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消失的温暖

晓荷 · 发表于 2009-3-6 14:37:41

到这边上班两年多了。记得刚来的时候总是不习惯，地方小、人少，刚开始做，生意很清淡。常在下午无聊时，一个人拐进旁边的巷子，拐进北大街，漫无目的地闲逛。
前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冷得厉害，走着走着感觉饿了，看见旁边有家馄饨店，就迈了进去。
店是一对老人开的，大概都在六十多岁的样子。老太太穿个紫红色花棉袄，围着白底蓝花的围裙，胖乎乎的，很和蔼。老头瘦点，很自然地招呼：姑娘，吃几多（多少）钱的？
我问：有多少钱的？
老头指指门，说：自己看。
门边的墙上写着大碗：3块，中碗：2.5块，小碗：2块。我说：那就来两块五的吧。
于是老头开始忙活了，老太太搬个凳子坐在灶台边和老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们说的是罗岭话，尤其老太太方言特别重，我一点都听不懂。半下午，客人很少，两人聊着聊着就对我感兴趣了，问我做什么工作的，孩子多大了等等。平时很讨厌别人问我这样的问题，感觉像在查户口。那天也许是太冷了，也许是心情还不错，我竟然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聊着聊着馄饨就好了。老头问我要不要加点辣椒和咸菜，我说我自己搞就行。桌上有两个白色带盖的小瓷缸，一个装着红辣椒，一个装着咸豆角。装饺子的碗是黄色搪瓷盆（我们家蒸鸡蛋就用这样这个，便宜好用还结实），有点大，我笑着说：这么多才两块五啊？！老太太说：这一带都是做给学生吃的，不能贵。老头说：我们都老了，也不要养家的，赚点是点，能干的时候就干干，真干不动就回家养老了。我笑着点点头，感觉老人的话很实在。
馄饨很好吃，有虾皮、紫菜、葱等调料，重要的是味精少，皮比较厚实，吃起来有劲道，比我经常吃的传名馆的饺子要地道要家常，而且很便宜。
那之后我经常来吃，久了，和老头老太太熟悉了，遇见刚走的客人没来得及收拾的我就自己抹桌子收拾碗筷，然后安静地坐在桌子边看外边来来回回的人。
老街很是寂寞，来回穿梭的大都是老人和学生，自行车、三轮车发出卡卡的声音，对面废弃幼儿园的残缺屋顶在馄饨开锅的热气里蒸腾。有时很恍惚，感觉自己似乎坐在很久远的历史里，或是坐在某个故事里........老太太絮叨着，如同我的老外婆，没完没了地说话，不管你听或者不听，不管你理还是不理，她就那么兀自地说话，轻笑.......偶尔老头会小声地呵斥一声，老太太还是笑.......真像我的老外婆。可是，我的老外婆已经走了很多年了，很多很多年了。间或的回忆，我甚至都记不起她的模样了。只是偶尔在梦里能重温她的笑容，她的温暖，她永远的絮絮叨叨。
我常常地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坐在那里，坐在那铺着劣质花塑料布的桌子前，就感觉很塌实很安静。
人多的时候，我就在对面的破房子里站一会，看老头在灶台前忙活。来一个人，就拿一个瓷盆，依次在一字摆开的小瓶里舀点盐、味精、胡椒粉，再用手拣一小撮虾皮和紫菜，然后在左边的大锅里舀上半碗水，稍稍歇一会儿，再揭开右边的锅把刚下的馄饨捞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数，一块钱六个馄饨，一个瓷盆最多能装到四块钱或者多点也可以吧，我常常吃两块五毛钱的，汤多点，喝着吃着很舒服。
半上午和半下午客人很少，我大多是在这样的时候去的。我感觉我不是饿了才去的，我只是感觉冷了感觉寂寞了感觉累了感觉无聊了就想去那里。一般这样的时候，老头都站在门口抽烟，老太太在最里边的桌子前坐着包馄饨。两个人依旧说着话，依旧为某个说不完的话题小声地争执，老太太依然没完没了地重复一句话----不停地重复。我已经习惯了，老头似乎早就习惯了，我去的时候把钱往灶台边一放，不用说话就坐下来，老头下馄饨，老太太包馄饨，我就坐他们旁边，我感觉似乎回到了很久远的童年，似乎是坐在外婆的小屋里，烤火聊天或者什么都没干，就听他们说话.........那样的时刻我就安静地坐着，有时回答老太太的某个问话.......常常恍惚，我真的坐在记忆中的某个地方？为什么这般的温暖？这般的安静？这般的放心？这般的不设防？
常常默默地想，想得不知所以。后来有一天忽然明白，也许，我把那地方当家了。是的，只有家才有那样的感觉。安静，温暖，恬适，温馨，随意..........老外婆般的温暖，外婆老房子里的随意，厨房里的蒸腾热气，粗犷朴实的大瓷碗......哦，原来这间馄饨店我已经在心里把它当家了--- 童年的家，梦中的家。
老街的房子拆得差不多了，两个老人的年龄也渐渐大了，他们下个地方会搬去哪里呢？他们还能再有一间这样的馄饨店吗？他们还能这样健康安静地守护对方多少年呢？他们还能给我一个如家的地方吗？现在每次去都会想到这个问题，每次回来还是很安心，每次想到他们就像想起爱我的外婆外公。只是，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老街的房子马上要拆了，老街的一切都会成为记忆，老街和老人的馄饨店只会成为我记忆中的温暖。
常常感叹，常常失落，常常淡淡地想些不知所以的问题。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同这老街老房子老人一样，成为别人记忆中的温暖。其实，温暖就好，温暖是一种幸福，淡淡浅浅的幸福。即使将要消失，毕竟真实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