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方言：猫食早

不当玩 · 发表于 2012-6-27 23:26:25

本帖最后由不当玩于 2012-6-27 23:33 编辑

今天，来解说一个非常特别的桐城方言：“猫食早”。它的意思是早晨起得非常早，但又不是半夜，相当于另一个方言“麻麻亮”“蒙蒙亮”。比如：为了不耽误赶火车，我起之一个猫食早。由于起“猫食早”是个反常的事情，所以它可以用来比喻正反两方面的异常行为。
（1）正面：运气非常好。比如：在路上拾到一个值钱的东西，便说“跟朝起之一个猫食早”。它的意思并不是说真的起得非常早，而是一种比喻：如果早晨不起得非常早，这个东西就被别人捡去了，就没有这个运气了。
（2）反面：运气非常差。比如：一不小心掉到粪窖里去了，便说“真是起多之猫食早”。它的意思也不是说真的起早太多了，也是一种比喻：因为起得太早容易遇到鬼怪，起早太多了自然遇到鬼怪的可能性就要大一点，今天终于遇到鬼了。
长期以来，我们面对这个“猫食早”，显得一筹莫展，不知道它的本字到底是什么。“猫食早”这个词太特别了，而越是特别的方言，越说明一个问题：它肯定是注音，我们需要根据古音的演变规律去推测它的本字。
问题是，“猫食早”并不是上古音。（1）“猫”的m声，上古音应当是d声，比如：磨，上古音读若都，转圆圈也；麻，上古音读若窦，小也；妈，上古音读若豆，大也。可见，“猫”（mao）不是上古音，而是中古音；（2）“食”的sh声，上古音应当是d声，比如：上，上古音读若登；竖，上古音读若跺，“竖在那里”方言称为“竖（跺）在那里”。可见，“食”（shi）也不是上古音，而是中古音。
由于上古音的声母、韵母都相对简单，还比较好猜测，中古音就难以猜测了。我们不妨将表示“早晨”的汉字先列出来：早晨、清晨、凌晨、一大早、清早、早上、大清早、朝、旦、晓、曙。这些字都表示早晨，上古音读若都。但情况各不相同，有的是本字，有的是假借。
（1）早，《说文》晨也，即天将破晓，太阳冲破黑暗而裂开涌出之意。
（2）晨，本义星名，即房星。早晨的“晨”，本字是“䢅”，旦明也，本义是天将明亮。现在将“䢅”简化为“晨”，容易造成误解，再次证明了简化字的问题。《诗•召南•小星》疏：晨初为早。所以，“早”是指早晨全部阶段的时间，而“晨”只是指天刚亮的那段时间。
（3）清、凌、一、大、上，都是假借，因为这些字上古音读若都。清晨、清早，清是注音；凌晨，凌是注音；一大早、大清早，一、大都是注音；早上，上是注音。
（4）旦，《说文》明也。甲骨文象太阳从地面刚刚升起的样子。天明也，日出也。
（5）朝，字象太阳已出草中而月亮尚未隐没形，意思与“旦”几乎相同。朝者，旦也，二字互训。
（6）明，本义清晰明亮，不一定指太阳放出的光芒，固然也不一定指早晨，“天明”才是指早晨；晓，本义天明，破晓指天刚亮，拂晓指天快亮；曙，《说文》晓也，本义天刚亮时，意思与“晓”差不多。
从中不难看出，早、晨、朝、旦、晓、曙，这几个字没有太大的差别，本义都跟日出相关，都可以指早晨。但是，它们都太不可能是“猫食早”的本字。
在进行上述早晨的本字考证时，我们注意到以下资料：
（1）《说文》“䢅，早昧爽也”；
（2）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早昧爽也，早䢅也。昧爽，旦明也。文王世子注曰：早昧爽，击鼓以召众。亦三字累言之。左传僖五年正义解说文谓夜将旦鸡鸣时也”。
（3）《说文解字注》“早，䢅者，早昧爽也，二字互训，引伸为凡争先之称”。
在这些论述当中，我们频繁地看到一个怪异的词：早昧爽。“早”的意思很明白，“昧爽”是什么意思？
昧，mèi，意思是愚昧、贪图（拾金不昧）、违背（昧着良心）。实际上，这几个意思都是假借，都不是“昧”的本义。（1）昧，从日，与光线有关，本义指昏暗不明。《说文》“昧，爽，旦明也”。这个解释肯定是错误的，许先生错把“昧”理解为“昧爽”。《广雅•释诂四》昧，冥也。“昧”的意思肯定不是旦明，而是指昏暗，否则就没有办法解释愚昧、昧着良心、昧色(暮色)。但是，“昧”只是指昏暗，而不是指黑暗，相当于麻麻亮、拂晓，而不是漆黑一团。（2）昧，古字昒、曶，hū，尚冥也，尚未日出也，曶、昧通用不分。《前汉•郊祀志》昒爽。《注》师古曰：谓日尚冥，盖未明之时也。（3）昧，中古并不读mèi，而是读mu，读若暮。昒、曶，读hū，应当是上古音，中古音变为mu（暮）。所以，“昧爽”方言读若“暮爽”。
爽，意思是明朗（清爽）、痛快（直爽）、舒服（不爽）。实际上，这几个意思都是引申的意思，并不是“爽”的本义。（1）爽，《说文》“明也，从㸚从大，大，其中隙缝光也”，本义明亮。爽目、爽畅、爽亮、爽直，基本还保留了“爽”的本义。（2）爽，shuǎng，韵母uǎng，中古应当是ǎng。凡是韵母u后面的部分，上古肯定是没有的，中古差不多也是没有的。所以，shuǎng，上古读du，中古读shu，读若舒。爽快又称为舒服，可见“爽”中古读若舒。
由之，“昧”中古读若暮，“爽”中古读若舒，“昧爽”方言读若“暮舒”。原来，“猫食早”是“暮舒早”的方言音变，本字是“昧爽早”。这就解决了读音问题。
“猫食早”本字是“昧爽早”，从字义上看也没有任何问题。“昧”本义昏暗不明，“爽”本义明亮，“昧爽”合为将旦之称，意思是天快亮，但还没有亮，相当于“拂晓”。我们这样解释，是有充分证据的：（1）《书•太甲》“先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疏》“昧是晦冥，谓夜向晨也”。坐以待旦，时间肯定在旦明（天亮）之前。（2）《说文解字注》“昧爽，且明者，将明未全明也。牧誓：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言昧爽起行，朝旦至牧野。昧者，未明也，爽者，明也，合为将旦之称”。“朝旦”意思是天刚亮，“昧爽”自然指天还没亮。（3）黎明，天将明未明的时候，实际上就是“昧爽”。《史记•高祖本纪》“黎明围宛城三帀”。司马贞索隐“黎，犹比也，谓比至天明”。比至天明，意思是快到而没到天明。黎，在这里假借“暮”，昏暗也。黎、明，合为将旦之称，诚如“昧爽”合为将旦之称一样。
总结：桐城方言所说的“猫食早”，本字是“昧爽早”，中古读若“暮舒早”，方言音变为“猫食早”。“昧”本义昏暗不明，“爽”本义明亮，“昧爽”合为将旦之称，意思是天快亮，但还没有亮，相当于“拂晓”“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