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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寂静降临之前,她跳舞
——写给纪录片《曼菲》(2017)
一
我从未想过, 一个人, 可以用整整一生来跳舞。
人的身体, 动作不过那么几种—— 怎么可能 用几十年不断创造新的语言?
1955年,台湾, 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 中国女子。
她曾是李安的同班同学, 纽约的那个小圈子, 竟闪耀出一群人, 像隐隐的星火—— 安静而灼热。
她的年纪, 和大陆一些艺术家只差八岁, 命运却截然不同。
一样从小镇走出, 一样望向外面的世界—— 但她们, 走上了那条 真正跨越的路。
片头那一小段舞, 让我怔住。 第十分钟, 那位姓简的舞者, 轻轻一转, 仿佛触碰了我 不知名的神经。
我对舞蹈一无所知。 但若是美, 我的身体 总能感觉得到。
中文的世界里, 这部纪录片说的故事, 贴近而真切, 我们可以懂, 不是高高在上的抽象。
云门舞集, 一群从小岛出发的舞者, 却跳成了世界的名字。 这片子让我明白, 一个舞者, 是如何生活、 如何思考, 又为何坚持。
四十岁组团, 已是逆流而上。 这条职业的河流, 太湍急,太冷。
“舞者的生命很短。” 但其实, 谁的生命不短呢?
看到一半, 突然转折—— 她病了。 1996年,41岁。 她在浴缸中起舞。
2001年, 病魔真正降临。 46岁, 来得太早了。
但这不仅是她的故事, 也是她身边那群人—— 团队、家庭、朋友, 一起面对 这个温柔而坚定的人 即将离开的现实。
那种告别的编舞, 胜过任何一场正式演出。
2005年, 她最后一次观摩排练。 2006年, 她离开。
这不是一部 单纯记录的影片, 它记录的是: 朋友如何变成亲人, 悲伤如何击碎语言, 又如何缝补人间。
大陆拍不出这样的片子, 不是因为技术, 而是因为 我们太习惯用口号 代替泪水。
一个人, 要成为“大义灭亲”的人, 才被教育成“好人”。
而这部纪录片告诉我们, 人, 可以深情, 可以彼此托付。
林怀民, 他也许一生最伟大的创作, 不是一支舞, 而是这部记忆之作。
曼菲—— 一个透明的名字, 一个美得让人心痛的灵魂, 如晨雾, 如闪光的梦, 轻轻来到人间, 也轻轻地离开。
二
她起舞, 不是为了说话, 而是为了倾听—— 倾听身体早已知晓、 语言尚未触及的真理。
一个来自台湾的女孩, 1955年出生—— 不在世界的中心, 却始终走向 那团名为“艺术”的微光, 即使它燃烧于异乡。
她远行求学, 然后归来, 将自己整个奉献 给一座由呼吸搭建的舞台。
与云门共舞, 再创云门二。 她创建的, 不仅是一个舞团, 而是一种存在方式: 活在 动作先于言语 那片深海之中。
这部电影, 如轻纱缓缓拉开, 揭示她的步伐, 她的静止, 她如何掌控 空气与空间的边界。
然后—— 在中段, 故事突转, 如黄昏骤然降临。
她病了, 四十一岁。 她在浴缸中跳舞。 地面从脚下消失。
四十六岁, 身体开始 退出这场舞蹈。
但她的朋友们, 如一圈环绕的手臂, 守护那即将碎裂的节奏。 他们不以悲伤承载她, 而以优雅。
无需煽情。 无需配乐。 只要手, 与记忆, 与光。
这部影片, 并不解释她。 它只是 静静地呈现—— 什么叫做 带着完整的美 从人间隐去。
没有纪念碑, 没有旗帜, 只有水, 与水记住的 形状。
附:
吴砺 2025.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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