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硒康杯征文《情戏人生》（龚远峰）

一苇过江

作者：龚远峰（本文通过邮件投稿参赛）

　　我相信有许多许多人也跟我一样，太熟悉的东西，近在身边的事物。

　　因为伸手可及，比比皆是，有时熟视无睹，不怎么去认真审视它了。就像我的母亲，天天依偎在她的怀抱里做梦，却很少清醒地仰起头来仔细看一下她眉角的皱纹有几许，青丝中的白发有几根，我们只知道母亲正值美艳动人，所以不是拿出她年轻时的玉照夸耀不已，缅怀不尽，却从未体恤她人到中年后身上的负担有多重，应该说，我们与母亲是没有隔阂的，但我仍时时感受到震惊，常常不得不后退几步，重新打量母亲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姿和面容，以便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更真切一点。

　　母亲过63岁的生日，我之前和她又是较量了几日。为什么？仍然是老话题，为了这个生日过不过。对于我来说，当然是要过，对于我母亲来说，她当然也是想过的，但历年来，她处于各种考虑和简朴的生活习惯，一直是坚决摆着不过的姿态。但每年终是过了，礼物也是买给她，全家人一起去吃一餐饭，她当然是高兴的，但总是在之前推三阻四的，我以前很急躁，和她争论，现在不急了，随她说去，她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说辞的，这是她60余年来的生活惯性，生活让她一直没有真正像个何时的女人那样来体会：年幼的时候家境贫寒，年轻的时候那个时代男女一样，中年时为儿女操心，刚刚步入老年，仍旧为孩子和孙子操劳。虽然母亲看来很年轻，并且是典型的知识女性，但她一辈子的经历没有给她松懈的机会，享受对于它来说有着一定的距离。

　　记得有位大作家说过，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只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去了母亲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记得一回母亲生病。当时，我确是整天忽忽悠悠，心神不宁，真有点像白云无根似的。在思念母亲的日子里，我忘记了昏晓，也不觉得饥渴在，整个意念都沉浸在无边的悲戚与痛苦的回忆里。

　　这些年我尽量带着母亲去体会个中新的事物和吃喝的东西，她很高兴，但我能看出她和这些东西之间的生分。有时候情绪中就流露出一点不安，表现在转化为对我和眼前这些的批判。有时候我也恼，但最终慢慢就理解了。尤其是年龄慢慢大了，很多理解就来了。

　　作为女人从来到了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似乎便是在学着取悦于旁人，先是用她的可爱和顽皮，用她的机灵和聪明，而最后用的是她的爱。

　　到后来，不管是谁，都想学着用漂亮来换取些羡艳的目光，青春如画，再不怎么样的女人，拥有者青春就是拥有着美丽，这个时期的女人是绽放的花朵，散发着迷人的诱惑，人们包容着她，娇宠着她，因为他们就看的就是她因单纯而惹出来的热热闹闹，她尽可以在舞台上用那声声脆脆的京白唱腔道出她所有的透明心思。

　　只可惜了，无忧无虑的天真时光总是过得那么的快，等她的经验值刚刚提升了些许，回头一看，台下人早已将目光投向了她身后新出来的小花旦。而岁月这个导演，对女人是最为无情，无论那是在舞台上如何一个精彩出众的花旦，它也不会放过她，照样点点吞噬掉她的青春，时间一到，便马上叫她换装，改饰起痴痴艾艾的青衣来。

　　于是那些十六五岁的青春时代，那女性特有的灵性跳跃着，带着内心轻软的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轻愁，编织着美梦，向往未来。再然后，渐渐开始体会到了现实生活，内心敏感如豌豆上的公主，一碰就痛。也正是在这样的疼痛中，她渐渐长大，内心渐渐坚强起来，再然后，有了自己的爱情和事业。

　　就如同旧版本里的青衣女人，不管她内心是怎样的花样百出，不管她外表是怎样的粉若桃花，她都该领会端庄，严肃，正派的规则，做她的贤妻良母或贞节烈妇。欢蹦乱跳的俏花旦就这样冷不丁地变成了苦苦守盼的怨青衣，面对着负心汉，再也不能有红颜怒斥般的潇洒劲，倘若那厮肯回来的还算好，她还有机会食指一伸，点在了他的脑门子上，运足了气韵念了一声道白：冤家。就此这破镜子就算是再圆了。倘若他等成了陈世美，那她就只好当了个苦命的秦湘莲，到最后只能愤然道一句，青春不见了，向谁去喊冤？就算是今天的现代版青衣，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她们一旦走过了花旦的激情，面对的就是日渐平淡的亲情，所谓的山盟海誓不过化作了眼前的一堆柴米油盐，上有高堂，下有儿郎，和她配角的人越来越多了，看官对她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了，她不能没有家庭，也不能没有事业，她不能没有温柔，也不能没有魄力，她不能没有世故，也不能没有纯真。。。。于是她拼命完善自己，于是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她收获了宽容，仁爱，事业，地位，唯独不见了她最为看重的爱情，她只想到了男人不喜欢苦守寒窑的王宝钏。

　　于是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她的儿子，这个男人曾经带给了她一切。她一辈子都在逃离，却将对于孩子的爱给得那般彻底。

　　记得那次碰上打劫的盗匪，凶恶的歹徒到处乱翻。母亲则趁机向外挪了几步，试图乘其不备溜出门去喊人。狡猾的歹徒一把抓回母亲，并狠狠地给了母亲一拳。母亲又向我使眼色，让我出去喊人，我吓破胆了，一动不敢动。歹徒没翻到东西，气急败坏地把母亲耳朵上耳环扯下来，撒腿便往外跑。惊魂未定的母亲手脚不时地哆嗦着，断断续续地述说着噩梦般的经历，却又不时地询问我的情况，担心我甚于她和财物。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像铅似的沉重，那是一段母亲留给我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想来女人就是用那我行我素的眼光和神色，用她极具强烈主观色彩的笔触，写她和他们。
　　母亲特别刚强，自尊心极强，任可身子受苦，绝不让脸上受热。这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天赋性严谨，口不轻言，平素很少和人开玩笑。对子女要求非常严格。有一次，柜子里的一包钱不见了，怀疑是我拿出去换了玩具，于是，从早到晚审问我，逼我承认，铁青着脸，目光炯炯似剑，态度极为峻厉。我哭诉不已，不吃不睡，以示抗议。她只好再次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原来是记错了存放的地方。

　　她长时间紧紧地搂抱着我，深深表示悔慰之情，在尔后的几年间，还曾多次提及这件事。我知道母亲是在望子成龙的心理压力的驱使下，情急而出。她看重的并不是钱，而是儿子的品德。爱之愈深，责之益切，律之则益严。

　　这一切，对我的成长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母亲对我进行生命的教育，把志气和品性传给了我，用的不是语言文字，而是行为。

　　我从六岁开始乡间私塾读书，晚上要去温习夜课，不管刮风下雨，母亲总是早早站在大门外面迎接着我。回来时，家家都已熄了灯，繁星在天，万籁俱寂，偶尔有一两声犬吠，显得特别响亮，我大气都不敢出，一溜烟地往回跑，直到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才大叫一声妈妈。然后就扑在她温暖的怀抱里。此刻，攻书的倦怠，路上的惊恐、饥饿、寒冷，一切都消失殆尽。劳累了一天的父亲已经睡下。

　　不大工夫，母亲便将用猪油炒过的米饭端了过来，然后装上一袋烟，坐在一边慢慢地抽着，直到我把饭一粒不剩地吃完，她再安顿我睡下。但是，对于母亲，这一天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寒冬腊月，夜间屋里一片冷清。母亲看着我钻进被窝，帮我把被子四下里掖紧，她又找出针线筐来，就着昏暗的灯光一针一线地给我补衣缝袜。有时半夜醒来，看到母亲还在小油灯下做活，心里很不好受，往后穿衣服也比较仔细了。

　　十四岁，我考取了中学，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远门。行前整个晚上，父亲母亲都没有合眼。我一觉醒来，就发现两位老人面对面地抽烟，叹气。用过了早饭，素常寡言少语的母亲，一面帮我穿上新做的外衣，一面说往后靠你自己照看自己了。我的回答只是一串串泪珠。出了门，父亲走在前面伴送，我跟在后面一步一回头，走出很远很远，还见母亲站在门前高高的沙岗子上望着我。后来我每次离家返校，母亲总是这样登高目送。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心情寂寞，我送她到三姨家暂住，那里离县城还有十华里，不通汽车，我就借了一辆自行车，让母亲坐在后面，我在前面推着。可是，她从来没有这样坐过，生怕跌下来，便紧紧抱住我的腰。我一面要推车前行，一面要照看母亲，非常费力，汗水湿透了棉衣。母亲怜惜我，多次要我休息。我说，母亲为我们操心了一辈子，我没有为老人尽过一份孝心，今天就是再苦再累，也难以报答深恩于万一。这一天我确实很累，但这一天心里最舒坦。可惜对我来说，这种机会太少了。
渐渐地，母亲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但耳朵却异常灵敏，能够辨别我的脚步声，那是我经常下乡，只要告诉她哪天返回，母亲便在那一天从早到晚站在门里面，等着听到我的动静便顺手开门。后来我奉调到省里工作，这是和家人团聚之后有一次远离家门。母亲打心里不情愿，但她为了顾全大局，还是放行了。临走时嘱咐我说往后是见一次少一次了。只要能抽出身，就回来看我一眼。听妻子说，我走不到一星期，母亲就问人说儿子走了一两个月，怎么不回来看看？

　　每当听到人们唱《烛光里的妈妈》，我总是想，母亲所体现的正是一种红烛精神。为了子女，她不惜把自己的一切都化作烛光，直到燃尽最后一滴蜡泪。她慷慨无私，心甘情愿地承受任何劳苦，不为名不为利，也不需要任何报偿。

　　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子女不要把她遗忘了。她并不冀求锦衣玉食，只是渴望有机会在一起谈谈心，唠唠家常，特别是回忆一些儿女们小时候的往事，因为老年人经常生活在忆念之中。应该说，这是十分廉价，极易满足的要求。
可是，十有八九，我们没能达到。我就是这样，往往整天都在奔波忙碌之中，没有足够地理解母亲的心思，重视母亲的真正需要，忽略了要和老母亲聊天，也谈不到给予终生茹苦含辛的母亲以生命的补偿。结果，老人常常陷于一种莫名的孤寂之中。这种孤寂，在思念中发酵，在期待中膨胀，逐渐变得沉默寡言，神情木然。

　　也许母亲的这爱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故事，再深沉的爱再努力的挣扎也逃脱不了天意。

　　而在冥冥中仿佛又个声音在轻轻地诉说着，那不是责备，而是亲切地教诲——
　　她静静地睡着，不能再亲近你，你别害怕
　　你送她远行，头上粘着些泥水，你别嫌脏
　　她将长眠地下，与你生离死别，你别贪玩

桐城明月

她长时间紧紧地搂抱着我，深深表示悔慰之情，在尔后的几年间，还曾多次提及这件事。我知道母亲是在望子成龙的心理压力的驱使下，情急而出。她看重的并不是钱，而是儿子的品德。爱之愈深，责之益切，律之则益严。
深有同感，愿母亲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