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鳌:酒火诗焰 冷月如钩,霜痕遍野,那昔日如银练的苍月倒映一眼深潭。一尾鱼腾空跃起,水波激荡,瞬间又扎入水底,波光涟漪,碎银流泛不止。 有个人也许正经过这里,他要坐下来休憩,或来欣赏这一潭如练的月华。这个人已行走两百余年矣,至今还在游荡的应该是他的落拓不羁倜傥风华的魂魄,是他“得钱沽酒尽醉,醉则高卧长吟”的诗风仙骨,是他的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坦荡幽灵——“浮生不学林和靖,鹤子梅妻累尚多”。所以,他以剃头为业,终身不娶,诗和酒相互映照,成为一个布衣诗人的内心灯盏,诗歌是他精神的油脂,而涩酒却是他生命熬煎的灯草。诗酒共融,酿造一个人精神的大千气象,而他的行走,遇月而吟,逢秋而歌的姿态,在凡间他已不是人,只能是仙。 他是谁?一个走村串户的剃头师傅吴鳌,是个把自己概括为“生前一醉浑于死,死后犹如大醉眠。落日苍山烟雾里,乱坟荒冢不知年”的自定义诗人,人世难得清醒的人他应算一个,比之郑板桥还是吴鳌得大自在。因为郑板桥从一心入仕到最终出世,在宦海沉浮中苦心钻营而终不得志,才得出“难得糊涂”的结论,所以郑板桥还算不得真正的高人,他还有着满身凡俗气,他的所作所为来自于难脱烟火的功利心,因为入世无门而愤激世事,全然是迫不得已所至。我们乡间的诗人吴鳌则不然,他淡泊功名利禄,往来民间百姓,与僧侣为友,绝意仕途,皆出于禀性天然,靠自食其力谋生,浪迹江湖,犹闲云野鹤了无挂碍,寻找的是绝对的自在,绝对的超然,给自己的清逸飘然生活预留了极大的空间,所以,他是绝对清醒的一个,即使有所恨,有所痛,都不会因己及人,累及无辜,伤及至亲,由此更好独往独来,达穷都不为己之得失,不受羁绊。他也不会胡作非为地去浪漫轻浮,而是以泣血之喉独自慨叹人生,故而他的《爱吾庐诗抄》也就笔秀词清,老于声律,成为历史的定论并不令人惊诧了。 当然,这个诗人只是活着为他纯粹的性灵与爱好——酒和诗,不为身后的名气,更不为现世的排场和势力,最终老死乡里,穷困潦倒也并不自觉半点愧疚,试想一个连自己的挽联诗都准备在先的诗人,难道他不知道该为什么活着和死去吗?他即使葬在故土磨基山腹部,也清楚这六十年一生的光阴,就是在酒和诗的王国里当一个走卒也自甘如饴。他的专和痴,以及受传统文风薰染极深的文人形象,从肉体到灵魂,是日月变迁和世态冲突所无可扭曲的。 有人总是看不见自己的未来,而吴鳌这位剃头师傅,天天摸着人家的后脑勺,在那毫毛手艺中作着诗这一顶上的功夫,真是“双绝”的才艺,想不到他一次次把那生长于头皮的毛刮掉,露出青光光的颅状物来,大概醒悟出人生如梦的道理来了?有人论其诗曰:“如寒潭之贮秋月,微风之拂河汉,朝岚夕翠之掩映于高林古木,而羁禽野鸟之翔鸣于风雨中也。”且诗多怀恨清廷,足见他的忧愤深广,系挂于民族国家危亡的命运,才是他最终的心疾。他的诗名才华为时光的灰尘湮没了,但他却永远是民间一个伟大的诗人,作为民心的产物,他永远在酒火诗焰上舞蹈,纵然昨晚风雨过,又怎的能安息于云波诡谲的世事抑扬? 他比郑板桥高,就高在对一个乌烟瘴气的堕落朝廷从不染指。郑板桥早该料到不能力挽狂澜,可是还在傻傻的幻想着杀出一条升迁的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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