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河星光 于 2014-4-25 15:35 编辑
山村与校园一山之隔。二十多年来,我在校园里学习、工作、散步、思考、创作,最多是在苦闷之时上小山走一走,不曾想过这山村与我有什么相干,也没想过要认识它。 我是在不断走向水库的过程中熟悉这个小山村的。自从我迷上水库,许多傍晚,用过晚餐,我都要走向水库,而去水库的捷径,就在这个山村的面前。 对山村,我一直有成见。因为在我想来,宁静的山林,不应该有红尘的干扰。每每走进山林,发现了村庄,我总有一种扫兴之感。本意是想远离人群,结果反而走近了人群。人就是这样无所不在,使我很烦,甚至不再想走远了,就是坐在校后的小山岗,保持视野中只有草木——一种山的感觉就行了。 事实上,山村的历史要比学校久远得多。学校的到来也并没有使这个山村更加繁盛,反而使它萧条冷落。到现在,已有五六户人家从这个山村撤出,居住到学校旁边。 对于陌生人的进入,山村里的狗一律采取敌意的狂吠,有时,它们还会佯装进攻你。常常是一只狗吠起来,所有的狗都跟着响应,狗仗狗势,越发凶恶。从村庄走过,总会有两三条狗在你的身前身后,制造恐怖感觉。哪怕你已经走出村庄,它们还要叫上好一阵,继续把你恐吓、警告,旗帜鲜明地表现一种排外心理。 当然,这些狗也不是在任何地方都是如此凶恶的,要是在村庄之外遇见它们,它们不仅不敢吭一声,还会用胆怯的目光看着你,要是你朝它走去,它马上就会夹着尾巴让到一边,要是你瞪它一眼,或者作势恐吓,它就以为你要对它下手,吓得赶紧逃之夭夭。看来,狗不在自己的村庄就难免心虚。 在自己的村庄呢?它似乎有了依仗,没什么好怕;再说,要取悦主人,能不叫叫吗?除非主人不高兴,它一叫就要挨骂,甚至挨打,它才会夹着尾巴,委屈地转身,先前理直气壮的狂吠,成了一连串低低的哀鸣,像在小声地叫屈。 从狗的叫声中,多少也能看出山村人的一些特性,即对陌生的外来者含有一定敌意。 山村人习惯于小国寡民的生活,往往会将外人的到访视为别有用心,却不知我要去水库,得从这儿经过而已。即使我这么解释了,他们也不肯尽信,又要怀疑了: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去那寂寞的所在?难道精神上有问题?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借口。总之,开始与村人交谈,你得忍受他们的猜疑和不解。 有一回,我看到一棵树上结满红红的蜜枣一样的东西,但树又不是枣树,便想摘一颗看看,谁知刚一伸手,就听屋子里传出一个很尖利的叫声:“要摘就摘,没你家我家的吗?”吓了我一跳! 原来,有人早躲在窗边,从一个缝隙向外窥视,我这一伸手,她就算捉到把柄了。接着又是一长串地不明内容的责骂,比狗吠还要显得可怕和难以忍受。我和气地解释说:“我只是想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她还嚷:“你管那是什么东西,反正又不是你的!”并从家里走出来,黑着一张脸对我。 这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妇人,穿着还算讲究,面皮也很白净,就是面相凶了点。 我试图缓和这气氛,虚心请教:“您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但她不肯告诉我,掩饰说:“我也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哟!”继而愤愤:“这几天,总有人来偷!偷回家去,吃了死啊!”不仅声音恶毒,眼光也恶毒。 我不想多说什么,也没兴趣进一步了解,只觉得这种人的可恶更甚于狗,他们自以为拥有点好东西,看别人便全都是垂涎三尺的贼了。
山村里的孩子还是蛮可爱的。记得我第一次去水库时,一个小男孩看到我,就远远地迎着我走来,看到我冲他笑了笑,就马上转身冲地里喊:“妈妈,妈妈,家里来人了!”之后走到门边等我,因为门是关着的,那男孩还对我说:“门没锁,是套着的,你开呗!”看那小男孩那真诚的模样,我抱歉地说:“我不是去你家耶!”小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失望,低下头低声问:“那你去哪儿啊?”我说:“我去水库。”“去水库干什么呢?”“耍呗!” 于是,我继续前行,回头看那小男孩还在呆呆地目送我,就忽然想起,问了他一句:“你知道去水库的路怎么走吗?”他马上兴奋地大声说:“我知道!还往前走,从小X家的屋角边转过去,再翻过一座山岗就行了!”前面正好有一户人家,可能就是孩子说的小X家。我回头大声说:“谢谢啊!”但愿这一声会成为一种补偿,让那小男孩在这个寂寞的黄昏能多点快乐吧。 显然,山里的孩子对外人呈一种接纳的态度。也许,他们那小小的心灵,不满身边的平淡庸常,就巴望外人带来什么惊喜。
山村也不乏善良的大人。不过,这样的大人,多半忠厚老实,更多孩童心理,对人没什么成见,看你面相不恶,就会报之友好。或者说:这种人还是乐于把别人往好处想。 那次我站在村里的那棵老枫树边,一个扎两条短辫、穿着极为简朴、看上去极为忠厚的女人向我打招呼:“看老树啊!”看我应了她一声,她就当起解说员了:“这棵枫树可久了,我爹爹记事时,这树就很粗了,我爹爹都死了十多年了,死的时候八十多岁……五七年烧炭,将树顶掀掉了……” 我这才明白,这棵枫树为什么长得这么奇特,主干有两人合抱之粗,却只有一丈来高,跟个侏儒似的。立在这主干上的枝干有五六根,细的也比碗口还粗,全都有三四丈的高度,恰如一个矮小的父亲肩上站着五六个高大的儿子;一副枝叶繁茂的样子,又如一个巨型火炬,而且火正烧得旺旺的,因为这是秋天,枫叶已经变红。 主干下面还有一个树洞,开口靠近根部,我将头伸进树洞看了看,就惊为奇迹:这大树中间,竟然还有好大的空洞,完全可以容纳一两个成人,并且一直通到主干的顶部,上方一个巴掌大的小孔,还有光亮从那儿射入树洞。 那女人继续跟我说:因为树顶被掀掉了,雨水渗进树干,树干中间就生了白米,慢慢地像是死了,村里人挖去其中的白米,没想到几年之后,这树又复活了。“你看,现在这树长得不是挺好的吗?”女人挺开心地笑着,接着又说:“这树已经通神了,好些晚上,我都听到老树在哼哼。树上面的孔过去要大很多,有一回,几个小孩从下面进去,就是从上面的孔里爬出来的。” 无疑,这是一个奇迹——生命的奇迹,管子似的树干,居然还有如此巨大力量支撑一个庞大的家族,一树的枫叶和枫球也显示出这棵老树活力不减,似在壮年。 以前,村子里的老牛常被系在这个枫树下,树洞成了天然的牛槽,放着青草。老牛卧在树下,漫不经心地嚼着草。秋天里,黄苍蝇、绿苍蝇还有麻苍蝇叮满了它庞大的身躯,甚至在它的眼睑上都叮有不少的苍蝇,让我看上去就感觉难受。那种的黄苍蝇的厉害我是知道的,它特爱咬人,一咬就会让人疼多久。老牛有时一哆嗦,可能就是被这苍蝇咬了。不过,老牛只是懒懒甩这尾巴,赶赶这些讨厌的家伙,赶不走它们,也不生气着急。 山村之中,或许有很多烦恼,就像这类苍蝇,困扰着人们。有耐性的还没离开;忍受不了,就搬出去了,只留下空空的屋子,一年一年地旧下去,风让它变酥,雨又让它塌掉。因此,走过山村,不时就能看到一些残墙断壁。 后来,树下就没有看到牛了,树洞前留着香烛的痕迹,显然有人把这棵树当成神,来许愿或朝拜了。
在这个小山村里,我还看到这样一堵院墙,是用黄土夯成的。一共有四层,每层一尺来高,应该也有一尺的厚度。 这种黄土院墙是用一种古老的方式筑造的。我小的时候曾见识过,先用石头垒一个墙基,再在这墙基之上支起两块一尺多高两米来长的板子,并用木棍在两头固定,然后往其中填充黄土,用木槌夯实,再把板子下了,换地方筑,如此一层层地筑,一般筑三四层。这样的土墙最怕被水浸泡,所以,墙头要盖好,不能让水渗入。 墙头盖的是火杉的枝条,上面还用一层厚厚的黄泥涂着。火杉的枝条除了起到防雨作用,因为它刺状的叶片,也多少能增加一些安全因素。此刻,枝条早已失去青绿,而是一片焦黄,但因为跟土墙很相配,就如这土墙长出的一头毛发了。 墙面黄灿灿的,像一块能吸阳光的海绵,要是能去挤一挤它,说不定还会流出好多阳光。细细一看:因为雨水冲走表层细土的缘故,土墙的外层布满沙粒,又像一张长满小疙瘩的沧桑而又健康的脸。 这种土墙是水泥墙面无法比拟的。泥土方便收集阳光,也适应保存种子,一切用泥土筑成的东西,似乎都具有母性的特点,能孕育生命,所以,一到春天,墙上也有好多的绿色植物长出。 冬天,无论是怎样的一个人,坐在这样的墙根晒太阳,都应该是一幅最温馨的画面。
夏日的午后,走过小村,村庄处在闲逸之中,几乎听不到一丝人声狗吠。 有的屋门上了锁,有的屋门还敞开着。透过敞开的门,能看到的往往是些老人,男人一般坐在门前安闲地抽烟,女人一般坐在屋内静静地纳鞋底…… 青年男女外出打工去了,孩子们上学去了,狗们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觅食去了,即使还有一两条狗留下了,也躲在什么地方睡懒觉,懒得管事了。 那时,山洼之中,屋子虽真实,却像一件件道具,只是一种摆设。山村似乎已成一段历史,凝固在这儿。不免让人觉得:人最终还是要把一切归还给自然和宁静。 进村多了,没和谁刻意打招呼,也成了不少村人的相识。狗看到我还会狂吠,人却会出来加以喝斥,于是,狗就凶不到哪儿去了!慢慢地,对于山村,我就多了喜欢。 不免想:哪一天不能待学校,就待在这个小山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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