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绕地球，风是记忆

吴砺

                     孤帆绕地球，风是记忆

                                                ——读史洛坎《孤帆独航绕地球》有感

               第一部

           一

一百多年前，

地球对大多数人来说

还是个谜。

如今，小学生都能画出它的轮廓，

这变化，真令人惊叹。

生命短暂，

时间更短。

写一点东西，

就少了读书的时间；

读完书想写点什么，

又已疲惫不堪。

每天的精力

就那么一点，

不管怎么分配，

总有遗憾。

有了点爱好，

心事也就藏了起来。

现在的我，

总想读些外国人的文字。

他们总能带来

意料之外的惊喜。

而我们，

早早住进了两千年不变的帝国，

读一页书，

就猜出整本要说的事。

            二

封面照片里，

史洛坎船长戴着高帽，

穿着礼服，

目光坚定，望向右前方，

像是在望向大洋深处的命运。

译者在前言中写道，

秦始皇是少有的爱旅行的皇帝——

这是中国人最容易忽视的优点之一。

我们曾说“倭寇”，

却不知那只是

不被允许出海的福建商人，

雇了些日本武士，

成为走私者。

郑和的船队

七次下西洋，

但没有留下一份完整的航海图，

也没有哥伦布般“发现新大陆”的叙事权。

我们从来欢迎别人进来，

却不鼓励自己的子民走出去。

开放，

从未真正属于这片土地。

             三

这本书的开头十页，

像一个两岁孩童

在路边自在撒尿——

轻松、自然、毫不费力。

史洛坎就像个

忘记了“生死”是什么意思的人，

一个在风中笑着独行的中年水手，

不带任何知识分子的踟蹰与反复。

他的文字

天真得像童谣，

纯净得让人怀念。

像鲁滨逊，

又更轻快。

像民谣，

像阳光洒落甲板时的水珠。

他一直在读书。

他的文字之简，

并非粗陋，

而是学养充盈后不需废话。

让我惊讶的是，

他居然不会游泳——

却一个人航行整个地球。

这就像吴砺先生在美国

待了两年，

一句英语也没听懂——

也活得好好的。

             四

他写自然时，

只用一两句话，

便如诗点水。

那是清晨船首跳跃的水珠，

像宝石挂在胸前；

那是一弯迷你彩虹，

守护着浪花号出发；

那是一轮含笑的满月，

从海平面悄悄升起。

他说：“晚安，月亮里的先生。”

于是航程中，

他常与那位先生交谈，

像老友一样，

诉说心事。

             五

远离海岸，

大海辽阔，

反倒更安全。

浪花号

像小鸟冲破风浪，

又像流浪儿藏身浪底。

一天一天，

风带着它继续前行。

夜晚，

风浪拍击他站立的船首，

如诗如梦。

到了合恩角，

最后一记巨浪

把他所有烦恼

都冲进船尾的泡沫里。

他说：

“这波浪，洗去懊悔，

把我送入夏日。”

              六

风柔云缓，

他终于能放下舵轮。

三十个小时，

他与上帝同航。

海洋再度展开它的怀抱，

平静而辽阔。

几天后，

浪花号升起了辅助帆，

风继续吹，

但温和，

像老朋友低声讲述往事。

他不只是掌舵，

他还缝衣、做饭、读书、发呆——

一个人，

过得比许多群居者还丰富。

孤独不好，

但他学会了寻找陪伴：

与宇宙为伴，

与自己为伴，

与书为伴。

             七

他航入阿拉弗拉海，

那是乳白与紫绿交织的梦境。

夜色中，

水面燃起火焰般的光亮，

如同星辰坠入船后，

为他点亮航道。

后来，

风停了，

船帆垂落，

他进入了无风带。

四下无声。

他坐在甲板上读书，

点燃蜡烛，

看着平静的海面

如镜般映出他的沉思。

这八天里，

他在寂静中

听见了时间的声音。

           八

1898年6月27日，凌晨一点，

他回到了港湾。

三年零两个月，

四万六千英里，

他一个人完成了这个旅程。

他胖了一磅，

变得更年轻。

船比出发时还结实，

未渗过一滴水。

他的朋友说：

“史洛坎年轻了十岁。”

是的，

因为他不为战争、利益、征服而航行，

他只是为了

知道

海是什么模样——

而他，知道了。

                 第二部

他扬帆，不为荣耀，

也没有帝国

在地图尽头等他。

只有大海，

古老的沉默，

和一艘叫“浪花号”的木船，

由他亲手重生。

一个人上路，

却从不孤独——

他读风，

追星，

以书本来承载寂寞的重量。

他不会游泳，

却成为世界上第一个，

独自环绕地球的人。

他的文字没有雷霆，

只有盐和阳光。

不夸耀，

不喧嚣，

只有船尾的浪痕，

和天光下的节奏。

每一句，

像风穿过帆布；

每一页，

像不靠机器驶出的海里，

一念一浪，

缓缓前行。

那时世界已在加速——

蒸汽船、工厂、时钟。

但史洛坎

选择了另一股洋流。

他走得慢，

却在慢中

找到了永恒。

他把海

变成伙伴，

不是征服的对象。

他的航行，

不是为了主宰世界，

而是为了遇见它。

他的旅程，

不是发明，

而是重新发现——

重新发现“在场”，

重新发现被拉长的时间，

像夜月下展开的帆布。

他看见

在船头跳舞的彩虹，

倾听的月亮，

低语的大海。

他看见的，

是我们大多数人

从未真正看见的。

即使风停了，

他也点起蜡烛读书；

即使迷失方向，

他也缝衣微笑。

他教我们，

真正的冒险，

不在于惊险，

而在于用心。

孤独，

不是放逐，

而是最锋利的一种祈祷。

当他归来，

三年零两个月过去，

他比出发时

更年轻。

“浪花号”也更紧实，

不漏一滴水——

这艘船，像它的船长，

不是靠力量，

而是靠恩典

抵达终点。

读他，

不要只当他是水手，

他是以木与风为诗的人。

他的航行，

不是穿越海洋，

而是穿越存在本身——

他把地球还给我们，

一浪一浪，

温柔地交还。

附：

《孤帆独航绕地球》／（美）史洛坎著，麦倩宜译，重庆出版社，2007.5

吴砺

2025.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