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毛伯舟先生 杨怀志 打开《澹宁斋诗文集》,伯舟先生温和慈祥的面容出现眼前,倍感亲切;读伯舟先生的诗文,仿佛与先生面对面晤谈,如坐春风。然而先生往矣,怎能不令人神伤悲叹! 追溯与先生的交往,往事历历呈现眼前。六十年前,伯舟先生就读桐城中学高中,我在桐中读初中,他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他。那时他以语文成绩优秀在桐中校园颇有名气,我很钦慕他的才学。后来他进了合肥师范学院中文系,当他大学毕业时,我却进了合肥师范学院中文系。有趣的是,他下放到龙河初中教语文,因他腿有疾,照顾到毛河初中任教,而我则调到龙河初中顶替他。这以前我们是神交。毛河和龙河同属石河区,经常开展教学观摩活动,于是我们有了交往。后来他返归桐城二中,而我调到桐中。有缘的是,伯舟的女儿瑞玲成了我的学生。于是我们的交往更深了一层。有时拜访先生,名曰家访,实际上是论教谈文,向他讨教,一坐半天。先生谦和,谈吐言词毫无自张色彩,然而我获益不浅。大概是瑞玲毕业那年,伯舟先生让瑞玲捎春茶一斤,并有信函一件。春茶却之不恭,读了先生信函,更使我惭愧不已。先生为人长者,处处为人风范。 伯舟先生终身从教,认真负责,一丝不苟的教风是我学习的榜样。我曾在毛河初中听过他的公开教学示范课。他教学语言精当而又风趣,分析课文深刻而又浅显,尤使我佩服的是他的板书无一笔苟画,规范整齐。课后,我看了他的备课笔记,蝇头小楷,万字如一,简直是一本字帖。我笑对先生说:“让你在这里教书,屈才了!简直用高射炮打蚊子!”先生一本正经地说:“你太过誉了。只要有书教,我就知足了;只要学生满意,我就无憾了。教书育人是高尚的事业,我把教书当作一种享受。” 伯舟先生说得何其好啊!也许他正因为有这种心境,有这种执著的精神,所以能终身乐此不疲。不管在实际工作中遇到多大的困难,他都能顶住,从不打退堂鼓。先生有腿疾,行走困难,多半拄着拐杖上讲台。据我所知,他数次在讲台边倒下,有次竟把腿摔成骨折。痛疼折磨着他。然而只要稍稍复原,能拄着拐杖艰难行走,他便又拿着教本上讲台。我曾向他建议,换一种工作,他总是说:“还是授课好啊!我不愿离开学生。”这是什么精神?蜡烛精神,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说伯舟先生是为人师表的楷模不为过誉。 伯舟先生的学识,我向来钦佩。1985年,全国第一届桐城派学术大会在桐城召开。会议期间,时任黄山书社编辑的项纯文先生对我说,黄山书社计划点注出版马其昶的《桐城耆旧传》,问我是否有意承担此项工作,我知道自己旧学功底不足,胜任不了,便说:“我向你推荐一人,二中毛伯舟先生。”纯文先生对伯舟先生不甚了解,我便向纯文先生介绍了伯舟先生的情况。会议结束后,我上伯舟先生家谈了此事。先生听了很兴奋,似乎也有点担心,说:“我能胜任吗?还是你自己来做吧。”我坦诚地说:“旧学功深我绝对不如你,你就不要谦虚了,接下这个任务,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也是一次表白你学识的机会,你把满腹经纶一直装在自己的肚子里呀!”他又畏难地说:“资料搜集不便,我——”我说:“这你放心,所需资料和稿纸,文联帮助解决。”先生答应了。历时两年多,文稿终于写成。尤其值得一提的,伯舟先生因骨折牵引卧床,仍翻阅资料,念念不忘《桐城耆旧传》撰稿的事,腿未痊愈,夹板在身,就由夫人和孩子扶下床,从事撰写。为弘扬前贤的大业,他咬牙忍痛,真正做到奋不顾身啊!是的,伯舟先生用自己的生命在撰稿。大概黄山书社把伯舟先生文稿送呈吴孟复先生过目。有次,孟复先生对我说:“毛伯舟何人?学养很深,旧学功底很厚实。《桐城耆旧传》点注不错,一位中学老师,教学任务繁重,且腿有疾,尚能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真是难得,非常了不起。”吴老是知名学者,研究桐城派的大家,如此称赞伯舟先生,可见伯舟先生的学识功底如何了! 之后,我和伯舟先生还有一次愉快的写作合作。1992年,安徽教育出版社约我编撰初三和高中部分语文测试卷,量大,任务又紧迫,便请伯舟先生和张骏老师共同撰稿,先生乐意与我们合作。先生教学经验丰富,基本功扎实,教材熟透了,手边资料又多,但每写完一组稿子,却叫我提意见,说:“不行,就再写,我不怕麻烦,要难易适中,编最好的试卷让学生做,否则误人子弟啊!”伯舟先生的话,与其说是谦虚自律,不如说是对我和张骏先生的鼓励和鞭策。由于我们共同努力,这套上下两册的测试卷多次再版,面向全省发行近百万册,后来北方一家出版社还采用了,效果很好。 最后说说我读伯舟先生的诗文。如果说《桐城耆旧传》反映了伯舟先生的学识,那么《澹宁斋诗文集》不足以表现伯舟先生的才气。因为他全身心地投入教学,无暇顾及写诗作文,否则他应写得更多更好。然而仅就《澹宁斋诗文集》作品看,也足以看出他是一位才气十足的学人。先生工诗善文,且诗胜于文。但,写诗是要有才能的。有人说,诗是才气和真情的结晶,缺一便不能成诗。写诗谈何容易,写首好的旧体诗,那就难上加难了。我们就该集第一首《长相思》品味: 风萧萧,雨萧萧,风雨如磐杀声高,斯文难脱逃。 山迢迢,水迢迢,想我慈亲恨路遥,泪珠枕上抛。 “杀声高”、“难脱逃”六个字写出自己在“风雨如磐”的“反右”岁月里的逆境之艰难,读之令人心碎!伯舟先生是革命后代,完全出于对党的热爱和忠诚,说了自己不能不说的真话,写了自己不能不写的文章,全是事实,无一词一句妄言,却被“萧萧风雨”卷入泥沼之中,这是何其冤枉和委屈!在“杀声高”的氛围,他能向谁诉说自己的冤枉?唯有慈亲,然而“恨路遥”,只有“泪珠枕上抛”!一个“抛”字写尽了自己的冤屈!读之令人痛心! 伯舟先生在身处逆境的日子里,尽管有“墨水三缸写不尽”的愁,但着墨不多,更多的是讴歌党的伟大和祖国的繁荣昌盛。可见伯舟先生一颗赤子之心,心胸又何其开朗坦荡。对此,姚沛荪先生有中肯评价:伯舟的诗词“魄力雄伟,大气包举,局整辞华,讴歌现在,缅怀过去,展望将来,爱憎分明,热情洋溢,感人最深!非具有爱国词人辛弃疾之素养与笔力者,未易如此!” 文集中有仿聊斋体一组散文,用文言写的,可谓独树一帜,大体借物言志,叙事抒情,写得饶有情趣,别有风味,仔细品味,发人深省,颇有警世作用,值得一读。 在桐城同辈人中,我与之论学谈文者,唯所巨、永清和伯舟三先生,今三先生俱往矣,我焉能不悲?孤寂之余,展读三先生诗文,更增添伤感,我只能用如此短文以写思念之情! (2007年11月20日) (不记得可曾在桐网贴过此文,现再贴一次,再缅怀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