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异的记忆,文化的心跳
——读托马斯·索威尔《种族与文化》有感
第一部
一
在没有压力的状态下读书, 反而是一件辛苦的事。 如今,大多数人选择刷视频, 选择短暂的光与影, 选择遗忘的速度。
而我仍相信—— 唯有书, 能让人触摸世界的结构。
这些年我有一个坏习惯: 书,必须从头读到尾。 每一页都像要走完的一段路, 一本千页的书, 成了一周的流放。
今年,我改变了。 我学会“刷新”一本书—— 每天在省图书馆的新书架上, 取十本, 两小时粗翻。 读序、读标题、读闪光的片段。
只有特别感兴趣的, 才借回家, 半天看完, 写下摘要, 让记忆留下刻痕。
这诚实的方式—— 其实是一种重体力劳动。
二
“种族”这个词, 依然让我心里一惊—— 它太古老, 太容易被误用, 太容易成为骄傲与恐惧的交点。
书的第一页写着: “人类不是一块空白的石板。”
我忽然想到, 七十年代末与八十年代初的大学岁月, 已把我这一代 与九十年代后的青年隔开—— 同一民族,不同教育, 仿佛两种语言, 两种记忆。
那不同的时间本身, 就像不同的种族。
三
在前言里, 我看见一幅冲突的地图: 文化与政治的对立—— 是命运的手艺, 还是权力的呼喊?
若一个民族的未来 取决于自身的技艺与节奏, 它的进步是安静的, 像雪下的种子。
若它的命运掌握在他人手中, 那么政治就成了唯一的语言, 游行与口号成了呼吸。
索威尔举出例子: 岛屿上的华人商人, 缝纫机前的犹太人, 南洋的古吉拉特人, 带着医学远行的苏格兰人—— 这些模式反复出现, 如同文明的DNA, 证明文化的迁徙 比军队更忠诚。
四
征服, 他说, 是人类最古老的罪, 也是文明的母体。
帝国焚烧村庄, 修筑道路, 翻译神灵, 留下语言的灰烬与种子。
罗马教英国人建城, 伊斯兰让欧洲学会计算, 而欧洲—— 又以同样的方式, 回到世界各地 去征服。
每一张地图, 都是入侵的回声。 每一种语言, 都是屈服的化石。
五
疾病—— 那无声的军队—— 完成了刀剑未竟的事业。
从西班牙的帆船 到秘鲁的高原, 数字崩塌, 种族蒸发。
征服者也病倒, 但历史仍记下他们的名字。
六
自由, 他说, 从未带着准备而来。
罗马撤离时, 不列颠陷入草丛与部族的混乱。 帝国瓦解后, 年轻的国家站了起来—— 却无工匠、无团结、无防御, 很快再度沦陷。
独立, 若没有文化的根基, 只是地理的幻觉。
七
二十世纪, 是一个残酷的导师。
从“民族自决” 诞生了新的国家; 从“自由” 又滋生了新的迫害。
种族屠杀, 像影子随文明增长。 新词——“种族灭绝”, 被发明出来, 为那无法再被语言承受的死亡命名。
八
最后, 数字开始嗡鸣。
分数、比例、入学率—— 这些统计像群飞的昆虫, 叮咬着理性的皮肤。
他以冷静计算的方式 让人看见: 智力、努力、机会的缝隙, 在现实中如何化为悬崖。
我在夜里读完, 轻轻合上书页, 感觉每一个数据点 都沉重如石。
九
读完这本书, 像对着一面 被历史打磨的镜子。
镜中没有罪, 也没有荣耀—— 只有延续:
我们继承的不只是皮肤与口音, 还有祖先留下的方式—— 他们的劳动, 他们的恐惧, 他们反复开始的意志。
十
当我走出图书馆, 世界依旧: 车声、云影、十月的淡光。
然而在那光之下, 我仿佛听见 无数迁徙的低语, 征服与生存的混合呼吸。
或许文化 并非一座纪念碑, 而是一种振动—— 一种从未消逝的频率, 从一代人的沉默 传向下一代的歌声。
第二部
一
一个问题在静静燃烧—— 为何有些民族崛起, 而另一些长久停留在阴影里。
索威尔摊开世界的地图, 他描绘的不是国界, 而是人类双手的习惯。
他说: 决定命运的, 不是法律,也不是怜悯, 而是记忆与手艺。
文化—— 这个满是尘土与遗产的词—— 比军队走得更远, 比帝国活得更久, 它用工具而非言辞 建造未来。
二
他讲述那些穿越热带与世纪的商人—— 犹太人,在布料里缝入光; 华人,在异乡的雨中计算; 古吉拉特人,让海潮为他们转向; 苏格兰人,把医学当作理性的福音。
他们不登王座, 也不握旗帜, 但世界 在他们的纪律面前 悄然弯曲。
三
他提醒我们—— 政治是一场会遗忘泥土的风暴。
一个等待施舍的民族, 终将饥饿; 一个耕种自己文化的民族, 虽进步缓慢, 却能收获持久的粮食。
四
征服—— 那古老而双面的事物—— 焚毁城市, 又在灰烬中播种知识。
罗马教英国人筑城; 伊斯兰让欧洲学会计算; 而欧洲 以炮火与罗盘 回报世界。
历史是一位残酷的教师—— 但即使残酷, 也会在牙齿间 携带智慧的碎片。
五
他也计算死亡—— 疾病比船更快, 跨越海洋, 在帝国的墨迹未干之前, 就灭绝了大陆。
自由,他说, 很少带着准备而来。
失去罗马的不列颠崩塌, 失去技艺的新国迅速衰败—— 没有能力的独立, 只是没有心脏的地理。
六
二十世纪—— 那个自诩理性的时代—— 发明了新的恐怖之词: “种族灭绝”。
民族自决 变成了内向的暴力, 国家在自己的子女身上 试验纯洁。
七
接着,是数字—— 那安静而残酷的算术。
分数、比例、入学率—— 微小的平均差距, 在高分的顶端 变成悬崖。
他把这些数字 一块块铺在地上, 如同石头。 每一块下面都藏着一个问题: 平等, 究竟能否被测量? 还是只能被想象?
八
索威尔不是法官, 他是一位唤醒记忆的挑衅者。
他说: 文化在政治腐朽之后依然存活; 民族的脉搏, 比法律跳得更久。
他的书不是判决, 而是一面被世纪打磨的镜子—— 映出的不是罪, 也不是荣光, 而是延续: 劳动与学习的回声, 从祖先传到子孙。
九
但学者的眼睛 必须一分为二—— 一只看他的智慧, 一只看他的缺口。
文化不是证据, 只是图案; 而图案, 只有在制度、权力与机遇相交之处, 才显出全貌。
十
因此,读他, 应像听雷声—— 在远方滚动, 不是预言, 而是提醒:
文明是脆弱的, 而文化, 是它最缓慢的心跳。
他教我们如何忍耐, 而非如何胜利; 他告诉我们—— 技能、纪律与耐心的沉默之德, 将超越帝国的喧嚣。
十一
当我合上书, 听见世纪的沙沙声—— 文字在更换语言, 技艺穿越海洋, 父母教给子女 那无形的生存语法。
或许,这正是他的本意: 每一种种族与文化 都携带着一种节奏—— 半是悲剧, 半是遗产;
而世界, 在一切动荡之中, 仍依循着那节奏 缓慢地, 必然地, 走向理解。
附: 《种族与文化》/(美)托马斯·索威尔著;谢欣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23.12
吴砺 2025.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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