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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功课:韩愈与我
——观看纪录片《百家讲坛·韩愈》
第一部
我对韩愈几乎一无所知, 只记得那篇中学课文里的《师说》。 如今看了这部纪录片, 才算是开始补课。 我才知道, 他不仅是一个写文章的人, 还是个有奇特勇气、 有温度、 有童心的大人物。
他曾登华山,却不敢下。 我也会恐高, 但让我一个人去见叛军首领? 万万不敢。那是他。 主讲人说他像个老顽童, 幽默、坦荡、真实有趣, 我第一次知道韩愈竟也有血有肉。 他,独自一人, 将六百年的骈文推倒重来, 让散文重新回归先秦的风骨。
他的文章像潮水, 以文为诗, 以生命写成语言。 他的诗句像七字饭, 粗粝却真, 像家常便饭, 爽口又管饱。
唐朝人有“送穷”仪式,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我们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送穷”, 是想方设法把自己超度到美国去。 我却学不来英语, 像苏洵学不来韵文, 硬是没本事把自己送出去。
我记得, 那年在上海, 她的母亲对我说: 我们不是眼高, 可我们女儿身边博士满地, 她就挑了你这一个大学生…… 你却连个中级职称都评不上…… 我当时哑口无言。
我一直觉得自己有才, 却不知才在哪里。 没人告诉我, 我可以去写专利, 可以用这些专利打开另一扇窗, 走出去, 甚至骗到一个老婆。 当年,我们单位那些出国的人, 一拿到留学通知, 媒人排队上门, 一个月内完成婚姻手续, 新娘容貌端正,大学学历, 婚姻反倒比自由恋爱还稳……
韩愈写过一个墓志, 讲一个穷书生骗婚的故事。 我读到那一刻忍不住笑了, 那年我也差不多—— 只不过我骗不了谁。
我一个美国朋友Esther问我: 怎么那些中国留学生的女伴, 看上去总比他们优秀那么多? 我说,因为他们能出国。 她恍然大悟。
仅仅是过了一年, 我真的抓住了机会。 大学同学凌吉武带我创业, 仅仅用了三四年时间 这件事真的做成了。 不仅留学了美国 还是成了当年同龄人中罕见的外企高管 可那时,恋爱的门,早已关了。 她早就已经不等我了。
还是那个女孩子, 大学毕业时看着我说: 你大一就吹你未来如何, 现在呢? 我当时哑口无言, 我出不了国, 也没什么出息。
这些往事, 不是羞耻, 也不是荣耀, 只是命运的一部分。
我曾用尽全部力气追过女孩, 比常人都更努力。 结果却是, 穷—— 而且是看不到尽头的穷。
我最近看了一部纪录片《性、死亡与生命的意义》, 里面说,达尔文主义其实就是两性经济学。 一切择偶,归根结底, 都是经济选择。 我那些年的故事, 唯一的价值, 大概就是可以用来写文学了……
我写的《老北站》, 放在我们当年单位的群里, 一堆在国外的同龄人说:写得好。 我又发到科大的网站上, 只要科大一天不关门, 那篇文章就还在流传。
她母亲曾经说, 她可以认我做儿子, 却无法接受我做女婿。 这是人之常情, 谁愿意自己的女儿一生清贫?
我彻底输了。 但也平安走了过来。 这就已经是幸运。
我不是那种为爱情轻生的人, 我的教育让我始终想的是—— 成名。 我始终觉得, 有一天,我会被听见。
现在退休了, 年轻时的感觉也淡了, 当年那些感情的痛苦, 像失去半条命。 一次又一次。
只是当年没有文字来记录, 如今再写, 也只是一些干干的总结……
爱情里顺利的人当然最好, 但这不是谁能安排的。 “一蓑烟雨任平生。”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也无风雨也无晴”, 不是平静, 是麻木。
回忆, 不过是回忆那个已不存在的人。 那个年轻的你, 如今是个过路人, 一个陌生人。
那些年, 漂洋过海的穷学生, 如今怎么样了? 有的发了财,成了教授; 更多的, 在国外成了中产, 拼命供子女读名校。 但他们也失去了回国做大官的门票。
而那些没出国的土鳖同学, 反而有的升官,有的发财。 风水轮流转, 还会继续转。 在国外的,不愁养老金; 在国内的, 希望老了还能拿到养老金……
其实无论在哪里, “方生,方死”, 人生的短促, 开始变得真实而沉重。
我忽然感觉, 自己刚刚才学会写文章。 有点像葛饰北斋说的:
“我六岁学画,五十岁出版, 七十才略知草木虫鱼的结构; 八十岁希望有大进; 九十岁或能参透万物; 一百岁炉火纯青; 一百一十岁信手拈来; 若够长寿,可证此言不虚。”
如果上天愿意, 给我二十年, 不是为了成名, 不是为了爱情—— 而是为了写下真正的好文章。
就让我, 在世间, 找到真正的文字之美。
如果够长寿, 我会证明这不是妄言。
第二部
他不是石雕成的圣人, 而是一个人—— 带着血脉、墨迹与矛盾。
他曾登山, 却下不来—— 如此有人味, 却又如此有胆魄。
唐代的声音, 在六百年空洞的华丽中 奋然升起。 他说: 够了, 不要再用辞藻缠绕思想, 让真理重新呼吸, 让语言穿上素衣。
他的散文, 不是段落, 是潮水, 卷走死沉的修辞浮沫, 掀翻精致的沉默。
他写给皇帝, 写给亡侄, 写给穷鬼神明。 他的笔从未颤抖。
然而, 他也会笑, 也会玩, 会与命运开玩笑, 哪怕流放在外。
一篇《论佛骨表》, 一篇《送穷文》, 这不是冷冰冰的儒者, 而是一个人—— 衣袖中藏风, 笔锋中含烈。
这部纪录片告诉我们: 他不是一座雕像, 他是一场运动。
他用文字活着, 用文字流血, 用文字 把我们从粉饰的回声里 唤醒, 带回 那种原初的、 正直的、 澄明的声音。
他写, 不是为了讨好, 是为了唤醒。
附:
吴砺 202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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