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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人生:《拉面之神15年的纪录》沉思录
——观看纪录片《拉面之神15年的纪录》
一
一个六十二岁的男人, 肚子圆滚, 下楼成了艰难的仪式。
他叫山岸一雄。
他的面馆只有十六个座位, 却总有排两个小时队的人。 这是一家破旧的小店, 躲在一个仿佛早已遗忘的街角, 但人们来了, 还一再地来。
我,一个与这世界毫无关联的人, 却通过一部纪录片, 看见了他们的生活, 仿佛灵魂短暂交会。
几年前, 我曾看过介绍兰州拉面的片子。 五千家面馆, 没有一家的汤底配方相同。 贫穷中锤炼出的技艺, 在平凡中重复的仪式。
这段影像拍于1996年, 山岸当年六十二岁。 那间做面的作坊又小又旧, 却像极了中国乡村的小吃铺。
他的笑容, 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 他是个心善的人。 生病之后的他, 靠着挣扎继续工作, 那是一种意志的挣扎, 也是一种生命的信仰。
“我只为这份工作而活, 只要能健康地做下去, 我就感到幸福。 我不奢求更多。 我随时可以死。 我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
这一句, 像哲人说的话。 他,不是神, 却是一个被人尊称为“教主”的人。
他从不收徒弟的钱, 哪怕有一百家店挂着“大胜轩”的名字。 因为,江湖义气,比金钱更重。
他的妻子在五十二岁去世, 他将她的房间封闭二十年, 谁也不准踏入。 那是一座心灵的庙宇, 一段永恒的寂静。
2004年, 他再次下楼。 两天后, 倒下,住院。 大胜轩,危机重重, 顾客少了一半。
他换上人工膝关节, 再次回到店里。 他注意到猫的画框玻璃 被擦干净了—— 那幅画挂了二十年, 第一次,变得清澈。
他终于走进那个房间, 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二十年没有人走上的二楼, 满是尘土, 妻子留下的1978年旧杂志, 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她年轻的笑容, 还在那里。
大胜轩最终被拆除。 原址建起一座52层的高楼。 而他妻子去世时, 正是52岁。 他说,那是命运的回音。
“我不怕死。 一点也不怕。 我也不讨厌它。 死只是躺下来, 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
“因为我这一生, 一直在努力工作。”
他从未回过故乡, 因为蜜月旅行 就是在那里度过。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悄悄藏在汤与面的蒸汽中。 我们, 或许年轻, 更愿意听, 而不是成为那个 要向人生告别的人。
这碗面, 未必比兰州的更好吃, 但它有灵魂。
山岸一雄发明了“蘸面”—— 面和汤分开吃, 也许不是为了创新, 而是为了让面当快餐送到远方, 不糊、不烂。
一个天才, 穿着油渍斑斑的衣服, 不是发明家, 而是厨房里的战士。
这部纪录片, 就像一碗热腾腾的拉面, 盛满了一生的滋味。 哪怕屏幕已暗, 它还在心里, 温热地,回响。
二
这从来不仅仅是关于拉面。 不是那锅汤, 不是那条面, 不是吸溜的声音, 甚至不是那个名号。
这是关于一个人—— 一个穿旧围裙的男人, 一副倔强的背影, 一颗在她心跳停止后, 也停下了脚步的心。
他不是明星大厨, 没有星级徽章, 没有闪耀火焰。 只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在九平米的空间里, 一碗一碗, 端出记忆。
镜头从不眨眼。 十五年, 它看着他一瘸一拐, 看他工作、 沉默、 落泪, 却不曾 擦去任何东西。
不擦去悲伤, 不擦去习惯, 不擦去那幅 猫的画框上的尘土—— 那是悼念, 是悼念的一部分。
他说: “我随时可以死。 躺下而已, 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 他说得如此平静, 仿佛那是一种 劳作后的休息, 而非结束。
他妻子的房间, 锁了二十年, 成了一座 属于沉默的神殿, 一段太沉重, 无法触碰的爱。
当那扇门终于打开, 溢出的不只是尘埃—— 而是一段被小心叠好的人生, 包在泛黄的杂志里, 藏在照片的微笑里, 躺在早已忘记的楼梯上, 不在, 却无处不在。
他把自己的名字送给别人。 一百家店打着“大胜轩”的招牌。 他从未索取分毫。 因为对他而言, 传承不是占有, 而是给予—— 将一切交给 那些真正渴望的人。
他发明了“蘸面”, 不是为荣耀, 而是出于实用。 让午饭得以送出, 让面不在汤中死去, 而能在相逢时 仍保温热。
他不追求不朽。 却无意中达到了它。 在每一帧画面中, 在每一次 碗碟碰撞的叹息中, 他还在。
他的店,消失了。 原址上, 盖起了52层的高楼—— 那年,他妻子离世时, 正是52岁。 巧合? 他不这么认为。 他在建筑中看到诗意, 正如他在死亡中, 看到的不是终点, 而是一次 躺下, 在长久劳作之后。
而我们—— 这些观众—— 我们不是为了那碗面而来, 我们是来见一个人, 一个提醒我们: 真正活着, 就是付出, 就是流泪, 就是在终点到来之前, 不停地, 继续端出那一碗碗温热的人生。
附:
吴砺 2025.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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