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雪白皑皑的一片,夹着硬邦邦的冰个子。我站在屋里怯怯地看着,不敢出去。醒来,惶恐不安,不知那雪会降在何方。
几天后,我看到了那场雪,在孩子舅奶奶的出殡仪式上。那天,我去得很晚,舅奶奶已经入殓,红褐的棺材安静地停在堂屋,庄严、肃穆。当道士操着怪怪的腔调念着孝名单,当一百位多位宾客,头扎三尺白布孝帽,一起低头跪拜,蓦地,我想到了那场雪。我没有跪拜,我静静地立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活着的最终会死,谁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后事。舅奶奶已是八十多岁高龄,在世儿孙孝顺,生病期间,舅爹爹寸步不离,她可以毫无遗憾地离世。在人群中我竟然看到了红色的孝帽,十来个小孩戴着红色的孝帽,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舅奶奶的曾孙辈的小字辈。这十来个活蹦乱跳活泼可爱的生命不是舅奶奶的血脉相传吗?她离去了,可她的基因留下了。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生命的轮回呢?
按仪式,棺材由堂屋抬到门前的场地上,大头架在摆有三生碗的桌子上,一头架在叠起的长凳子上。接近九十高龄的舅爹爹搬来椅子,坐在一旁不肯离去。过了一会,他起身,去屋里端来一杯热茶,放在棺材前。他一定是想让老伴在这初冬的早上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再上路。泪,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我不为死者哭泣,先行者是幸福的,我为留下来的生者难过,从此孤独一人,无人相伴。仪仗队在有序进行,为儿孙进香,替死者哭泣。虽是职业所在,却很动情,声泪俱下。最后赞花,就是为舅奶奶的儿孙后辈每人唱一支颂歌,是要给钱的。放在椅子上的铜锣里的票子堆成了一座小山,足足有上千元吧。这一定乐坏了那班人马,也是死者的荣耀吧。
开始出殡,仪式隆重,喜庆热烈。鞭炮响起了,烟花冲上天。八位中年壮士抬起棺材启程了。九岁的曾孙,头扎红色孝帽,身披红艳艳的绸缎,骑在棺材上,一旁还用竹篮挂了一只雄鸡。一百多位宾客头戴孝帽尾随送行。啊,我分明看到了一条长龙,一条雄赳赳气昂昂的活龙。那孩子披着的绸缎多像龙的胡须、爪翼在晨光中舞动着。每一顶孝帽又多像龙身上的鳞片,一片一片,一节一节,随着龙头,飞向山上。一个人的身后事能够办得如此壮观、热烈,她的一生就可以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安放的场地到了,树林里一座座灰白色圆溜溜的坟墓静静地矗立。灵柩前,送行的裱纸烧成了成堆的灰烬。我又想起了那场雪,梦中的雪。白色不仅仅是哀思,还有纯洁。死者是纯洁的,死者他什么都不带走,死者终归圆寂。其实,我们每个人就是一片小小的雪花,我们会降落大地,我们会悄悄融化,溶进泥土,无影无踪。
我们都会离开,希望我们都能幸福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