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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2]最忆桐乡“门口塘” 山重水复,月迷津渡,乡愁总是油然而生、沸然而起、挥之不去。要问用什么去盛那如水的乡愁?也许,只有记忆中家门前那一弯池塘。家乡在桐城龙眠河下游,正如明代理学家陈献章称赞的那样:“十里溪流十里花,居民多在水之涯。”尽管河汊纵横,却村村少不了“当家塘”,乡邻更是亲切地称门前池塘为“门口塘”,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相濡以沫的情怀。
故乡的池塘是温馨的,装满了童年的美好记忆。她是春天的布谷鸟和水田。“布谷飞飞劝早耕,春锄扑扑趁初晴。千层石树通行路,一带水田放水声。”桐城派大家姚鼐用神来之笔写出了故乡塘田相依、农人耕锄破土、一派劳动繁忙的景象。她是夏天的青荷和红菱。“绿树荫浓夏日长”,小伙伴们光着身子跃入水中,折一柄荷叶于头上,采一把红红娇嫩的菱角,享受那鲜美多汁、嫩如雪梨的美味。她是秋天的残荷和鲜藕。傍晚兄长踩出那玉色的长节的藕,母亲把它们一一洗净,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就挑上一担赶往街头,然后带回了盐,带回了布,带回了书本和铅笔,也带回了童年对外面世界的热烈渴盼。她是冬天的鱼跃和欢歌。要过年了,村里请来了打鱼人,一张弥天大网在十几个壮汉的牵引下,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搅得鱼儿惊慌失措地扑腾跳跃。“好大的鱼啊?选”我们看着那不断跃出水面的大鱼,沿塘堤惊喜地叫着跑着,有时冷不丁前面一条大鱼跳落到塘堤上,惹得我们几个争相扑过去——好一幅“肥鱼闹年图”!
故乡的池塘是忧伤的,铭刻着沧桑的岁月和人生。从出生开始,只要不离开故土,乡人便注定了一辈子要和“门口塘”相伴,担吃水,洗衣服,浇菜园,洗手濯足,时时刻刻离不开她。甚至老人仙逝后,其后辈还要披重孝跪向“门口塘”,丢几枚硬币于水中,为那奔向天堂的人买水,去演绎一场人生的最后告别仪式。而远离村庄的池塘,则只能称为“荡”,面积比“门口塘”要大。如我的家乡就有“淹儿荡”、“雪儿荡”、“慈悲荡”、“火神荡”等。“慈悲荡”的叫法,我一直没有探究,直至离开故乡后时常想起附近的千年古庵,想到佛家一直倡导的“慈悲为怀”,也就释然了。“淹儿荡”是否淹死过小儿,我没有见过,问大人,说这是代代相传的叫法,叫我们到那里一定要小心“水鬼”,因为它要拉小孩子投胎。而火神庙前的“火神荡”,却的确淹死过我的一位姐姐,那年她才6岁。解放初期,享受了几百年香火的火神庙拆后建起了一所小学,而“火神荡”也越变越小,直至如今不见了踪迹。
故乡的池塘是伦理的,洗涤着乡人的灵魂。故乡有句歇后语:婆媳塘的水——清浑照人心。相传很久以前,一口大水塘附近有户人家,婆媳都是孀妇,媳妇勤劳善良作风正派;婆婆风骚懒惰。恶婆自己偷汉子,反诬媳妇勾引男人,儿媳受冤屈,到塘东头投水自尽。恶婆怕丑事败露,到塘西头跳水身亡。后来,塘东边水是清的,塘西边水是浊的,虽大风大浪,也不混淆。这个与池塘相连的传说,深刻地演绎了几千年来家庭关系中最复杂的关系——婆媳关系,最永恒的主题——伦理道德问题。或许受此传说的影响太深,直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还时常听闻家乡某地某媳妇投水自尽。尽管有些迷信的味道,而且后来村妇的效仿更显得有些愚昧,但那古老的传说让我们从真善美战胜假恶丑的较量中,汲取了一种古典精神,并时时涤洗自己的灵魂。
故乡的池塘是清傲的,见证着桐城派文人的风骨。名冠清代的卓越的文学大家戴名世,就是因为久受桐乡儒风浸润,生长于清却偏偏对晚明萦怀情愫,以致惨遭文字狱杀害,并殃及三百余口族人沉尸“门口塘”。如今,桐城市孔城镇清水塘村的那口塘,依旧微风习习,波光粼粼,古树斜枝,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一代才子的清风傲骨?选戴名世之后,又有多少桐城英杰,一再以身去殉民族文化。如握枪杆子的桐城派文人姚莹,如暗杀时代胆子最大的桐城人吴樾,如报仇怒毙孙传芳的桐城人施剑翘……他们和戴名世一样,激情书写了一笔笔厚重的历史。
池塘如珠如玉,仿佛故乡的眼,目光总是追寻着远在他乡的游子,望断了天涯路。被称为琼瑶之前最负盛名旅台女作家的桐城人——张漱菡,是著名的桐城父子双宰相后裔,她把浓浓的乡愁乡恋都遗在了《荷香集》的诗句词行中。她多次在给作家石楠的信中,流露出想回乡看看的心愿,当她得知石楠到桐城瞻仰了张廷玉墓时,激动不已。“从她的笺行中,我似乎听到了她澎湃的血流之声,感受到了她恨不能插翅飞回故园的情怀”(石楠《怀念张漱菡》)。如今故园荷塘的月色依然,一代才女却早已驾鹤仙去,而那半亩方塘牵系的无边乡愁,仍然在每一个游子的心田更加旺盛地滋长。(陶善才) [/siz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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