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二题

桐城明月

飘雪


早上起来，窗外正若有若无的飘着小雪。

这次的小雪，没有一星半点雪的前奏，没有冬雨的丝丝扯扯，没有迸溅的雪粒的伴奏，没有这之前寒冷彻骨的酝酿。雪，只在凌晨的时分，带着细细软软的冬风，无声无息的从半空飘落，在灰蒙蒙浑然一体的天地之间逛荡着、嬉戏着、追逐着，轻盈的舞，斜斜的钻，翩翩的落。

此刻的我，正站在幽寂的窗口向外张望。袭到胸口和面颊的风，牵着盈盈飘雪的手，把这些极细的、柔弱无骨的精灵纷乱地带到这样一个清晨的光阴里，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小小的空间。

披上衣，我推开了更大的窗，我想让这不期然的飘雪的造访少一些遮挡和屏蔽，我好切近的去亲吻上这些凝固了的洁白与纯粹。

站在一个人的窗前，许多幻化的雪片从窗外斜斜的飞进来，眼前忽然就闪过许多的雪：江南小镇的雪，塞北朔风的雪，大漠边关的雪，茫茫雪原的雪······雪是多姿的，它有时候仪态万方，盈盈飘洒；有时候颗颗晶莹，如珠迸溅；有时候如羽幻化，撕扯开如幕的恢宏；有时如泣如诉，冷雨伴着雪片潮湿着淋漓；有时候又柔若纤毫，如烟如梦，雪落无声。就如眼前这雪，只是零散的、细细的、有形无形的飘。

雪是温暖的。飘雪的季节，我的心头也是丝丝的暖意了。此刻的窗前，更多的雪花儿从不同的方向打着转儿，呢喃着它们无声的语言，钻过冰冷的钢栏向我走来，一点一点、一颗一颗，一片一片，柔柔的沾上了我的发梢，贴上了我的衣裾，吻上我的额头我的双唇。

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去追逐和迎接雪花的踪迹，想挽留住片刻这些飘舞着的晶莹透亮、轻盈短暂的生命。

雪花调皮了，飘忽着，闪避着向左、向右、向上、向着各各不同的方向扭着，摇着，摆着，躲闪着我有心伸出去殷切迎接的手掌和指尖。我合拢上指尖，它就从我的掌侧漂移而去；我张开手指，它又从指缝间溜滑着而走。一次，一次，又一次，它们只是闪避，只是游移，——分明是不喜欢我伸出来的迎接的手，或是曲解了我的片刻的温存和爱惜。

我深深的黯然了。

我的带着温度的手，是不是无意间成为了它需要刻意避开的埋葬?我的张开的手掌，会不会哭泣了这些晶莹剔透的精灵，成为了它们躺着晶莹泪滴的温床？而我，是不是又该虔诚的戴上一副厚厚的洁白的护套，好长久的沾染上这丝丝来自于雪花的典雅的偎依和沉醉？

这样的想着，我再也不敢伸出手去了。


                                   
                              废园雪飘


雪渐渐的小了，零星飘荡的雪花搀着风的脚步，依然还在轻轻的向我飞来，飞来。

小小的雪花，顽皮的飞着，舞着，钻着，转着，一片片、一朵朵的造访着我幽寂的书房，把一些快乐的追逐和倏尔即逝的身姿久久的留在了我深冬的眼里、心里。

窗外的废园更加的沉寂了。

依旧是枯草匍匐，依旧是垃圾满地。断壁和残垣沉默，萧萧草木无语的站着；一些死去了的藤蔓挂在枝头，把长长的枯槁无声的倾泻；几株低矮的乌桕顶着数枚依然碧绿的叶子，三五束白色的乌桕子在枯瘦的枝杈上轻轻的摇晃；靠墙的一侧，几簇明丽金黄的雏菊这若有若无的飞雪中执著的开着；两三畦新开的菜地，栽上着一些齐整划一的四月慢菜苗，那是冬天里温暖的餐桌上最为朴素和地道的菜肴。

正看着，一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灰白色的猫，忽然的爬上了那一扇废弃的窗洞，从容的踱着步子，四顾，蹲下，慵懒悠闲的搔抓着毛茸茸的脑袋，细细的、一下一下的舔着它的小小的爪子。

这样的破败与萧瑟里闪现出来的这一处安宁忽然间有点让我感动。许是因了我一声故意的咳嗽，那猫一下子停止了这些动作，抬起小小的脑袋警惕的看我。搔吧，舔吧，你这小小的家伙，我无意打扰到你的清静，也不愿打断你在这样小小飞雪中的悠闲自赏的梳妆。

猫继续着属于它的惬意和安宁，而我却又一次的陷入到一些更多的思绪里。我在想，这废园，其实也是有生命的。一年一度、一季一月，它迎来春风和夏阳，迎来秋雨与冬雪，寂寞地长着枯荣更替的草树，无言地开着四季里不息的花。它在落寞中生长，在隐忍中等待，在冥冥中坚守，一年四季，它固执而顽冥的守护着匆匆行走过的日子，幻灭着衰土与荒草的期待，潜心地做着那一个蓬勃的、关于春天遐想的、辛苦却美丽的梦。

飘雪的废园沉寂着，冷清的挂着一些未被完全斫去的藤蔓和枯枝。零星的雪还来不及飘落就悄悄的遁为无形，去亲吻那沁凉的空气了。冷清的园子仿佛消隐了所有的语言，把一些怀想与等待沉在泥土的深处，只把那些律动的思绪和温热的血液在深深的泥土间奔突。

严冬里，雪飞中，花开无声。雪落无声。废园无言。枝柯无言。泥土无言。

我在这样的废圆前伫望，在若有若无的雪飞里谛听。我分明听见了雪落下的声音，那是雪花和季节低低的喁语，是废园深处的泥土喜悦而泣的颗颗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