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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制造的记忆:鳕鱼条与文明低语
——观看纪录片《走进工厂:鳕鱼条》
一
我原想一口气看完 BBC的这个系列, 虽然有时, 心神出走, 想换个频道。
但我知道, 一旦放下, 再捡起来就难了。 放弃, 常常就从中断的那一刻开始。 还是要坚持。
22.5公里的渔线, 两万个鱼钩。 我不禁疑问—— 钓鱼时, 鱼总是挣脱而去; 这上面, 为何不见逃脱?
鱼肝,熬成油; 鱼皮,成了饲料; 鱼骨与鱼头, 被晾干,熬汤。 鱼肉—— 被冷冻成 一块块 大理石一样的砖块, 寒冷、坚硬。
进工厂的标准—— 零下十四度以下, 刀才能割得动。 7.484公斤, 一块鱼砖的重量, 这是全球统一的标准—— 十五斤, 第一次知道。
一块鱼砖 切成168条鱼指。 我看到一半, 突然中断, 周末切去看了凤凰卫视 关于香港甜品的专题—— 太精彩了。
香港的餐桌, 像一座桥—— 连接东西, 杂交而成的创新味道。 人类文明的高度, 往往出现在交汇处。
十九、二十世纪, 是上海; 而最久的杂交时光, 属香港—— 虽地小, 却海纳百川。
单一文明的土地 是最贫瘠的—— 碱化、枯竭。 那种自吹自擂的“纯粹文化”, 往往早已死去、腐朽。 只有在活水交汇之处, 才有文明的朝气。
我们中国人, 对鳕鱼条并无记忆。 每个国家, 都有自己的童年味道。
1955年,英国, 鳕鱼条第一次诞生。 那时, 只有3%的家庭有冰箱。 起初是炸鲱鱼排—— 但鳕鱼没有刺没有皮, 于是赢得了民心。
在工厂, 工人将鱼条逐个排放上线, 蒸汽吹走表面薄冰, 让它略带粘性, 才能裹上面包屑—— 上面撒一层, 下面滚一层。
主持人找来一位专家, 用冷冻食材做菜, 让路人盲测—— 结果出奇地好吃。 第一次知道, 冷冻的也能美味如初。
面糊倒在冰上, 控制在10度左右, 太热太冷都不行。 这是为了控制粘性, 让面糊不过多附着。
一个叫“维斯科”的小杯子, 装满后看它漏光的时间—— 8到15秒, 是最佳的稠度。 这,是实用的技巧, 也是工艺的魔法。
双层传送带 夹着鱼条穿过面糊, 再滚进面包屑海洋。 像先穿底裤, 再加外袍, 两层保护。
最后一道风—— 吹走未贴牢的碎屑。 然后, 200度菜籽油, 45秒炸制。
鱼肉仍然冰冷, 但表皮已经酥脆。 颜色会在几天内变浅, 但风味不会改变。
十九世纪, 伦敦一个市场一天 可卖出十二万吨海鲜。 其中最多的—— 是生蚝。
一年五亿只, 每人平均二百。 它自带包装, 方便食用, 据说还能壮阳。
1902年,灾难来了—— 生蚝感染了伤寒, 因为下水道 正好在蚝田上游。 英国人大规模中毒, 生蚝市场几乎崩塌。
我想起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上海, 毛蚝引发的甲肝疫情, 整座城市都陷入恐慌。
生蚝在英国, 直到近二十年才缓缓复活, 但每只要两英镑。
另一边,鳕鱼条继续前行—— 用液氮变成蒸气, 降温至零下十五度, 速冻保存, 保质期一年。
110米的传送带 像螺旋梯盘旋上行, 转十二圈, 十八分钟, 从另一端滑出。
之后,继续降温, 至零下十八度。 另一批鳕鱼则走向烟熏工艺—— 加姜黄根、红木粉末上色, 放入盐水中五分钟, 捞起,晾两小时。
十米高的烟囱十一根, 每根灌入120公斤鳕鱼。 底部是山毛榉、橡木、软木木屑, 微火升烟—— 不超过20度。 鱼在烟中挂上十二到十六小时, 成就风味。
时间, 真是短暂。 看着这部片子, 那种“人生好短”的感觉 忽然冲上心头。
我想起自己二十岁, 那年准备写第一封情书的场景—— 五年级的夏天, 风吹过那片操场。 如今,已到退休之年, 许多亲人、长辈, 都已不在人间。 那些年华, 像一场虚梦。
最后一幕—— 主持人请来食品科学家讲解: 90%到95%的食物是水。 冷冻,只是让细菌 停止进食, 不是杀死它们。
解冻的速度 决定细菌的繁殖速度。 冷藏慢,室温快。 不要反复解冻、再冻, 会滋生大量细菌。 最安全的方式—— 解冻后煮熟, 再重新冷冻。
冰箱里的冷藏食物, 最好六个月内吃完。 这, 我以前竟然都不知道。 我想, 我们应当给中学生 开一门课程: 《现代日常生活常识》。 把BBC的这些纪录片 编进去。
鳕鱼条储藏室—— 零下24度。 一辆卡车运走十五万条鱼条, 在-24度中穿越城市。
这个系列, 我还有十四部未看。 真想一天看完, 可我知道—— 那是不现实的梦想。
还是慢慢来吧。 就像人生。 就像鳕鱼, 从深海 一步步, 变成餐桌上的黄金色长条。
二
在一座冰冷的仓库深处, 机器低吟, 像钟表匠, 不过他们雕刻的不是时间—— 而是食物。
一块鳕鱼砖—— 被寒冷的刀切割成形, 以公斤为单位, 跨越海洋,被标准化。 全球贸易, 如今也有了味道, 隐隐带着 面包屑与海的气息。
这部片子不喧哗, 它在聆听—— 聆听菜籽油的噼啪声, 聆听科学家手中 那只小小的黏度杯, 倒计时, 一滴一滴地 衡量着记忆的流动。
我们学会了—— 大多数食物, 是水组成的; 而细菌, 在冰冻中沉默潜伏, 它们未死, 只是饥饿。
一条鱼, 要成为我们的日常, 必须穿越 冰、热、 传送带与火焰的试炼。
而在这安静的舞步之中, 我们终于看见—— 精密, 不是诗歌的敌人; 它就是诗, 每天 在钢铁、寒气与蒸汽中 默默排演。
这部纪录片 行走于过去与现在之间—— 曾经统治市场的生蚝, 死于污水与悲剧; 鳕鱼条的诞生, 在那个 冰箱还是奢侈品的时代。 如今, 一个国家靠冷冻的盐与回忆 果腹。
它告诉我们: 食物,从不简单。 我们咀嚼的, 包裹着时间、 科学、 无名之手, 以及古老的恐惧。
而仍然—— 一个孩子咬下金黄的外壳, 露出微笑。 他不知道 化学反应、 冷链物流、 或那从山毛榉木中 缓缓升起的烟。
但这部片子知道。 它替他记住了。
也替我们—— 留下的, 不仅是知识, 而是一首赞歌, 献给平凡, 一篇诗篇, 颂扬加工, 一封情书, 写给那无声的优雅—— 那些 如何被制造出的事物。
附:
吴砺 2025.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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