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的印象 华山的险早已通过文字和周围登过华山的朋友的描述给我留下了深根蒂固的印象。我从没有对登华山产生过热情。我并不喜欢那站在下临万丈深渊的崖石一端的感觉,我会担心山上突然来的一股狂风或脚下突然松动的一个石头将自己带到另一个世界,成为一个毫无意义的牺牲品。 这次我还是被人带着去了华山。长途车在带着淡淡雾气的平原新建高速公路上奔驰,可我心中多少带着畏惧心理开始了这次并不太情愿的旅游。 快接近华山时,旅游车将旅客带到一个休息的地方,让大家在一个小摊点上买手套、地图和水。小摊点周围的环境使人想起过去农村人赶集时的土气,全然没有要进大山前的庄严。旅行车接着前行,马路边偶尔见到的河滩中全是白茫茫有点狰狞的乱石块,让人看得有些触目惊心。这河滩中没有一点南方河滩上常见的细沙带来的温柔气息,只是使人想起这里下雨产生洪水时的凶恶。 旅客被带到山下的小镇中吃饭。我已十分熟悉中国大规模旅客吃饭常去的旅游者的餐厅。这种地方人声鼎沸,菜饭口味平淡,总有一种匆忙赶路气氛,大家到这里都只是为给肚子胡乱塞进点东西。 小镇中小店和店面带着强烈的农村小镇所特有的乡土气息,这里布局凌乱,建筑没有统一的规划,灰土路面,与华山所具有的名气并不相匹配。 这著名景点山脚下的小镇什么时间能建成像美国加州那种模样的优雅小镇时中国才能算真正富裕了。眼前全是匆匆搭起的水泥盒式的农村凌乱的屋子商店饭店,还有农民卖纪念品和小吃的小摊子。 吃完午饭,我们又换上了当地旅游公司的中巴。汽车没走多远就进入了山区,又见满是白石块流着溪水的小河。河中没有被水冲得表面光滑的鹅卵石,没有沙子,全是让人感到凶恶、粗野的白石块。转过几座小山,眼前突然出现悬空而起让人胆颤心惊高耸入天际之中的白花花石山,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也见过不少山,即使黄山也没有这里山峰险峻凶险,黄山不过是有一两段山峰这样陡峭,而且色彩是酱色的,可这里满眼所见山峰全是这样不可思议地垂直陡峭。我一想这样的山峰要让我去行走,只觉心往下沉,我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去登山。 无论我是否畏惧,旅游车还是沿着山谷中小河边的公路把我送到了缆车登山处。只见两座雄伟山峦形成的山谷阴影之中,移动着的缆车车厢象在微风中飘扬的苍鹰翱翔在山谷的上空,而缆车支架的跨度之大亦让人心惊,让人感到很难安心地坐在上面。 我对坐缆车总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每次总是被人流不自觉地带进这种现代特有的座舱,在克服最初的惊惧之后才坦然贪婪注视着深渊般山谷中的景色。 下了缆车,我们开始向西峰走了一段。在一段刀背般的山路上我只是将全部注意力看着脚下的台阶,不去看两边景色,以免自己过于畏惧。在一段极窄台阶前,我不得不手抓着铁链满怀畏惧地向上攀登,可我前面的一个四五岁小姑娘却毫无畏色地在前面攀爬,当大人要帮她一把时,她却坚决地拒绝。是啊,天真的儿童不知生死,哪来的畏惧啊。 在接着走一段两边有铁链护栏的狭窄山脊之后,我们来到一段有亭阁的山顶平台上。从平台望去前面一段是三角形垂直的悬崖,上面有所谓“韩愈投书处”的险路。我决定放弃前行,即使有护栏和铁链,我亦不想去尝试考验自己的勇气。我天生对高度有畏惧,显然不需这样冒险去考验自己的胆量和用这样方式证明自己的勇气。这样的险路上即使自己再小心,别人从上面垮下来时也可能把自己推向深渊的。够了,何况当天我脖子因前天晚上睡觉时有些落枕,变得僵硬不能转动,我可以心安理得承认自己胆小,再好风景也不愿冒一点风险了。 想想西方那些攀岩的人,他们拿自己生命作赌注去考验自己勇气和挑战生理和心理极限,去向自己和别人证明自己,这有意义吗?尽管我读过大量冒险家的传记,我分享过他们描述或别人描述的艰辛,但我永远没有理解过他们这样的冲动和激情。我这种人只要可能永远不会去当军人,也永远不会从事有可能危及自己生命的冒险,青年时代为此我感到羞愧,而如今这个年龄,却坦然接受了自己。什么能比生命更宝贵?那些荣耀,那些刺激永远不会鼓励我去用自己只有唯一一次的生命去冒险。 也许我还没有对生命产生太厌倦之情,也许我天生就是一个懦夫,只是如今我已不再羞于承认自己是懦夫了。我只有一次这样的经历,就是在“9.11”时被迫去美国出差,但那其实时的飞机仍是安全系数很高的,因为安检得那样严格,只是乘客自己心理紧张而已。 那些在悬崖上徒步攀岩者面对完全不可预测的崖石以命去搏击,其动机只是自娱自乐,或者为了一点虚名,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永远是我所不能理解的。难道只我才热爱生命?同样我不能理解赌徒,我想他们亦同样不理解我这样贪生怕死的人。 我从另一条更安全的、架在一段几乎垂直的悬崖上的水泥台阶上返回了起点。虽然水泥台阶下亦是数百丈的深渊,但由于水泥台阶上有护栏的存在,我如同是在高楼楼顶的阳台上,你并不觉得畏惧,而刚刚走过的峰顶上是铁链护栏,软而摇晃使人感到不可靠。据说,过去这一段路是木板和铁链构成的人行道,我肯定是不敢走在那样山路上的。 我决定以北峰为中心全面观看华山。北峰有一个十分安全的观景平台和道观,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旅馆。 从北峰山顶望去,离这里较远的东面一组山峰如一堵墙,处在薄薄雾气之中,白色花岗岩上有黑色斑点般不规则分布的树林,悬崖上还有几条竖直的黑线,宛如天边上一幅气势宏伟的北宋巨型山水画。 有几只寒鸦高声喧嚷着,飞过头顶。我这是第一次找到宋代山水画的原型,我原以为宋代山水画山体上涂的黑斑只是经画家艺术想象提升后的写意,因为我在南方从未看过那样的山体。南方的山上无论是草或树总是像网一样覆盖在山上,不可能像宋代山水画中稀稀地长几棵树。没想到北宋画家原来是忠实地画出了北方大自然真实的风采,只不过是我不知而已。 西峰成独立的三角形,只是这三角形一个边是接近竖立而已。西方一个金字塔形山峰脚下有一层浅粉红色的云,衬映出更远处的山峰,而山峰中间则衬出远处一个白亮的云层。 西北方山峰向南山坡的一半从上到下出现了华山少有的完整覆盖山坡的灌木林,而另一半则以裸露白色岩石为主,只是有几条皱纹般的黑色灌木如黑线一样画在白色的岩体上。从这个方向朝下看去,我们脚下突降山峰下有一片灌木丛,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下面还有一两间老式黑色的瓦屋,然而这片灌木丛边缘突然中断,下面又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乘缆车下山时就没有上山时的紧张了。小中巴带着我们沿山脚边小河返回。河滩上乱石磷磷,仍是刚来时的形象:粗旷、凶恶,没有一点细沙之类柔性的东西。是啊,这样几乎光秃竖立的山峰中雨季水从山上冲入河中时,水流速度之大是可以想象的,这水流他们会狂暴地硬撕下河两侧稍有松动岩石的。忽见河中有一个巨大白色岩石上被人泼了一层褐红色的油漆,十分刺眼与不和谐。我心想这华山保护者怎么能让人如此放肆,车子走近那块巨石边上时才发现那岩石上根本没有什么油漆,只是爬上了一层被秋风染红了叶片的攀山虎之类的藤类植物。 2010年9月于西安 2010.12.10初稿 吴砺 选自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