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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桐城海港

[小说] 【原创小说】桐城乡村笔记 之【梦里的黄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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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3 01:52: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桐城海港 于 2013-1-3 02:11 编辑


11.

黄老师的故事,老套又新鲜。

22岁的漂亮姑娘黄玫,嫁给了我们村子西头,隔壁生产队的金胜。

金胜家兄弟5个,一大排房子前面,矗立着5棵参天的香樟树,枝叶如盖,绿影婆娑。金家的大儿子金胜,也是一棵高大威风的香樟树。

金胜是一名解放军,在南京当兵。

黄玫在村子的小学校里,当一名民办教师。

他们的日子,相亲相爱,挂肚牵肠。

南京的月亮,也是桐城的月亮,映照着两地的思念。

桐城的流水,也是流到南京的流水,漂荡着浓浓的爱意。

黄玫在家,孝敬老人,很辛勤地劳作。她不仅仅在我们的小学校教书,还把家里的那些自留地耕种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
金胜也常常给黄玫写信,书写自己对贤妻的爱与想念。金胜的爱随北雁南飞,伴着一件件衣服,漂亮的围巾,来到黄玫的身边。因为有爱妻的支持和排解了家里的后顾之忧,金胜已经做到了营长的职务。

一切,仿佛是一场美不胜收的不愿醒来的梦……

事情的改变,也始于一个梦。

那天晚上,黄玫因为思念金胜,终于在睡梦中,见到了金胜。

那时候的金胜,穿着草绿色的军装,却对黄玫不再热情和爱恋,而是冷言冷语地要求和黄玫离婚。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黑黝黝的头发扎成了一个很粗的辫子,显得很洋气,只是面孔看不清楚,就那样真实又模糊地存在着。
黄玫很不高兴地问金胜这个人是谁,金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冷淡地说:“你管不着!”

金胜带着那个女人,骑着自行车,很浪漫地在部队营地的绿草坪上兜圈子。黄玫喊:“金胜,金胜……”一边伸出手,想拉住金胜,但她只扯住了金胜的衣服一角,金胜还是骑着车,走了。

黄玫从梦中醒来,再也没有睡着觉,只盯着夜晚黑黝黝的瓦房的房顶,想起这么多年的艰辛和寂寞,想起雷老师那样执着又永远不会说出口的情……

她悄悄拭干了流到腮边的泪。

黄玫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

多年没有请过假的黄玫,终于请假去了南京。

女人的直觉,是不是永远都是对的?

黄玫竟然真的在金胜的营地里,看见了一个粗辫子的女人,也是那样很亲密地生活在金胜周围。但现实中的金胜和梦里的不一样,他很热情,甚至有点激动地当场抱着黄玫,很大方地给黄玫介绍那个女人,并且让她喊黄玫“嫂子”。
黄玫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感觉丈夫金胜已经在外面有人了。

在南京住了一个星期,黄玫怎么也没有发现金胜和那个女人有什么不一般的情况。每一天,临睡觉前,黄玫总是在自己的心里喊:“那个大辫子……那个大辫子……”

从南京回来,黄玫还是天天想着心事,天天在想,为什么那个梦,竟如此的准确呢?为什么梦里有那个大辫子,现实中就真的存在呢?是不是上天给自己的提醒?是不是血脉亲情的心灵感应?……

那个黑黝黝的大辫子,还是在黄玫的梦里一再地出现。后来竟至到了睡着了必然会梦见的地步。黄玫的眼里,黄玫的脑海中,黄玫的梦境里,就被那条黑黝黝的大辫子主宰着,大辫子仿佛是孙悟空的金箍棒,看似小巧,却很沉很沉地压在黄玫的心上!!

秋忙假,黄玫没有和金胜打招呼,又坐上车,突然出现在金胜的营地里。

这一次,金胜一样的热情,很深情地拥抱着他的爱妻,在那些战友的怂恿下,金胜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黄玫的额头。但黄玫的心里,依然充满忧虑,因为她看见那个有着漂亮大辫子的女人,依旧是金胜的下属。

晚上,黄玫和金胜有了交流,黄玫忧心忡忡的说出了自己的梦,金胜笑了,刮了一下黄玫的鼻子,说:“你瞎想想么东西呢?么样可能会搞成那个样子呢?”黄玫知道金胜的性格,也知道金胜不会肯定那样做。

但,那个梦里的女人,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一直就那样清晰地出现在黄玫的梦里?

那个大辫子的女人模糊的身影,看不清面庞,那个黑黝黝的大辫子,就在黄玫的心里和每一个梦境中,晃来晃去。

它晃乱了黄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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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3 01:53: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桐城海港 于 2013-1-3 14:56 编辑


12.


黄玫出事是在半年之后。

半年里,黄玫就这样被那个梦境纠结着。生活中的黄玫,比过去更加少言寡语,比过去更加忧虑和寂寞。生活中的黄玫,不再是真实的黄玫,她已经成了一个生活在梦里的黄玫。那个忧伤的黄玫,那个暗夜里偷偷垂泪的黄玫,那个白天拼命用工作和说笑掩饰自己的黄玫,那个见不得大辫子、见到了任何人有着大辫子,自己就感觉内心痛楚的黄玫……

那天,我们在上鲁迅的《藤野先生》一课。

所有念过书的人,都知道鲁迅这个害人的家伙,他的文章实在是太难懂了。

黄老师就要求我们一遍遍地读,还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我们就齐声朗读起来:“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
……

读着读着,我们发现黄老师的脸上浮现出一张很古怪的表情,然后,突然冲出教室,又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在学校的操场上,放下自己的大辫子,恶狠狠地说:“大辫子,大辫子……我不要大辫子……”一边挥起剪刀,开始绞自己的头发。

我们很心疼地看着操场上的黄老师,看着她那样疯狂的动作,看着她那因为生气,而变得很红很红的脸……

我们在学校里,再也没有看见过黄老师。

听妈妈说,黄老师疯了。她得了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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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3 01:5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桐城海港 于 2013-1-3 02:13 编辑


13.

因为是民办教师,患了精神病的黄老师,就这样离开了自己辛勤耕作了十几年的讲台,回到了自己所在的生产队。

黄老师患病之后,再也不是那个洁净的爱笑的黄老师,也渐渐的不再是那个受人尊敬和爱戴的黄老师。

她常常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在村子里四处走动,一边走,一边喊:“大辫子……大辫子……”等到真的看见谁留着大辫子的,她就悄悄地走到别人身后,出其不意地用剪刀绞去别人的辫子。

也有的时候,她疯狂地在村子里,四处寻找,一边找,一边高声的喊:“金胜,金胜……”她的手里,手里永远拿着一枝黄玫瑰……

渐渐地,村子里面的大人小孩都不喜欢她了。常常有比我们更加小的孩子,在她的身后,齐声地喊:“大辫子,大辫子……”

然后,黄老师就会手持剪刀,很快地在村子里面跑,一边问:“大辫子呢?大辫子呢……”还伴随着“噗噗”的吐口水的声音,一直到自己跑不动为止。

这时候,往往是以我们班的就在本村的几个同学,狠狠地收拾那些小屁孩一顿作为收场。

也有病情稍好一点的时候,黄老师会自己收拾得很利索,依然很沉静地在自己家的菜园或自留地里干活。

这时候的我们看见黄老师,会很恭敬的和她打招呼,黄老师也不再多言语,常常是冲我们很凄然的一笑。

但我们好像很少再看到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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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3 01:54: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桐城海港 于 2013-4-27 13:21 编辑


14.

夏天,炎热。

我坐在家里,看一本关于花语的书。

书上说,“薄荷是一种充满希望的植物,人生难免有许多错过的人或者事物,能再次相遇、相亲和相爱的机会几乎没有,但越是没有就越是想念,薄荷虽然是一种平淡的花,但它的味道沁人心脾,清爽从每一个毛孔渗进肌肤,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通透了,那是一种很幸福的感觉,会让那些曾经失去过的人得到一丝安慰,所以薄荷的花语是‘愿与你再次相逢’和‘再爱我一次’。此外,它还有一种花语是‘美德’……”

我接着往后翻,赫然看到关于“黄玫瑰”的花语:“黄玫瑰:幸运(Good Fortune) 玫瑰花自古以来在园艺界一直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其中,最典型的是黄玫瑰。黄玫瑰堪称是花丛中的翘楚。但黄玫瑰往往代表着分离、伤别……”

读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黄玫老师,她是教育园地里面的翘楚吗?她的命运,却总是充溢着分离和忧伤吗?

妈妈突然急匆匆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黄老师服药自杀了!”

我的脑子转不过弯了,问:“哪个黄老师?”

妈妈说:“就是教过你们的那个黄老师。”

我就感觉自己的心一沉,也急急忙忙地随妈妈往黄老师的家里跑去。

我看见黄老师家门口的大樟树下,黄老师直直地挺在厅板上,黄色的裱纸盖住了她曾经那样柔美的脸,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黄老师又留起了长发,两条又粗又黑的长辫子,很安静地护着她的头,忠实地拂在她的肩上,仿佛两支伸开的瘦弱的手。只是,这双手,却再也不能拿着粉笔,给我们上课了。她的脚,被一根草绳捆着,老师再也不能行走了,无论是家访,干农活,还是疯了之后的四处找金胜,她再也不会走了。

我不知道黄老师是在犯病的情况下,很糊涂地误服了呋喃丹,还是在自己很清醒的时候,感觉自己了无生趣,才匆匆了断了自己还是很年轻的生命。

但我从那一件件往事之中,寻觅到了黄老师的那些美好与高尚。

那个甜蜜的“大白兔”奶糖,是怎样地化解了孩子们之间的怨恨和愤懑?

那些罚写“望”字的陈年往事,是怎样的教诲了我应该认真?

那碗中午给我吃的饭,以老师自己的饿肚子作为代价,却让我怎样在不知不觉之中,读懂了黄老师的严与爱?

我头破血流的回家的路上,黄老师是怎样用一个老师的慈爱,温暖了一个孩子受伤的心灵?

黄老师对我作文的表扬与鼓励,对刘干昂的错唱的宽容,是怎样在一个个孩子心中,播撒下爱与希望的种子,点燃了孩子们对理想和信念的追求,唤醒了我们应该有的悲悯之心?

那个月光融融的唱歌的夜晚,黄老师对雷老师的奇妙的拒绝,是那样深深地扎根在我心里。

黄老师那些年的劳苦和孤寂,那些年的相思与守望,是那样的让我心生悲凉与敬意!

我甚至理解黄老师的患病,那是一个弱女子,对自己守望的爱情的捍卫和无奈。

因为黄老师的那些好,那些永生存留在我心中的历历如绘的往事,我对黄老师的,除了怜悯,还有敬重,还有很深切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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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3 01:54: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桐城海港 于 2013-1-3 02:16 编辑


15.

我站在黄老师的灵前,很虔诚地跪下来。

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匆匆忙忙地在黄老师家的门前停下来,下来的是黄老师的丈夫金胜,他穿着很干净的军装,肩膀上面,有两个横杆加一颗星星。

金胜一下车,就冲下河堤,跑到黄老师的灵前,他的嘴唇在激烈地颤抖,一边大声地用普通话叫:“黄玫,黄玫……黄玫,黄玫……”短暂的静默过后,金胜突然就改了口音,大声地哭了起来:“你么样那么傻哇?你是么讲究喔……”

金胜发疯地要将黄老师的尸体,搬到他们家里的屋子里。很多人都劝他,说死在外面的人,不能再搬进家门的,但金胜就是不听。金胜说:“黄玫生是我们金家的人,死是我们金家的鬼,你不知道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

终于搬好了尸体,金胜再一次站在黄老师的灵前,他伸手摘下黄老师蒙在脸上的黄裱纸,我依稀看见那个黄裱纸是湿的,仿佛是留下的泪痕。

我还再一次看见,黄老师依然在那样温柔又慈爱地对我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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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3 01:54: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桐城海港 于 2013-1-7 10:45 编辑


16.

事实证明,黄老师的梦,终究也就是一个梦。

金胜再也没有结过婚,只是带着很小的孩子,很辛苦的生活。

每一年的清明节,金胜一定会带着孩子,回杨树老家,给黄玫祭坟。



今夜,当我再一次想起黄老师,我写下了上面的文字。

我开着电脑,一边播放着我写给黄老师的歌:



有些人离别,

有些人相伴,

有些人厮守到地老天荒,

有些人相爱却剧终散场,

有些人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有些人在深夜里啜饮孤单,

有些人朝思暮想,

有些人狠心遗忘,

有些人依偎着进入梦乡,

有些人永别了远隔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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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3 11:47:11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笔美,楼主的心比文笔更美;
沙河长,楼主的情比沙河更长!{:soso_e179:}{: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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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3 13:04:59 | 显示全部楼层
桐城海港 发表于 2013-1-3 01:54
16.
事实证明,黄老师的梦,终究也就是一个梦。
金胜再也没有结过婚,只是带着很小的孩子,很辛苦的生活 ...

世上最珍贵的事物总是罕有。只有海港,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所以我说,海港是绝版的海港!{:soso_e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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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3 13:11:47 | 显示全部楼层
乡村爱情悲剧!在农村,在我们身边真切地发生着一幕幕悲剧,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任其发展,无能为力,直至生命的结束,换来一声叹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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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op 发表于 2013-1-3 11:47
文笔美,楼主的心比文笔更美;
沙河长,楼主的情比沙河更长!

感谢gao老先生的厚爱和鼓励……

我只有继续努力!

鲜花送给您……{: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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