么不爱说话了?"向培说道,把手中的一杯咖啡一饮而尽,"你们快毕业了吧?"

    "也就半年了。"

    说话间华杨早已唱完几首歌下来休息,我到投币电话亭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阿莱果真在那儿,问我在哪儿,我说和华杨在一起,问她想不想过来,阿莱犹豫了一下,说一会就到,我就回去等她,半个小时以后阿莱进来,见面就对华杨说:"我给辛小野打了电话,她说叫我劝劝你。"

    "劝什么?"我问。

    "我也不知道啊。"阿莱说道,"到底怎么了?"

    "没戏了。"华杨说道。

    我们四个人又一人喝了一杯咖啡,默默无言,气氛压抑,华杨又上去唱了三首歌,我们跟他一起走出国贸,我和阿莱回安定门老窝,华杨送向培回去。我们就在长安街上分手。

    回去的路上,阿莱对我说:"他们散了倒好。"

    "怎么了?"

    "辛小野跟我说她和一个博士生在一起好长时间了,她不愿伤华杨的心才一直没说,昨天终于说了。"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跟你说?那我还不如直接跟华杨说呢!"

    "什么博士啊?"

    "辛小野说那人特有野心,别的也没来得及多讲,你别跟华杨说啊。"

    "我不说,狗屎博士有什么好说的。"

    174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过了几天,华杨到宿舍把他的铺盖一卷,搬到了向培那儿,我和阿莱去了一趟,他们俩正在刷墙,往顶棚上贴一些彩色画报,我帮他们收拾了一下午,晚上一起吃了饭,然后我和阿莱离去,又过了几天,华杨和向培到我们那儿看了一晚上的录像,换来换去足足换了十几部片子,只有一盘汤姆克鲁斯主演的《比翼神鹰》被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向培比前几次见到的活跃了许多,临走从我们这里借走了十来本书,装在一只手提袋里。

    一星期之后,我和阿莱逛西单商场时碰到辛小野和一个比她大四五岁的小个子男子,他们在皮衣部试衣服,辛小野身穿一件短皮夹克在镜子前转来转去,我们没跟她打招呼,从她身边走过,她也没有发现,小个子男子心不在焉地站在辛小野旁边,手里抱着那件辛小野穿了两个冬天我们熟悉透顶的淡黄色羽绒服,看起来真滑稽。

    175

    元旦过后,进入91年,期末考试从1月7日开始,我和华杨有一门课没有偷到卷子,恰恰是本学期最难的一门《体系结构》,经过苦战,也总算过关。放寒假后华杨从国贸又换到京广,在咖啡厅唱《卡萨布兰卡》之类的歌,又结识了一班搞音乐的朋友,花4000元买了一把美国产的民谣琴,啤酒一次可以喝到十二瓶而不醉,委实了得。

    寒假我和阿莱一人买了一双新冰鞋,配上速滑刀,隔一天去北海公园滑一次冰。阿莱的父亲有一把老掉牙的汽枪,被阿莱从家里拿到我那里,我从利生体育用品商店买回一摞靶纸和几盒子弹,把靶纸贴在厕所门背后练习射击,寒假结束,终于把厕所门打了一个大洞,只得又买了一套飞镖,用镖盘把大洞挡住。

    春节来临,我买了一千头鞭炮在除夕之夜放响,当时我老爸守在电视机前,见我从阳台返回,对我说:"快毕业了吧?"

    我点点头,算是回答。

    老爸送了我一条红塔山,算是我的新年礼物,真是例外,以前他从没有送烟给我当作新年礼物,往年我得到的新年礼物无非是一支派克笔之类的东西,所以得到烟后我受宠若惊。

    那一条红塔山我用了一个星期抽完了,淡而无味,就像我的大学生活,谢天谢地,总算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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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9 13:45:33 | 显示全部楼层

晃晃悠悠 后记

         《晃晃悠悠》写完时我二十七岁,我的青年时代也随之画上了句号。

    现在我已三十出头了,再次翻看几年前写的书,或多或少有些感慨,如果文字还是有些意义的话,我想它的一个意义在于,文字能够记录某些东西,那些东西会随着岁月流逝而从某个人身上完全消失掉,我是说那些失去以后不会再来的东西,就像童贞之类的东西,它们往往在一个人的身上只出现一次——

    因而,我想,无论把这本书说成什么,对于我,书中总是有些不可言喻的东西在内,在这一点上,而且只在这一点上,我认为,这些花费我很多时间写成的文字是有效的。

    至于说到这本书本身,我想我在这里不便多言,我的工作是,我写完它,把它发表,如此而已。但我仍;日希望——尽管个人愿望十分渺小,不值一提,但我仍忍不住地想,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如果有人能从这本书中获得乐趣,那我便可主观地推测,这些人的乐趣与我有某种联系,这样想想,也会使我获得某种乐趣及满足。

    当然,我对我的书有自己的评价,这种评价与读者无关,书交到读者手里以后,便与我一刀两断,虽然我承认,我对读者也有一种好奇心,想知道读者的感受,但同时,根据我自己的阅读经验,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阅读趣味,这种神秘的趣味是作者无从猜测的。

    写这本书的年代,我被朋友们称做"愤怒青年",那时我对所有的一切都看不惯,对任何事物都要说三道四,说到底,那时我还年轻,愚蠢,轻率而充满朝气,书写完后,我甚至不接受看不上这本书的人提出的意见,事实上,那时我不准备接受任何意见或建议,我当时觉得事实胜于雄辩,扬言"谁要是觉得我写的不好,谁就自己写一本好书拿来看看",而且,说来可笑,我当时写这本书的初衷,就是自从"视野内没有看到什么好看的书",我不愿再往下讲了,我实在是为二十七岁的我感到不好意思,那时我的一切,包括虚荣心在内,都十分好笑——

    可是,现在看起来,只在那个年纪,我才干得出那种事,那时我从未想过诸如知难而退之类的事情——那时候,我年轻得近乎狂妄,竟认为当作家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还好,书写成后,三年无法发表,这才让我重新认识写作,现在回头看,要是当初写完就发表,那么,我敢说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写出第二本,第三本——这样轻率的结果,想想还有些后怕,更可怕的是,也许我会把写作当做人生的全部,从而把自己的生活压缩在一个很小的角落里——我会干出很多荒唐的蠢事而不自觉——谁知道呢,谁知道在二十七岁的我身上会发生什么呢?

    《晃晃悠悠》第一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我把它叫做修改版,责任编辑是我的朋友杨葵,为了使得这本书能够出版,他为我费力地一次次争取,这个过程持续了三年,到最后,我绝望了,终于不再坚持,于是,我与杨葵在一天夜里对它进行修改,杨葵从出版专业角度提出一套修改意见,为了同一个目的,我接受了,尽管极不情愿(我当时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一本没有读者参与的书,只能说是完成了一半的书,放在自己手里没有意义),我坐在杨葵身边,心疼地看着他把一行行一个个我写出的文字或删去、或修改,感到极不舒服,真是如坐针毡。

    于是,这本书被修改成第一版的样子后终于得以出版,事实上,修改版的《晃晃悠悠》令我很不满意,里面有很多东西我无法同意,我看不出它的意义何在,我甚至曾私下里数次向杨葵抱怨过,因为我认为我最初的创作意图或多或少地被歪曲了——

    然而,事实上,正是那本修改版《晃晃悠悠》,为我发表小说铺出了一条道路,一年以后,它的意义终于显现出来——世间的事物就是这么奇妙。

    也许,修改版《晃晃悠悠》的实际效果要好于原版的《晃晃悠悠》。也许,很多读者更乐于读修改版,也许,有些读者看不出修改版与原版的区别,也许——但是,从我,一个作者的角度讲,我有很多理由认为,如果出版条件许可的话,像小说这种东西,能够以原来的面目示人是最好不过的。

    为此,我要在这里感谢张玞,石涛等人,他们不仅帮助出版了我的《支离破碎》,而且决定策划出版原版的《晃晃悠悠》,让我四年前的心愿得以实现。

    石康

    1999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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