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掠影（二）

吴砺

  西北掠影

（二）

                                                                                                            （二0一二年七月十日从乌鲁木齐市前往吐鲁番）

第二天行程安排是前往吐鲁番。早上七点刚过，旅行社的车子就到了旅馆门口。

早上行人和车子都还没有出来，整个城市非常安静。我是第一次来乌鲁木齐。这里街道具有北方城市一些典型的特征：路宽，楼房不是很密集，常还可看到大烟囱。

阳光懒洋洋地照到车内。旅行车快到火车车站时见到一座几层楼高的荒山。这带点红色一根草都没有的秃山虽在路边一晃而过，却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似乎我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纯粹没有生命的山头了，它与人群众多的火车站街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个城市似乎与桂林市水平差不多。它的墙体似乎以 红色为主，显得有些土气。

旅行车离开乌鲁木齐市进入了郊区公路。公路左边出现一个光秃无树的荒山，这与路边绿色的田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公路两边渐渐变荒凉，平坦地面上全铺上了黑色的碎石块，有时碎石块缺失的地表面露出了白色的土壤。我是平生第一次看到这样地表，心中十分困惑，这里的石块是从那里来的？为什么石块下方有时会露出白色的土壤？

随着前方似乎无穷无尽的石块铺满的地表，我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强烈，忽见右边平地上有一条被水流切进一米深数米宽的不规则沟渠，沟内有一股浅浅泥浆般的水流流向公路左边远处一条白色布匹般的河流。这条浅沟侧壁上半部是黑色的碎石块，而下半部是白色的土层。左边离公路数里路远有低矮的浅褐色轮廊光滑柔和的山峦，其延伸方向永远与公路平行。那远看上去表面光滑寸草不生的荒山与黑色碎石铺设的平原给初见它们的我极为奇特的印象。那山峦无边无尽随公路延伸，有时它们似乎远离公路，它们与公路之间的空气有层雾气，它们仿佛是来自非人间非尘世的山峦，它们仿佛是巨大的炭火灰堆。

公路右边出现了一些低矮水泥盒状的住房。

旅行车在达坂城附近的风力发电厂边的加油站停了下来，游客可下车休息一会。这里左边全是一排排带叶片的风力发电机架。今天风力不大，风叶几乎都不转。

导游小姐说：吐鲁番最高气温是49.5℃，地表最高气温是82.3℃，今天吐鲁番气温是40℃，是她带旅客以来最低气温的一天之一。

坐在有空调的汽车中很难想象在气温40℃游览时的感受。旅行车右边出现一片带白色边缘的碧色水面，导游告诉我们那是盐湖。

右边是盐湖和盐湖边光秃秃带一点红色的荒山，而左边竟出现绿色的草地，这更让人十分惊奇。游览车继续带着我们到了两边是荒山的峡谷之中，导游告诉我们进入了天山山脉的后院。

公路沿着一条接近干枯，只有河底流淌着一点白色细流的河流前行，河滩上零星地生长着一些小树。虽然河水很小，它闪着光亮让人有说不出来的亲切感，然而公路两侧仿佛是砂土或砂石堆成的几十米最多上百米高的褐色的山脉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它带给我震惊丝毫不亚于我二十多年前第一次乘车穿行在桂林那孤立崖石峰峦之间时的感受。

这全是砂土堆成似乎随时可能垮塌的沙石山峦！上面寸草不生。导游告诉我们汽车将在这山峦中行走半小时，也就是说这是至少有四十公里以上的微型峡谷啊！这样似乎十分松散的沙土也能形成山脉，你很难想象若在多雨的南方它们怎么能生存：只要一场暴雨它们似乎全会垮下去堵住河道啊！但这里全年降雨量只有十几毫米！

你会想到欧洲人带着身体中的各种病毒进入体内全无抗体的印度安人的南美和北美时发生的情景，一定是像在这样的山区突然连续不断下暴雨啊！

行走在这样的山谷中，望着寸草不生的荒山，它们带给我心灵极大的震撼，大自然怎么会有这样松散的碎石和土构成的山脉呢？

旅行车走出山谷，继续在黑色碎石铺成的平原上奔驰，而公路不远那浅褐色的山脉仍随公路无限地在一边延长着，阳光迷朦地照在那些赤裸的山体上，给人以隔世恍惚之感。

旅行车到了吐鲁番地区，终于见到长有白杨树的村落了，只是路边的一排白杨树像栅栏一样密集又让我十分震惊。

我们先看交合古城，这是唐朝时期高昌国的故都。一看这座古城边上的阳光盛照下的淡红色荒山就让人感到燥热，而现在是吐鲁番中午最热的时间。

交合古城座落在一个约一平方英里有河流围绕的土堆上，估计整个地基高出平地十多米，这围城的河流中现在只见到浅浅小溪般的水流。

走上故城遗址遍眼都是阳光下刺眼的白晃晃的泥土和泥土筑成的洞穴般的建筑。我走到一个官员地下办公的地方，这是从地面向下开挖类似窑洞结构坑道式房屋。一条地沟构成街道的另一侧是土坯建成的房间，不见一片木料，亦不见一片石料，全是土坯砌成或从地面开挖的房间，歪歪扭扭，仿佛是原始森林中非洲原始部落式的泥房。真是很难想象当年该城全盛时期这个城市真实的面貌。从官员地下房间格局看，内部文明程度很高，只是从这千年之后那扭曲变形被大自然和后人共同破坏了的残墙断壁之中很难得到它们当年真实的图像了。

从斯坦因写的书得知，过去长久以来，附近乡村的农民常常在古建筑遗址上挖取老土当作肥料，多年的取土毁损，使古代建筑遗迹逐渐变小，并且大都被铲为平地，被开垦成耕地了。另外十九世纪两个德国人在此地挖掘出丰富文物后，当地居民看到了一条他们以前不知道的挣钱途径，因此这座古代遗址毁坏的速度大大增速了。

从这故都遗址走下，心中很是失落，这时没有建一个博物馆陈列其遗物，也没有现代人想象的故都模型，这泥土构成的残墙断壁与曾经的文明社会城市似乎很难联系起来。

导游又带着我们来到了一个新建的维吾尔族民俗馆。可以看得出这里的维吾尔族基本是农业化了一个民族，农耕工具同汉族过去一样古老和原始。

接着导游又带我们参观当年引雪山地下水的古代工程坎儿井。这种延伸数十公里地下引水工程的确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这是人类在极端干燥的自然条件下，为生活下去想出的绝巧主意。这里土地肥沃，只要有水就一定可长出很好收成的庄稼，很难想像大猩猩们或猴子们能做出这样的工程，这也许能解释人类为什么生存在地球各个角落，而如今的大猩猩们只能成为非洲森林中稀有的生物。

吃完午饭后，旅行车带着我们前往火焰山。下午阳光炽烈，当你看到阳光下那些微熏的淡红色山体，你就能感到这个地区的热度。

当旅行车来到一座约八百米高数十公里长，山上半部微微发红山下半部有被雨水冲过形成一道道鲸须般梳状沟槽呈淡白色的山体前，导游告诉我们来到了火焰山地区，希望大家看到它们不要感到失望。

这里的确与想象中孙悟空要借巴蕉扇的火焰山有些差距。导游说今天气温不高，只有四十度，更热的天气时可看到山顶气流像火焰上的气流一样抖动。

火焰山山脉总体长约90公里，宽约20～25公里，我们眼前看到的只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山峰。

我们进入火焰山内部著名的木子沟。它是在火焰山标示性山峰的背面。一条深沟中流着从远处雪山流下来的溪流，河谷底部有人类种植的白杨树，葡萄。沟底浓郁的绿色与阳光下水沟周围红色的沙土形成了极强的反差。

我们在馒头山山脚下停下。电视剧《西游记》曾在这里拍过唐僧师徒过火焰山的片断。这里一个馒头状红沙土形成表面光滑的山峰，山峰中部有一个台阶状道路，游人可走上去。这山下已建成了一个公园，这里有著名的柏孜克里克千佛洞遗址。路过这里的河水流往并灌溉哈喇和卓绿洲田地。

千佛洞遗址就位于河流西岸的 岩石壁上。它分为三层，下层是残留的过去寺院的地基，中间部分是开凿山崖修建的石窟寺，已开放洞窟中壁画被毁坏得十分严重，有些洞穴中壁画若不仔细观看几乎看不清。个别洞穴可以看到与敦煌壁画相比美的图像。

数百年来，因为宗教原因，这些壁画遭到当年人的有意破坏。其后的1906年德国人格纶威德尔和勒柯克从壁画中切下十多幅运回德国。现在很难想象上个世纪这些所谓科学家和考古学家的行为是多么野蛮和不可思议，竞会将一个壁画切下运走，这是上上世纪将希腊古代遗址埃及古代遗址中文物搬回到欧洲同样的行为啊。

最糟糕的是这些外国考古学家为当年的当地人开了一个坏头，让他们知道了这个壁画可以挣钱，从而使它遭到了更严重地非专业性损毁。

难怪有的洞窟只像普通坑道一样全然是黄土的表面。从斯坦因那那本书中得知斯坦因在这个石窟中竟亦切割壁画装成了一百多箱运到了新德里。

我怀着复杂地心情看着斯坦因们的这种行为。从这些壁画是人类财富的角度，斯坦因们也许为人类做了一件好事，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过去一百多年若壁画在原地是不是会遭到更严重地损毁。至少从一个专业人士手中移走的壁画可得以永久性的保存了。另一方面，那个时代中国官员根本不知这些壁画的价值，这也是这些外国人得以运走这些壁画的根本原因。

眼下这残留少数壁画的千佛窟已无法与敦煌壁画相比美了，因为壁画所剩无几。

在馒头山山下向四周望去，山谷四周全是淡红色的山峦，它们在强烈阳光照耀下十分的晃眼，寸草全无，而山脚下一个深沟中又是白杨树和葡萄树构成的一长条浓绿，使人感到大自然真是奇异极了。山沟的另一侧东面山峦山腰以下全是沙土塌方形成光滑的斜面，它们形似巨形沙丘。若有一场大雨，可以想象这山体也许整个的会塌下来，将这条水流深切形成的河沟塞住，但数万年数十万年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们已想象不出一千多年前古人在这里大规模建窟拜佛时的图像了，他们少了录音录像设备，使后人的我们就无法还原他们生活的图像，他们留给我们的只是如同他们墓中残骨一样的这一点画面剥落的壁画了。

若人类还能在地球上生活一百万年，那我们是不是刚刚站在人类文明的起点上呢？我们的一举一动却能被一百万年以后我们的后人完全看到，通过我们的录音录像还有我们的文字，我们留下的一切是否永远不能再成为古迹了？

从木子沟出来，我们又返回火焰山主峰前的一个旅游休息点，这里有一个号称世界上最大的温度计在测地表温度。我从这个地下室结构的建筑群中走出来，回到地面上。从这里望去左侧是一个犬齿状山峰，它呈紫色，正中的山峰就是火焰山标示性山峦，右侧则是一个独立淡紫色山体，刚才我们走过的木子沟将它与主体山峦分割开了。火焰山山体的对面则是空旷一望无际的荒漠。

二亿年前这里一切还沉浸在一片海洋之中。大地运动可将沉积在水中的沙土变为岩石，又可将沉入海底的岩石山峦升高变为陆地，再将那岩石彻底风化为沙土，这只是一个互逆过程，我们应当觉得很自然，而不应当像我这一天一路上这样惊讶和震惊。

不知吴承恩本人来没来过火焰山，八成他没有来过，若他来过也许就想不出借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来降低火焰山温度这样一个伟大的成人童话般富有想象力的情节了。

离开火焰山后我们前往吐鲁蕃最大的生产葡萄基地葡萄沟，导游说这里有四十五万亩的葡萄园。葡萄架下也许是吐鲁蕃最清凉的地方吧。导游说，这里有好几位百岁老人。人类在如此炎热的环境中还可以如此长寿，可见炎热不是人类短命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这里很干燥，传染病不易流行吧？

“吐鲁蕃的葡萄熟了”，这在我们青年时代一首曾流行的歌曲现在看来有点俗气了，但也许因为它，吐鲁蕃的葡萄真正成为了全国最著名的品牌之一。

今天所感受到的热使我不由想起玄奘在一千三百多年前路过此地时是何等的艰辛。没有空调也没有空调汽车，他孤身一人怎么敢独闯这无边无际的荒漠；刚出发时他没有导游，没有地图，没有金钱，没有随从，除了大自然冷酷还有匪徒，他怎么敢计划穿过这炎热的荒漠、冰封的雪山，到那个遥远的国度去取经呢？这完全是盲目的赌徒行为，是没有任何胜算机会的行为啊！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旅行车开始返程。太阳仍在三丈高的天空上，它已成云层中一个昏昏的亮球。

公路两侧仍是浅黑色石块铺成的辽阔地面，它像铁路路基上的碎石块铺在地面上，但你想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工地呢？数百公里长的砂石工地！而公路左边几公里远地面上永远伴随着不高浅褐色蛇一样修长的山脉，它们在灰色的天幕中总让人感到燥热。

渐渐有孤立的山体显得更高更靠近公路。看着这自然界最大的砂石堆构成的山体我总感觉十分怪异。那浅褐色山体有时一端会呈土白色，仿佛巨大无焰的火炭堆表面露出灰白色的灰烬。

再向前，公路边绵延着的山脉离公路更远了，只能看得见浅灰白色在地面上婉延光滑的山影。

我不得不向导游请教：“这石块地面是不是叫戈壁？”导游给予我完全肯定的回答：“是，这里石块是黑色的，叫黑戈壁：还有一种石块是白色的，叫白戈壁。”一整天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了释怀，这就是书中读了几十年的戈壁和戈壁滩，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面积呢？这戈壁上厚厚的碎石块又是从那里来的呢？为什么如此均匀分布，难道它是过去平坦海底岩石上亿年风化的结果，但它为什么总是黑色呢？要知道岩石中很少有的是青黑，或是单纯黑色，为什么这几百公里戈壁滩上的碎石全是黑色的呢？

似乎有一层像南方雾气一样白茫茫的雾笼罩在公路边的山体上，可这里似乎不应当有水汽才对啊！

右边出现风力发电机组群，左边戈壁滩上可看到一片绿洲了。

新疆之行似乎重重投下了一千多年前玄奘的影子。一个伟大人物为求真理不惧生死百折不挠的精神竟如此深沉地影响了一个民族一千年以上的精神世界！

我在车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公路两侧同时出现近距离的山脉，但它们为什么总是南北方向延长同时又留下这中间宽广的戈壁滩呢？

汽车已走了近一个小时，开始偏转一个方向准备穿越这些不高山脉之间的峡谷了。又看到右边一片绿洲，车到小草湖收费站了。

汽车开始进入山谷，左侧山脉离公路更近一些。怎样描写这表面风化了的山峦呢？有时会你看到不同颜色坡面或同一坡面上有不同颜色的土层；有的山峦像推土机堆起的土堆，估计有一百米高，你会惊异世间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土堆。这一段山峦几乎全是土堆成的，这里真是大自然一个伟大的奇观啊。

导游说这一段山谷被称为天山后宫。车走出山谷后，右边出现大片的绿洲，左边仍是从不间断深褐色的山脉。太阳从云层后面将西方天空照出黄红浓淡不均的色泽，而公路右侧出现了很高的远山影子，你有时会觉得他们也许是远处的云层形成幻觉。

太阳在西方云层中快露出面孔了，黑色云层下方渐露出长块状金色的太阳。左边看到盐湖了，又到达了达返城地区。左边出现成片的树林，接着又消失了。盐湖一侧的山峦已变成青灰色的剪影，天色渐渐暗了。

盐湖水面变成了灰白色，盐湖尽头呈白色的箭头状。接着又是一片戈壁，其后再现绿色的草地和掩在一片绿色之中的灰白色，那一定又是水面。

太阳突然像一只巨大竹编灯笼悬挂在公路正前方天空中，那云层构成网络状黑影印在金黄色无光的太阳球体上，接着太阳又变为半月型，悬在马路正前方。太阳总是半掩半露在长条型云层之中，有时它真像新疆人带的无沿的帽子，最终它变成了一条细长的红云，而它上方是金色的细鳞，更上方是青玉色的天幕，这片开幕上有薄薄的黑云，更高处有一片更大的云层被映成黄红色。

左侧戈壁一边仍可见到水面，同时山峦离公路越来越远。

太阳最终变成离地几寸高灰色云层中一小段扁平的炭火，再变暗直至完全消失干净。天空只剩下一丈高一片长条状黄红色轻淡的云层。

左边戈壁不远处是绵延的一层深绿色矮墙般树林，而树林之上又出现幽幽青山的剪影。

黄昏时间很长。左边戈壁开始退却，绿洲慢慢占满了公路左边的地面，并逐步延伸到公路右侧。再次看到早上见到过的河流。快到乌鲁木齐市了。

晚上十点三刻旅游车到达市区停车点。开车的师傅对我说：“我发现别人到这里是来玩的，你来是欣赏的，这欣赏和玩完全是两回事啊。”

我那位对师傅说：“师傅您也不一样啊，一般师傅只会开车，而你谈的都是与众不同的见识啊。”

我问师傅和导游：“若我们下次来新疆到北疆走一趟，大概需多少时间”。师傅回答说：“要跑完北疆，最好用一个月时间，最少的时间要半个月，最好是自驾游”。我说自驾游我们不敢啊。师傅说：“其实没事”。我说：“我们对这里风土人情不熟，不像你们啊”。师傅说：“下次你来我来给你当导游。最好九月份来，那时河套地区真是美啊”。

    我不由感叹道：这才是旅游的意义啊，不仅能看到大自然的风景，还能结识到有缘的朋友啊。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