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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碎片:鲍勃·迪伦与那面拒绝定形的镜子
——观看电影《我不在那儿》
一
我犹豫了很久, 才按下播放键。 鲍勃·迪伦—— 一个我从未真正喜欢过的人。 太聪明, 太松散, 不像彻底的反叛, 也不是纯粹的诗人, 一团模糊的灰, 却不是那种深沉的灰。
电影开场, 一个男孩跳上火车, 像一记闷棍砸在我头上。 这是什么? 也能算传记? 我看不懂, 但没停下, 半困惑,半着迷。
六个人演他。 其中一位是女人—— 凯特·布兰切特, 演六十年代转向电声的鲍勃·迪伦。 还有一个黑人小孩, 演他的少年, 或许更像一段 拒绝被定义的童年幻影。
什么样的导演 敢玩这样的把戏? 像疯子,像魔术师, 像个信仰模糊和影子的信徒。
但奇怪的是—— 在那些破碎与跳跃之中, 我第一次, 真正认真地听他的歌。
那些歌, 没有传统意义的旋律, 也不优美, 却像玉米芯—— 粗糙中带着甘甜, 新鲜,真实, 甚至朴素地动人。
我从不爱看这种片子, 它们扭曲真相。 我喜欢清晰、明确、可考据的叙述。
但这次, 我留下了。 135分钟, 没有中断。
迪伦的声音—— 不属于任何人。 不是牛仔, 不是传教士, 不是抗议者, 它只属于他自己。
或许这就是 诺贝尔奖颁给他的原因。 不是因为唱歌, 而是因为他从不被定义, 从未真正 被我们捉住过。
他的声音 不粗野, 也不典型美国。 它更软, 更冷, 像落在旧木头上的雨, 像假装成声音的记忆。
影片中, 年老的他穿上牛仔帽, 消失在沙漠的尽头。 而年轻的他—— 那个吊儿郎当、 嘴角挂笑的文艺青年, 依然留下, 像一抹轻蔑, 藏在时间背后。
1985年, 他切断了与媒体的联系。 不是愤怒, 不是崩塌, 只是静静地 划出一条自我边界。
也许—— 那正是他唱出的 最真实的一行诗。
二
他们试图讲述他的故事, 却只能将他 拆成六块碎片。 六张面具, 六个神话, 六道投在银幕上的影子。
其中一位是女人。 一位是黑人孩子。 他们都不是迪伦。 可奇妙的是—— 他们每一个,都是。
电影不从出生说起, 不从成名说起, 而是从一个跳火车的孩子开始。 一场逃离, 像是在说—— 这个人不能被直线书写, 也不能用章法编排。
没有时间轴, 没有统一的声音, 只有碎片—— 拼出一个 在歌声中 悄然隐身的人。
鲍勃·迪伦, 本名齐默曼, 从不愿做谁的先知。 当人们为他加冕—— “我们这一代的声音”, 他转身离去, 插上电吉他。
他们嘘他, 他微笑。 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也许,变成了“不是任何人”。
他的歌, 不再是口号, 而是梦境。 他写谜语、镜中人、神话, 圣经与垮掉派, 小镇美国与古希腊悲剧, 在他笔下相撞。
他让自己的嗓音, 变成一种拒绝的工具。 不悦耳—— 但诚实。
后来, 他远离镜头、远离采访, 远离了掌声与解读。 他在沉默中变老, 只留下歌,继续说话。
但人们仍不死心—— 他们想命名他、 拥有他, 把他装进画框。
托德·海恩斯没有。 他递出一支万花筒。 这不是关于迪伦的电影, 而是一部 关于“不是迪伦”的电影。 关于我们戴上的面具, 说出的真相, 恰恰是我们最不敢承认的。
《我不在那儿》, 不是一部传记, 而是一首诗—— 写给一个 将自己的人生 变成消失术的人, 并称之为:“歌”。
附:
吴砺 2025.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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