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吹拂的名字：孔子沉思录

吴砺

                                             被风吹拂的名字：孔子沉思录

                                                                                                           ——观看纪录片《孔子》（2015）

                       第一部

             一

孔子——

对今天的中国人而言，

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这一代，

在“批林批孔”的口号中长大，

却从未真正看见他的脸。

直到某天，

一本书上的粗糙木刻，

那张嘴角下垂、眉头紧锁的画像，

从宣传的迷雾中走出。

一九九一年，

我前往他的故乡曲阜。

在孔林，

我目睹令人震惊的一幕：

七十多代的孔氏祖坟，

竟被红卫兵挖得底朝天。

连日本侵华时，

都派兵守护孔府；

而我们，

却亲手挖掘自己文化的根。

像一场狂热信仰的瘟疫，

席卷文明的骨架。

               二

我一直不知道，

孔子到底说了些什么。

二十年前，

我买过一本厚厚的传记，

翻了几页便放下。

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的智慧，带着人情的温度，

在饥饿的年代，

显得格外动人。

“孝”，

不是抽象的道德，

而是贫瘠年代的生存之道，

一种让老人得以体面终老的社会机制。

               三

但——

如果皇帝疯了怎么办？

若他驾着马车直奔悬崖，

我们都在车上，

谁来阻止？

孔子未曾回答这个问题。

两千年来，

或许只有宋与清，

为皇权设下了浅浅的围栏。

一个被蛮力碾碎，

一个被现代打败。

                四

孔子的第一部传记，

写于他死后四百年，

出自司马迁之手。

他的父亲六十岁，

与十七岁的女子“野合”，

生下了这位圣人。

三十岁，开设私塾，

弟子三千，

在战乱中如火种般传播思想。

他向后看，

寻找答案。

像文艺复兴的欧洲，

他向周朝借光，

从废墟中

重构未来的秩序。

               五

最令人惊讶的是——

如今的孔氏后裔，

仍有那张熟悉的方脸，

如古币上的纹路，

一代代被时间拓印。

             六

他旅行，

在周国旧都遇见老子——

那位国家图书馆的馆长。

孔子相信，

治理社会不靠刑罚，

而靠“礼”，

靠习俗与结构、

靠记忆的传承。

让人忙于仪式，

无暇偷盗、作乱、伤人。

               七

五十岁那年，

他为鲁国效力；

可鲁君被八十名舞姬和几匹骏马收买，

沉迷不醒。

孔子于是请辞，

开始十四年的周游列国。

在旅途中，

他提出“君子”的概念：

不是贵族，

而是德行之人，

不是血统的产物，

而是修为的结晶。

像西方的圣徒，

却不依赖神恩，

而靠人世的自律。

             八

他吃得了苦，

在风雪乱世中挺立。

他的教育，

不问出身，

只看德才。

他的社会设计，

从家庭出发。

“孝”既是秩序，

也是绳索，

更是一种温柔的救赎。

               九

有人说，

他发明了“移情”。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一句朴素的话语，

却足以撑起一个文明的骨架。

不靠神罚，

不靠天堂，

而靠人与人之间的尊重。

             十

他的思想，

成了千年科举的骨架；

千年寒窗，

万卷经书，

都系在他的名字之下。

讽刺的是——

他的理念不适合战国，

却适合大一统的和平。

帝国需要圣人，

为法统戴上道德的王冠。

             十一

他被神化，

被祭祀，

被塑成治国的灵符。

国家成了家庭，

君主成了父亲。

孔氏后人，

多达两百余万，

谱系浩繁，

写成了人类文明中最长的血脉诗。

           十二

我忍不住笑想：

要不要做一次基因检测？

看看能否找出

“孔子基因”的痕迹。

笑声过后，

只剩敬畏。

             十三

从五四到文革，

我们一再焚毁他的庙堂，

又将他遗忘。

而今重拾，

只见浆糊一团。

他的精华早被现代文明吸收，

而他的糟粕若重新植入，

就像给健康的青年

移植一枚潜藏的毒瘤。

               十四

但他的心，

始终在对的位置。

他试图为人类困境

提供现实的解决方案。

他相信，

“仁”能让人靠近，

“恕”能化解冲突。

哪怕形式老旧，

哪怕语言斑驳，

那份热爱——

对生命的热爱，

对人之为人的坚持，

才是孔子

最不可磨灭的光芒。

                         第二部

他活在一个

王座破碎的年代，

忠诚如沙，

城池如筹，

诸侯将它们交换在酒宴之后。

孔子不求征服，

他带来的是“礼”——

一根风俗的脊梁，

试图支撑这个

早已倾颓的世界。

不是先知，

不是祭司，

而是一个教书匠，

在乱世间跋涉，

带着无声的经卷，

与无人能解的问题。

他讲“君子”——

不是锦衣玉食之人，

而是道德的雕像。

灵魂的贵族，

不是出自血脉，

而是炼于风骨。

他的声音，

回响在他未曾预见的未来：

科举的殿堂，

教室的黑板，

一个孩子颤抖的手，

用墨水书写命运。

• 
  
  

但悲剧在于——

他的理想，

原是人间的、温柔的、朴素的、可行的，

却被帝王窃取，

披上权力的袍子。

“礼”成了命令，

“仁”成了顺从，

圣人的低语

被铸成了铁链。

• 
  
  

尽管如此，

他仍值得敬仰——

不是因为他成功，

而是因为他努力过。

他不求信仰，

只愿仁爱；

他不惧神明，

只怕混乱无形。

他试图创造一种秩序，

没有暴政；

一种社群，

没有奴役；

一种身份，

不靠排斥。

虽然他未能关住权力的巨龙，

但他留下了另一种艺术——

优雅地活着。

• 
  
  

他的墓，

至今尚在，

经岁月之吻，

亦曾被子孙之怒掀开。

而我们，

想要记住他的人，

必须问自己：

我们是否可以

继承他的智慧，

而不背负他的重负？

我们能否热爱过去，

却不跪拜它？

• 
  
  

他梦想着家庭，

作为国家的灵魂；

他用“移情”

对抗兽性。

在这点上，

他并不古老——

他只是，

格外人类。

而这，

或许才是他

最具革命性的思想。

附：

【【纪录片】孔子（中外合拍/高清）-哔哩哔哩】 https://b23.tv/k7ROlGj

吴砺

2025.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