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浦行（三）

吴砺

                              霞浦行（三）

                    

                                                                                            （三）

旅游车在大京堡只短暂停了一会儿。我们随导游在古堡城门附近转一圈。这是明朝初建的一个防倭寇的城堡。城堡周长约三千米，差不多一个足球场面积。

导游对我感叹说，若这样建筑在江浙一带，一定会重建成一个非常挣钱的旅游点，但在福建就几乎无人问津。

城堡上的城门边几棵古榕树覆盖上空，宛如巨大亭盖。城门内的街道几乎都是现代建筑。我走上城墙，这里有些像长城结构，只是觉得这里的护城墙有点低，它能取得多大防护作用令人生疑。

走到城角，见到另两排老屋很破旧，没有多少人气。改革开放前，大家有这样的屋子住就已经很庆幸了，到改革开放后，大家有钱造新楼房，谁还会愿在这低矮、光线差、无现代厨房厕所的老石屋中往啊？

我很想下去到老城区中走一走，只是导游没有给我们这个时间。

      下午四点五十分。旅行车开始返城。

        五点一刻。旅行车行进在海湾边的小平原上。我不由想，若大京古堡在现在的欧洲一定会被保护得很好啊，而在中国这些古代民用建筑在过去的二三十年几乎全被遗弃了或拆毁了啊。现在除了长城和故宫外，中国几乎没有什么像样规模历史古建筑群了。解放初期全国性人为有意地大规模消灭各地的古城墙；文革中又一次有意地对古庙宇建筑进行较为彻底地毁灭性打砸烧；改革开放后，新城区建设运动又一次将旧民房民居彻底性毁灭性拆毁------如今中国的地面上几乎只有现代水泥楼房了。前两次对古建筑的破坏出于对旧世界精神上的厌恶，后者出于现实生活的压力——老民居多年使用已到极限，没有巨大投资难以修复；另外即使修复，也绝对没有新式楼房居住便捷实用，没有人愿去在旧式建筑中；同时城市人口高速增长，老旧平房单位面积入住率无法与现代高楼相比，老房子的命运只有被拆除。像苏州旧城区先知先觉的提前被保留下来，实属江浙一带人的文化意识和商业意识高于全国水平的个例，同时得益于它有成群的古园林需要保护。

         同样的中国传统文化亦在五四运动后被人为主动和新时代被动地被毁灭性扫荡出历史的舞台。现在的中国和物质与精神上是真正的新中国了。

悲剧的是，这一百多年历史证明了整个世界范围内各国的经济和技术现代化运动与所在国的文化几乎没有关联性。西方文化，儒家文化，伊斯兰文化的国家都可以相同速度进行现代化建设；同样，现代化建设事业与一个国家是民主还是威权统治也关系不大。   

一个国家现代化建设取决于一个国家的学习西方现代科学技术和经济建设的这门国家的手艺技术活的方法是否得法，是否真正放下架子和一切历史偏见向西方这个现在的新师傅老老实实学这门手艺，或是邓小平所说：黑猫白猫，高效地抓到老鼠的猫我就养。现代化过程的快慢与这个国家人民穿什么民族服装，说什么语言，什么饮食习惯无关。中国用一百年才弄明白了这一点。

         这个意义上，清朝的李鸿章当年派出十来岁的孩子去学美国的经济技术是有哲人的智慧，只是当初的规模大小。清朝和民国的悲剧或许是碰上了日本这个新帝国主义国家对中国直接入侵领土带来了的毁灭性的巨大伤害和压力。某种意义上说，西方列强的帝国主义国家相对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当年是属次等伤害。若没有日本对中国的直接入侵，仅仅是西方国家对中国基本上是经济上要求开放贸易需求的入侵的压力，或许以中国人民的巨大适应能力，中国的现代化建设阶段性成果也许提前几十年就己经获得了。

         毫无疑问，若中国现代化建设早几十年完成，中国的古建筑将更多地获得保存。

        只是人类无法改变已过去的历史。

   

         旅游车路过的村庄路边偶尔见到一两棵古老的大榕树。这一点福建比安徽好，而安徽乡村现在几乎见不到村头的古树了，或许说因为榕树实用价值不大，大家不想动它，而过去安徽村庄古树多是枫树，是上等木材，这几十年被伐光了。

       路边有竹竿或木杆支撑拉索用于晒海带的架子。

          路边村庄见到的绝大多数是渔民或农民建的几层楼房，多是高密度挤在一起。偶尔见到老式黑色小瓦片屋顶的老屋，破旧不堪，让人感到十分地压抑。这过去的小瓦片和木结构支撑屋顶的中国老式民居真的无法抗拒现代西方水泥建房的洪流啊，只能被时代淘汰被老百姓遗弃啊。

         我突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想法，50年后，100年后这路边的中国村庄命运将会怎样？它们会不会成为无人居住的荒地，所有乡村居民都搬到县城级别的中小城市中去了？这些乡村住房都变成休假或农耕时的临时住地？中国50年后也许也会像现在的美国只有不到1％的农民？这应当是现代化的必然！城市中孩子受教育的条件，居民的医疗卫生条件，精神文化生活和服务质量都是这零星分布村民中单调生活无法抗衡的啊！

        只是这分散的小块结构的土地一定会被遗弃，平坦地区分裂小片土地会被大农场主收并变成更大面积可机械化耕作的土地，没有机械化的农业生产将因人力成本太高而无法生存。

      我不由再次想到带来中国这三十年彻底变化的邓小平：这老人一点也不教条，做事实在，不耻于学习别国成功的经验，而且还很会享受生活和生命。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他去过黄山，桂林，峨眉山，甚至连福建的鼓浪屿还游览过！八十多岁还不忘把中国最好的大自然景色看一遍！不枉在人世一走一趟啊！

      ＂家庭是个好东西＂，老年的邓小平说过这样的话。这是实在的农民语言，而不是酸溜的半调子知识分子的语言。

                                                                                                （四）

         旅游车回到霞浦县城时天色已暗。霞浦县城外围极浅的山峦像波浪起伏状的浅灰色的纸板墙将这𠆤古老而新兴的城市围在这片平原中。

  

         我们住进县城＂帝景国际大酒店＂。站在已灯光灿烂的外形如船帆的十多层楼高的酒店的门外，我对立勋说：＂我有一种乡下人住到城里的感觉＂。立勋说：这个宾馆是我小叔设计和建造的，这里室内游泳池是我小叔借鉴我在福州小区公共游泳池建造的，这酒店老板是我小叔的同学。

         晚饭桌上，我问立勋霞浦县城有多少居民，立勋说差不多二十万人，霞浦县总共约六十万人口。我又问立勋霞浦最大特色是什么，立勋说，霞浦的姑娘是福建省最漂亮的姑娘。立勋说，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我们霞浦的姑娘。

        此时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饭吃到一半，竟突然停电了。听饭店老板说：全城停电，闪电将供电系统打坏了。

        我对立勋说：看来霞浦的姑娘的美貌老天不愿让我们外乡人见识了。

                                                                                                 （五）

      第二天早上雨过天晴，屋外的阳光很灿烂。我独自一人走出宾馆，在宾馆周围的新城区走一圈。

      仍很早，街道十分安静，几乎没有行人，除了偶尔传来电动工具的磨削声。

        全新的街道，蔚蓝色纯净的天空中飘着薄薄丝巾般半透明的云丝。全新的街道十分宽阔，城南山峦离县城最近，山上植被经过昨夜雨洗之后，在阳光中翠绿如新，特别地爽目。

      走在这样全新的城区中，我不由感慨万千。这就是中国式的城镇化。霞浦己有二十万人住进了县城，再过二十年会不会全县十分之九的居民都会住在县城？

      前不久美国总统奥巴马说：如果中国人像美国一样生活，对世界是太不幸了。这话或许是一句大实话，中国人像美国一样有车有房一样铺张浪费地球资源，尽情生活，对地球真是太不幸了，因为人口太多，消耗地球有限资源的速度太快，对后代不公。问题是凭什么美国人能享受现代文明舒适开心的生活超过半个或一个世纪了，而中国人不能享受这个世界呢？而中国人才刚刚开始享受啊！

                                                                                               （六）

        上午九点旅游车带我们去北岐。这里霞浦滩涂一个有名的拍摄点。距城关只有七公里。

立勋说，“过去我去广州上大学坐火车要坐二十四小时，现在坐动车只是四五个小时。我在霞浦的同学现在比我对福州市的景点还熟悉，他们早上开车去福州市，找朋友玩喝茶，晚上再开车回霞浦。”  

我问导游霞浦县城的房价。导游说，市中心七八千一平方米，一般的四五千元一平方米。导游说，霞浦的养殖业很发达，海参产量占全国的20％，也是海带紫菜大黄鱼的养殖基地之一。霞浦的渔民奋斗七八年一般都可挣到三套房子，老家一套，县城中一套，若有孩子在福州市，会在福州再买一套。只是海上养殖风险也很大，要有足够的资金，同时人也非常辛苦。现在霞浦采海带雇工一天每人要500元人民币。这里养海参一般要三年时间，一个家庭要投资100万元～200万元，很可能颗粒无收，但顺利时，投100万净收入也可以达到100万元。

         旅行车穿过田间小公路，路边多是塑料网整个保护水田，我估计这应当是养殖著名海滩弹涂鱼的，塑料网是用来防鸟吃鱼的。

旅游车很快在一个小山边的村庄停下。导游说这个村子是妈祖的娘家，这里有妈祖庙。

走在村庄中的街道上，一路都是四五层楼房。导游说这每座楼都是渔民自己做的。一层到四楼为一单元，渔民自己住不了就租给别人。将来霞浦县城要一直街道连到这里。

     村尽头就是海湾了。海湾中海水仍是满的，像照片中一样，稀稀地插着成排的竹子，看上去很平凡。

      沿着新铺的石条台阶山道,我们走到约七八层楼高山道的最高点。山道下就是两组山峦之间宽约一两公里的一个海湾，海湾中稀稀地插着竹竿，海水呈黄色，景色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完全看不出网络上铺天盖地色彩绚丽的滩涂的任何影子。导游说这里就是霞浦一个著名滩涂摄影基地，缺点是早晚光线太强烈。

      现在时间是上午10点左右，海水还没有退潮，加上又是正午，没有早晚掠照的光线。当然也看不到网上滩涂照片中的美景。

       我们从山道最高点向前下山走到山凹中一个直径约六七十米半园形的一个小沙滩。站在沙滩上，海水混浊，景色平淡；但转身回顾同样半圆形一两百米高花岗岩山峦围成的半环形山凹却让我感动异常。半裸褐色山岩半绿色植被并不太高的山峦十分雄伟，它的上方是纯净蓝天，蓝天上不规则缓慢变化着透明海蜇水母触须般的云丝云片，特别地爽神悦目。仰视这半周环形山峦，有一种身在天坑中观天的错觉，令人想起青蛙坐井观天的古人寓言故事，不过现在是巨蛙状的人在看天。

       沙滩一侧是一片几乎垂直的裸岩坡面，部分岩石上有泉水常年湿润变成褐黑色几条宽带基本向下的不规则水渍印；靠沙滩底部那片岩面上有两组垂直地面数丈高黑色岩页，一组宽约一尺，一组宽不过两寸，其裸露表面不规则却如玉石一样凸凹光滑。

我不由怀疑地质学家大陆板块学说，这岩石这样坚硬又不是面包，怎么可能地壳挤压会让这样岩层挤得垂直地面？尽管我知道他们是对的，只是这个学说真是太神奇，大自然也太神奇了。

我突然明白前几年去新疆途中看到黑色戈壁滩的成因了：若像眼前二尺厚的黑色岩层平裸地表，早晚几十度上百度温差岩石热涨冷缩碎裂成块就会形成地面上戈壁滩的厚厚的黑色碎石层啊……

没想到在这里没有看到霞光中的彩色滩涂，却为我揭开了我一个未解的困惑。

         霞浦过去是古代闽东地区的政治文化中心，据说这里产生过二百一十三位进士，是福建传统的鱼米之乡。如今霞浦地图像被虫子蛀去三分之一的树叶叶片，海岸线长达四百公里，海域是陆地的二倍，被称为海带之乡紫菜之乡。只是这些年霞浦名声是因为她逐步成为世界滩涂摄影的圣地。

         有文章说，霞浦滩涂有四个主要拍摄地点：小皓海滩，金色丝带缠绕渔船之间；北岐海滩，虎皮斑纹一样五彩滩涂；沙江如泼墨写意的中国画；东安则是水上人家的风光画卷。

我们现在是在北岐海滩。

我们开始返回时，有部分涂滩的海水己退去。中午时分我们看到这著名的涂滩不过是一大片平平的泥潭表面，上面插着稀稀种紫菜的竹竿，与网络上霞浦目不暇接绚丽多彩的神话仙境般的滩涂似乎找不到任何关联性。

         滩涂仍是同一片滩涂，只是现在没有早晚天上的晚霞早霞映照和金色的朝阳或夕阳掠照，这滩涂呈现给我们只是她泥巴的本性而已。如同青春期恋爱期的少男少女们，在青春朝阳的掠照下，他们像鲜花一样娇艳美丽；一旦成家结婚，他们又恢复了像泥巴一样的自然本性和本来面目；又如我们银幕上美貌动人的男女演员一旦退出舞台灯光回到生活中，他们不过仍是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那些镁光灯下的政治人物也一样。

        其实宝石没有光线也不过是黑石头一块。万物本无贵贱，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只是人类热爱将他们分为三五九等而已。

         滩涂的早晚的美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他们必须在特定时间特定阳光照射下才会呈现，否则他们只是烂泥滩而已。我们人类也是一样。

吴砺

2015．6.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