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下，无名之人

吴砺

                      蒸汽之下，无名之人

                                                ——观看NHK纪录片《赤羽·关东煮小店的悲歌》

                 一

二十四分半的片子，

镜头对准的不是明星、不是美食节目，

而是一口锅里翻腾的热气，

还有站着吃饭、站着说话的人们。

没有座位，

只有站台、酒杯，和一声声叹息。

人们来了，

脸上写着时光的旧账，

有的笑得太快，

有的说得太急，

也有的，

迟迟不语——

仿佛话语也在找回勇气的路上。

她们不是女演员，

眼神闪躲，声音发颤，

没有那种电视剧里的完美滤镜。

她们的生活里没有“情节”，

只有深夜收工，

只有薪水不够分的日子，

还有一种必须喝一口热酒、

说点什么才能继续走下去的坚持。

我忽然想起八十年代末的上海——

那条老四川北路，

那些被锅气蒸腾的弄堂，

锅铲敲锅沿的节奏，

油渍笑容下

那些沉默的温柔。

我也想起厦门——

鼓浪屿码头边的小街，

碎石路上旧砖屋的呼吸，

榕树与海风之间，

有饭菜香悄悄飘散。

谁能想到，

福州路小超市里那一小格汤池，

几根豆腐干、几片海带——

竟也牵连着

这样一个遥远小镇的寂寞与温度。

热气从岛的那头飘来，

穿越海峡，

落在我们每一个

晚归的黄昏里。

在锅里悄悄沸腾的，

不只是萝卜与鸡蛋，

还有一句句

无人鼓掌的故事。

他们的名字不会被记住，

但我们终究都会像他们——

是演出结束后，

留下来擦桌子的那个人；

是顾客走后，

仍旧仰望锅中蒸汽的那个身影。

锅还在沸，

天已微凉，

蒸汽仍缓缓升起，

迎向这城市最无声的夜空。

                   二

没有解说词，

没有旁白。

只有一锅汤，

和一些人——

站着吃，

站着说，

站着想起过去。

镜头停留，

像一位朋友，

不插话，

只倾听，

只看着

那些看过太多黑夜、

梦却太少的脸。

他们为了吃而来，

却往往

多留了片刻——

为了什么呢？

也许是

一丝热气，

一个说话的理由。

蒸汽中

飘起的是碎片——

下班归来的男人，

背负沉默的女子，

孤身的老人，

点着最后一串鱼丸，

不急着走。

这里没有光鲜，

没有精致发型，

没有写好的台词。

女人眨眼太快，

声音里有颤抖——

这是东京，

但也可能是上海，

八十年代老四川北路的一条小巷，

黄昏时分的蒸汽

像老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祷词。

也可能是厦门，

靠近渡口的老街，

风带着咸味拂过，

摊贩从破砖之间

吐出记忆的温度。

就连福州路一家小超市

那角落里的关东煮汤池，

也忽然成了这条传承的节点——

热汤、

生活、

与苦难并存的延续。

这部片子不是在讲料理，

它讲的是——

在没人鼓掌的时候，

我们仍然

怎么活下去。

是那些

没人记录的故事，

在锅里慢慢炖着，

却不得不继续背负。

关东煮成了挽歌，

蒸汽是低语的忏悔。

寻常人世，

成为了纪念碑。

而摄像机，

就是那位沉默的证人，

见证着饭后

那些消失的人们——

只留下

一丝暖意，

在空气中，

再停留一会儿。

附：

赤羽 关东煮小店的悲歌 - 知乎

吴砺

2025.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