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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容膝之地:当寂静在一座亭中学会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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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09: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容膝之地:当寂静在一座亭中学会自己的名字

                                                                                                    ——观倪瓒《容膝斋图》




           第一部 寂静的来处



       一


太多声音
在今日的网络上
为《容膝斋图》扬起山海般的赞誉。

然而许多年里,
每当我偶然瞥见它,
心中只是轻淡——
淡得像春雾未醒,
淡得让我进不去
那一方无声的境界。

也许是关于倪瓒的故事
遮住了画本身。
一个奇僻之人,
在乱世风暴里
以怪癖为盾,
以沉默求生。

我常想——
若他在朱元璋治下
活上王蒙那样的二十年,
而不是短短两载,
他的结局
或许比王蒙更惨,
甚至连人格尊严
都难以保全。

学者说:
他的山水清得近乎枯槁,
颜色几乎被水洗干净,
几株孤树
贴在岸石与坡陀之间;
远山薄如剪影,
江水平平如纸,
连一笔波纹也懒得画。
“千篇一律”——
他们如此断言。

有人甚至收集一百幅以证其言。

然而这“千篇一律”,
恰恰是一种罕见的气质。
我忽然想到
中世纪的圣母像——
一旦出现一个好范式,
无数画家竞相临摹,
因为没有印刷,
因为民间需要。

那不是艺术的荣耀,
那是技匠的日常。

宋以后江南亦如此。
士大夫以是否拥有一幅倪瓒
作为雅俗的尺度;
他走进富户厅堂,
不可能日日创新——
唯有在重复中求生,
在略变之间稳住身家。

他说:
“逸笔草草,
聊以自娱。”

这不只是心境,
更是乱世的生存术。
成百上千的画
被他像种子一样散落于世,
如鱼卵、如树籽——
只愿其中几枚
能渡过明天。


           二


然而重复
并不总是退却。

莫奈反复画干草堆
为了追光;
塞尚几十次画圣维克多山
为了追形、追体积、追结构——
直到坚持
成为现代艺术的骨架。

倪瓒的执着
也有同样的深度,
只是更加安静:
一河、
两岸、
一亭、
几株枯木——
差异微弱,
唯有岁月能察觉。

七十二岁那年,
他画《容膝斋图》。
构图近乎王蒙《渔父图》的简化版:
三段平衡,
亭子在中轴线上立稳,
左侧树木撑起重心,
右侧一抹沙洲
补回画面的呼吸。

因此“绝笔”之说
才如此可信。
画面冷净、
无风、无影、无人,
像月色洗过的夜半。

若王蒙画的是
月初升那刻的锋锐与人气,
倪瓒画的
便是月在中天、
影迹消散后的清光。

人间被抽离,
世界被剪到极简,
只剩下光
与寂静
在互相凝望。


        三


乱世里
最重要的本领
是消失。

倪瓒画中无人——
无人,
便无可问罪之人。

明清文人崇拜他,
正因为他是
“黑暗时代的清影”,
是不与世界争的姿态,
是不被风暴吞没的方法。

蒙克用呐喊
撕开痛苦;
倪瓒和后来的士人
却以无声
守住灵魂的一隅。


         四


《容膝斋图》是江南春景,
却像被月色稀释到极淡。
疏林浅坡,
湖面宁静,
远山平卧如忘记呼吸。

题诗里有杏花、池鱼、竹影、清谈——
但画面
把这些人间景物
化作透明的念想。

而空亭——
才是他真正的自画像。
那是漂泊者的一处暂歇,
却不是归处:
亭可待,
不可留。

“容膝”出自陶渊明:
小到只能容下双膝的地方,
却能安顿一个灵魂
在贫困中
仰望自己的天窗。

倪瓒晚年
在太湖周边漂泊二十年,
不系舟,
不安家,
靠诗画
与风雨为伴。

也在那段时期,
他的风格收束成骨:
“一河两岸,
寒山瘦水,
枯木冷石”——
天地被削减至
最低限度的存在。

没有天,
没有风,
没有雨——
只有他还能承受的
那一点点世界。


        五


在倪瓒的画中,
时间被拔掉了神经。
没有飞鸟,
没有流动,
没有等待——
只有静,
深得像宇宙
刚停止膨胀的瞬间。

空亭伫立,
却不等任何人,
不是倪瓒,
也不是我们。

它等待的,
或许只是一个
不会被时代伤害的
“人”的概念。

一个仅能容膝的地方,
却能安放
那些无法在尘世站立的灵魂。




          第二部 寂静的形状



       一.画面


一截浅岸,
几株被风遗忘的树,
一条留白成水的光面——
白得像忍住太久的呼吸。

远山微微抬起,
像只是提醒:
距离仍在。

亭子立着——
空着、轻着、
如悬在空气中的念头。

不在所见,
而在于
被削去的部分。


        二.删减之术


倪瓒,
以拒绝成其美的画家。
他的墨
从不急于让纸变暗。

他把世界
拆解成极寂的几个器官:
岸、树、水、山——
像僧人随身的一小包清物,
一袖足以装尽。

他说“不求形似”,
只为“自娱”。
这“自娱”
其实是乱世里的隐形术,
让自己
不被看见。


         三.古诗作骨


陶渊明
倚南窗,
在小小容膝之室
找到安宁。

倪瓒取其一句,
却把文字
化作沉默的风景——
唐宋山水的语法
被他提炼为几笔:
远山如眉,
春水平静,
空白承担了
原本属于万象的重量。

画成了诗,
只不过这首诗
忘记了自己的字。


         四.与吴镇的距离


吴镇画渔父,
倪瓒画渔父离开后的世界。

一个讲故事,
一个取消故事。

留下的
只有一座空亭——
等待
那位已决定不再出现的人。


        五.与夏圭的清远


夏圭的山水
呼吸、升腾、散落,
空间如风卷长卷般
不断展开。

倪瓒的远意更冷,
像一个世界
决定关闭戏剧的大门,
只愿变得
薄、
淡、
安静。

夏圭的空,是入口;
倪瓒的空,是余波。


         六.与宋之世界相比


北宋建峰如建殿宇;
南宋裁景如裁情思。

倪瓒
几乎不再建造任何东西。
无峰、
无壑、
无人迹,
天地被削成一块
几乎透明的寂静。

他画的是
读书人在宇宙中的位置
被悄悄删除的一刻。


        七.再与陶渊明并行


两位逃世之人,
却走向不同的光线:

陶渊明有酒、
有草木温暖,
他的自由
像春天的空气般柔软。

倪瓒
只有冷气,
只有被墨淡忘的一条水,
他把“消失”
写成最后的德性。

两人都选了小屋;
但只有一个
觉得那里有温度。


         八.后世的暗号


明清士人
把倪瓒奉若孤鹤、清风,
像是用某种密码
赞美他的空白,
也藏匿
自己的不敢言说。

当文字可能成为罪证,
一条淡水、
几株疏树、
一座无人的亭子——
便成了内心流放的符号。

倪瓒的沉默
成了他们的纪念碑;
他们的赞美
记录了数百年的人心
如何在不说话中
求得存活。


         九.再回画前


疏树、浅坡、
白得发亮的水面、
几乎不愿抬起的山影、
以及那座空亭。

如此微小,
却容纳了
一个时代的
道德与光。

一个只够容膝的地方,
却足以安放
无处可立的灵魂。




附记

这首诗写于重读《容膝斋图》之后。
当代人面对倪瓒,常以“淡”“疏”“简”去概括,
却忽略了这些特质背后的 生存隐喻。
在明清的文字狱阴影下,
空亭、淡山、疏树
不仅是笔墨的美学,
更是群体灵魂的默语。

倪瓒画中的留白,
既是审美选择,
亦是历史的自我保护。
每当我看向那条无波的江水,
都仿佛看见一个时代
努力让自己
“不要被看见”。


倪瓒自元至正十三年起,
在太湖一带漂泊二十余年。
其画风在此期间完成最后的提炼:
“一河两岸、寒山瘦水、枯木冷石”
成为他晚期作品的恒定结构。

《容膝斋图》作于明洪武五年,
时年七十二。
此画传为绝笔,
画法近王蒙,却于精神上截然不同:
王蒙画烟火与气势,
倪瓒画清光与空寂。

此画之所以成为文人心中的典范,
不在其技,
而在其“无事”。
它是倪瓒的一生中
最轻,却也最重的一幅。



《容膝斋图》是一幅以“删减”为最高技巧的山水:
删叙事、删人物、删波纹、删风雨、删壮阔。
所剩之物,
皆是精神性的残余。

这幅画延续陶渊明的“容膝”哲学,
又将吴镇、夏圭的山水传统
化作极度安静的抽象。

倪瓒被明清士人推崇,
正因其画中空白
成为时代黑暗中的安全地带。
文人无法直言,
便借倪瓒的“无”
表达心中的“有”。

因此,《容膝斋图》不仅是一幅画,
也是一个时代
最温柔、最隐秘的暗号。



附:





吴砺

2025.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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