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山雾朦胧

吴砺

鼓山雾朦胧

萍：

早上的鼓山山群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只是山脚下一个游离出来的小山峦上没有雾气。远处山峦在一片茫茫雾气中隐约可见一组间隔着山峦斜坡的坡影。它们如在朦朦暗色的纸张上以极淡水墨画成，宛如游丝般若有若无，呈现出极为恬淡的美感。

像我在过去登山路上推想着当年与这个女子或那个女子结婚都是毫无意义的白日梦而已，唯一真实的是现在在路上走的自己目前还活着。

走在前往白云洞路上，我的思维似乎又开始变活跃起来了。

微微雨线麻麻清凉地不时地落在脸上，鼓山山群露出了下半部，靠近山峰的山体上像轻轻落上了稀松地巨大飞絮般雾气或云层，它们的上端渐渐地与上方云层相接，一会儿它们又变成了做棉被师傅刚弹松了的疏稀棉绒，不规则且显得特别的轻盈。山脚下飘浮起一层水汽，它们与山峦中间墨黑色山体相比显得白而轻，不久他们又变成了均匀极淡的普通雾气。

通常我们只有外出旅游时我们才会突然对大自然有强烈的新鲜感，而平时我们都对大自然总是视而不见。在到白云洞山脚下两站路远的人行道上，我也许已花上了半个小时在路上用小本子记录着自己随见随想。

这阴阴的天气，潮潮的地面，你不由又想起了唐诗宋词那些伟大的诗句对那些缠绵的男女之间的情感的表述。很少有朝代像宋朝文人们写下那么多情诗，也许只有宋朝，中国文人第一次没有因说错话或做错事有砍头的顾虑，所以他们长期在外奔波仕途的路上，就有足够轻松心情同客栈中歌妓和青楼女子缠绵煮酒吟诗了。那些本来感到旅途寂寞人生艰辛多愁善感的才子们酒醉之时，不免要处处留情，常一夜欢笑之后刚刚动心却又要远去，不知何时再见故人新欢，如鲜花刚开放就被人折枝，看到永远是男女之间最美的最朦胧的瞬间和最伤心之时，写出的诗词怎么会不感人至深呢？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

旅途的寂寞，官场上得失，人生的生死不定的恐惧都在一夜男女之间片刻的温存中得到忘却，浮水相逢，朝花夕拾，缠绵不绝，宋朝的文人们竟给我们留下那么多美好的爱情诗篇。

天下着小雨，雨伞上不规则传来雨点打在伞布上不同声音，使之雨中山路上别有一番味道。

今天少有的不想听音乐，却只愿听树林中雨点的滴落声。

这样在雨中给一个女子写信，也许是人生的另一种浪漫吧。

今天一路上听不到小鸟的叫声，大概这冬雨淋在小鸟身上很不舒服，小鸟没有心情唱歌。

又听到溪流声音了，化龙桥垂直的断崖下是一片白色的亮雾。收好伞，精心整顿后，全力以赴登山脊。小雨中手脚并用是另一番味道。

再次听到小鸟的鸣叫声。过了天梯之后，就看到一小群像麻雀一样小鸟贴崖边灌木丛飞过。右侧山坡被雾掩印着，只是那片雾因山体而变得幽幽的黑，使人感到有些压抑，而溪水在这片雾中传来跌落声，更远处亦传来更好听的小鸟婉转的叫声。

又来到白云洞小菜园之中，这里永远是视野特别开阔。左边不远的山顶在雾气中露出极模糊的山峰极淡的影子，看到它你才真正体会到中国水墨山水画画出泼墨山形一点都没有夸张。

没一会儿，那雾中山峰已露出它顺着山势一长条峰峦的外侧，而峰峦的山谷中仍在向上慢腾腾升起着雾气。当你目光从其他地方再转回这里时，那山峰又沉入迷雾之中。只是这次雾变得更浓而发白了。

白云洞平台上空无一人，只有良心寺中有几个游客大声交谈着，寺内大和尚亦在切菜准备午餐。

照例向佛像拜了拜。再来到白云洞前的平台，平台下白茫茫一片。上方雾一片白亮，而下方雾气淡淡的有些黑黑的，让人看得有些压抑，那是因为雾还不够浓，没有完全掩盖住树林的黑色。溪流在右侧淡黑雾中隐隐传来，而正前方雾气中传来闽江上轮船汽笛声或长途车偶尔拉长的喇叭鸣叫声。

右边雾气突然有一片变得更黑了，正准备停下看它将露出的峰峦，可转眼那片雾气又变白了。

等不到雾散时景色的变化了，现在已是上午十一点一刻了，我要继续上山了。白雾中仍传来福州市如轮船上柴油机般无规轰鸣声，还有不同区域传来的断断续续汽车喇叭声。山上也不清净啊，如同我们走在山路上仍想着山下的事一样。

从白云洞到山顶的大部分是无规石块构成的山道，这条山道也许宋朝就有了。古代的文人走在这山道上，曾摇头晃脑的吟诗作赋，如今他们到哪里去了？

我们先人只对生活在尘世中当官和在后世留下的功名感兴趣，而对这构成万物背后的动力却从来不感兴趣，即对西方科学关心的问题从来没有兴趣，这真是特别令人奇怪。一部中医学竟没有解剖学训练，对人这么庞大机器竟都不关心细节。还是二千年前的屈原发出对宇宙万物上百个疑问，此后似乎再没有知识分子对此感兴趣！多么伟大实用主义的民族啊，真是过份的实用了。

也许只有文学和治世是科举制度唯一考试的内容，这成为了知识分子努力唯一的导向。若科举考试亦将工艺技术列为考试内容，中国社会的科学技术水平一定完全是另一种局面啊。

中国知识分子对大自然的美很敏感，他们还会在自家花园复制大自然，但大自然美是一种宏观的视觉感受啊，永远不能精确表达啊。

到了山顶，四周一片白茫茫，湿潮的雾气强有力吹过我的面庞和身体，显得少有的畅快淋漓。

下山时仍不想听音乐，但感到走在山路上很枯燥了。下山路上碰到的行人很少，大概学生们都放寒假回家了，少了上山的主力军。

路一侧向路面横过来一棵小松树，松针针端向下并凝结着小水珠。这有反大自然的自然形态，因为通常松针总是向上，松针针端不能凝结水滴。

中国古代行人在漫长旅程中一定是很寂寞啊，动不动就是几个月行程，若不能像文人那样走在路上想想怎样写诗，普通老百姓怎样打发旅程中寂寞啊。

到了鼓山寺附近，雾又变得很浓了，空气吸起来都感到有些呛人。

吴砺

2012.1.29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