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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我的贝多芬:与大师相伴的生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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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23 15:45: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的贝多芬:与大师相伴的生活》(五)


1817 年,贝多芬最后一次住进他在海利根施塔特夏日住所内那三间面朝花园的房中。今日,这栋建筑依旧还在,位于卡伦贝格大街 26号( Kahlenberger StraBe)。在这里,作曲家可以眺望窗外醉人的自然风景,虽然我们用城市发展角度去想有些难以置信——因为长久以来,海利根施塔特已经算是“城市中心”了。对于贝多芬来说,短暂停留时当地人同样可以激发他的灵感,就如同自己住在这片土地上一样。后来,房东的儿子曾回忆道,每天早上8点左右。这位大师都会带着谱纸和铅笔走出门,朝着可以看到努斯贝格山( Nussberg)的方向。在这里,贝多芬已经在为第九交响曲做准备阶段的草稿了——并且他一直无法决定,是用合唱作为这部作品的结尾(就如同我们今日所知版本),还是选择一个纯器乐的终乐章。但是,我们依旧可以通过后来创作的a小调第十五弦乐四重奏( Op.、32)的终乐章——猜测草稿中所计划的器乐终乐章听起来大概是什么样的。

在此期间,贝多芬与他真正的人生顾问娜内特一直保持密切的书信往来,并且抱怨那里的农村人,“这群混蛋”,因为感觉自己一直受到欺骗和背叛,他这样写道。这是他在海利肯施塔特的最后一个夏天。这一年冬天,作曲家再次回到了城市大门前的家中。在那里,他完成了下一部钢琴奏鸣曲的草稿,就如同第九交响曲打破了所有形式和时空的镣铐,这部作品在令人难以置信的规模中,延展出新的广度。P236

1820 年 10月,穆勒在前往意大利旅行期间途经维也纳,拜访了这位受人尊敬的大师。回到不来梅后,他写了一篇题为《路德维希·范·贝多芬二三事》(Etwasuber Ludwig van Beethoven)的文章,并提到:

作曲家在餐厅中随时都能自由、无拘束地开始谈论任何事,包括政府、警察,还有那些大人物的举止风气,言辞中满是批判和讽刺。警察虽知晓此事,但却听任不管,或许他们只是将其看作一位空想家,抑或是源于对他杰出艺术天才的敬重,一切风平浪静。并且他的见解主张是:相比维也纳,人们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毫无约束地任意而言,在他看来英国宪法是最为理想的。P251

对于我们来说,穆勒关于贝多芬的笔记同样是极为重要的资料来源,他在其中生动地描述了那个时期作曲家的外貌及习惯:

从他的外表来看,一切都那么有力量,其中一些会有些粗糙——那嶙峋的面骨,配以高耸宽阔的前额与棱角分明的短鼻子,还有那向上翘起的凌乱卷发。但他同样拥有秀气的双唇,会说话的美丽眼眸,在那其中时时刻刻都闪烁着瞬息万变的思想和情绪——优雅的、满怀爱意的、肆意的、愤怒的,甚至是令人恐惧的。

一则可靠的轶事向我们展示了作曲家并非时时都衣着得体,因为通过他的外表常常不能一眼认出,这个人是一位上流社会中极具声望的重要人物。那是他在维也纳新城近郊消夏避暑中的一天,在漫长的散步途中贝多芬迷了路,为了寻求帮助,他将目光投向了一个陌生人家的窗户。但愤怒的人们以为他是个流浪汉,并叫来了警察。作曲家被逮捕了。他再三说明自己是贝多芬,但是没有人相信。虽然人们都耳闻其名,但是“贝多芬看起来是这样的”?接近午夜时分,警察们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名囚犯的狂怒了,他们找来了一位证人——维也纳新城的乐团经理。他来时睡眼惺忪,但刚瞥了大师一眼就立刻清醒了。“他是贝多芬!”他大喊着向作曲家伸出手臂想给予其“庇护”。那天晚上,贝多芬住在了他家中“最好的房间”里。第二天,豪华的公车将大师送回了他在巴登的避暑别墅。

但更为敏锐的灵魂则不会被外表蒙蔽。吉尔哈德是贝多芬童年好友斯特凡的儿子,他在一次与父母散步的途中与贝多芬相识,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他是这样描述贝多芬的外套的:“甚至都不如市民阶级体面”,但在“他整体中又包含着些什么,那不属于任何阶级”。P253

这三部作品诞生于贝多芬身体每况愈下的一个时期,作曲家常常几个月都无法工作、无法外出。也许,当年轻的同行弗朗兹,舒伯特带着题献予大师的变奏作品来看望他时,贝多芬会感欣喜,乔阿基诺·罗西尼也同样拜访过贝多芬。作为交响乐作曲家,贝多芬因这个意大利人在歌剧上取得的成功十分气恼,还包括那在维也纳掀起的“罗西尼热”,至少在短时间内让人们将贝多芬的成功抛诸脑后!对于这些意大利歌剧成就,贝多芬对辛德勒说:“他们在艺术史上无法取代我。”可罗西尼所面对的是一位十分友好的主人,临别之际当罗西尼正在下楼时,背后传来了贝多芬的喊声:“多写一些理发师这样的作品吧!”所言是指那部至今依被视作最伟大的意大利美声唱法成功之作,即《塞维利亚理发师》(Barbier von Sevilla)。即使贝多芬愤愤不平,并对歌剧演员的举止冷眼相看(让我们回想一下降 E大调第十八钢琴奏鸣曲中那模仿歌剧的中间乐章),但贝多芬仍1日懂得欣赏罗西尼——那位来自佩萨罗( Pesaro)的先生!

这些年里,贝多芬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完成“庄严弥撒”的创作,他将其视作自己最重要的作品,并在其中汇聚了此前几个世纪西方的声乐风格。鲁道夫大公早在1 820 年春天就被任命为大主教,而“庄严弥撒”是在两年之后才完成创作的,同样在第109号至111号三部钢琴奏鸣曲中,也汇聚了几个世纪以来的音响效果。毫无意外的是,在这部作品中贝多芬再次运用了多年前就练就的、源于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赋格技术(正如巴赫在他自己弥撒作品中的运用),并将其与经典的奏鸣曲式结构融为一体——而理论学家很多年后才将其付诸文字。P257

“最后”一曲!

32部奏鸣曲中的第32部,必然笼罩着神秘的色彩,当然这部c小调奏鸣曲的确是“很特殊的”。虽然在此之前的那些奏鸣曲同样也是“特殊的”,但这部第1 1 1号作品甚至被上升到很高的文学高度。托马斯。曼( Thomas Mann),曾经为这部作品的结尾献上了近乎哲学性的思考,并将其最后几小节推崇至如彼岸天国般的境界:贝多芬通过在全音序列中插入半音来“增加色彩感”,这被托马斯·曼称为“世界所带来最大的慰藉和最向往的释然”。在人生最后的时光中,贝多芬写下的每一个小节的音乐,看起来如同留给后来之人的启示。P263

在最后三部钢琴奏鸣曲问世之时,路德维希·范·贝多芬已是一位“活着的传奇”。

一份来自伦敦爱乐者协会的委托合同:他们预订了一部新交响曲,虽然报酬并未达到贝多芬预期,但他依旧接受了。第九交响曲的创作已历时许久,新工作接踵而至。“即使英国人所付酬金无法与别的国家相比,”他如此评价伦敦的邀约,“我也可以不计任何酬劳为欧洲顶尖的艺术家们创作,我并非是那个一直穷困的贝多芬。假若身在伦敦,我会为爱乐者协会的所有人写些什么!感谢上帝,贝多芬会作曲,在这世上无出其右。只要上帝能重新赐予我健康,即使是那最轻微的一点点改善,那么,我可以满足欧洲各处,甚至是来自北美的所有邀约,并且,可以继续生活。”他虽然需要金钱,一如自称是“穷困的贝多芬”——但是他以合唱的形式用席勒的《欢乐颂》f Ode an die Freude)为自己的交响曲画上句号;对于同时代人来说这部作品是个(<J隆物“,但同样是天才般的“怪物”,并且绝非是贝多芬“晚期作品”中唯一的一个……

关于这个将作品内容、外在都拓展至不可思议维度的人,我们可以通过报道一觑他给同时代人所带来的感受,正如1 823 年1 1月1 5日《维也纳剧院报》(Wiener Theatre-Zeitung)所刊登历史学家、出版商约翰,斯波契希尔(Johann Sporschil)所述内容一样。通过报道,我们知道的不仅仅是在《费德里奥》首演之际其序曲尚未完成的信息。


路德维希。范。贝多芬属于这一类人:不仅维也纳或德国,他被欧洲及我们整个时代所颂扬,并与莫扎特、海顿一起成为无可匹敌的音乐三巨匠。那极具创造力的深度、持续的原创性,以及他作品中奔涌不息的灵感所蕴含的伟大情怀,即便在意大利式的叮叮当当声与现代化的音调中,依旧能使其得到每一个尊崇神圣波吕许谟尼亚(Polyhymni。)‘之人的肯定。这里不论其作品,仅就其人格而言!正如贝多芬自己所述那般,他的人生更是一种內心意志的生活,外界的事很少能影响他。他,就是艺术。深夜中他仍在伏案工作,破晓时分书桌又唤回了他。接连不断的催稿信令他极为不快,他只愿为灵魂自由创作,而非受到任何强迫。艺术对他来说如同神明,而非获取名声或金钱的手段。他鄙夷所有的表象,坚持艺术与生活中的真理及个人品格。当他的《费德里奥》首演之时,其序曲部分尚无法演出,人们只得先演奏了他写的另一首序曲。“人们报以掌声,”贝多芬这样说,“我却十分羞愧,它并不属于作品整体。”他不会假装,若有人问及他对作品的看法而他也认为值得回答的话,他定会直言不讳。他会断绝一切与男子气概和崇高荣誉相违背的关系。他所求的、他执着的、他所愿的仅仅就是正义。他完全不会行不公平之事,在我们这个时代极为罕见的是,他也全然不会为不公所累。对待女性他怀有温柔的敬意,那感受如同处子一般纯洁;对待朋友他心存宽厚,每个人定会以某种方式感受过他友善的性格。对于那些轻鄙之事,他有车载斗量的玩笑可对其冷嘲热讽,只可惜与他的对话只有他这一方在口述表达。艺术、科学、自然给予他安慰,他是歌德作品的崇拜者;他很愿意回忆与这位著名诗人在卡罗维发利共度的那段时光。“那时我的听力会好一些!”在歌德的描述中,坐在旁边的他语调轻柔,仅是那和顺亲切的瞬间已足够令人动容。他极为热爱无拘无束的自然,即使是冬季最恶劣的天气,也很难让他在房中待一整天;若是夏天他在乡间时,通常日出之前他就已经来到繁花盛开的花园中——因此他壮丽的作品一如那神圣的自然,而在其中度过的时间就是“比任何时刻都更接近精神世界”、。他几乎每天都能收到来自欧洲各地,甚至是遥远美国对他天才的肯定。令他深感痛苦的是,从乡村迁居城市的几年中,他所有的书信都丢失了,或许是缘于疏漏,或许是委托之人搬运时的不忠所致——那些人通常只觊觎他的艺术创作。他曾在威斯帕布罗德(Vesp。Rb,od)的一间客房入住,侍者报出他的名字后引起了一位英国船长的注意,这让他(船长)喜出望外,因为在东印度时他就由衷惊叹于那些壮丽的交响曲。英国人无可言状的敬意让他(贝多芬)十分欣喜,但至于登门拜访,那还是不要了,时间对于他来说太宝贵了。除艺术外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侄子卡尔的身上,他对这位丧父的孩子做了“父亲”一词所包含的一切。除侄子外,他在维也纳还有一个兄弟约翰·范·贝多芬,他是一位位药剂师。P277

当作曲家住在格奈森多夫期间,作家弗里德里希·罗赫利兹( Friedrich P,ochhtz)‘拜访了他,并于日后写了一篇关于这次见面的冗长记录,。对于后世来说,他的记载极具启发性,关于贝多芬的音乐人们很容易忘记这一点: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几乎完全失去听力,乙Y盆

贝多芬看上去心情不错,但仍显露出不安。倘若我并没有做好准备的话,在他的注视下,我內心也会变得慌乱:并非因他随意且不修边幅的外表,或是那浓密蓬乱的黑发或诸如此类什么,而是因为他所有的一切。想象这样一位男士,50岁左右,中等偏矮身材却极具力量感,体形粗壮结实,尤其是那强壮的骨骼结构——有点像费希特;,特别是那饱满浑圆的脸颊,红润健康的肤色。他闪烁万息、如电如炬的双眼绝不游移,或仅是很快一瞥。他面部的表情,尤其是那充满思想和生命力的眼睛,混合了赤忱的善良和羞涩,或于刹那间在两者中转换。他整个人举止紧绷,并带着失聪之人那种不安、忧虑去倾听,如此鲜活而触动人心。有时他会快乐自在地冒出一个词语,但顷刻间又陷入幽暗的沉寂。而他之于所有人,通过观察者得出的,还有那大众口中不变的结论是:这个人,他带给千百万人的只有幸福——那最纯粹的、精神上的幸福。他严肃地站在我面前,时而紧张地看着我的脸,时而又低下了头;然后他面露微笑,或有时友好地点点头,但却未说只字片语。他理解我了吗?或者并没有?最终我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他紧紧地和我握了握手:我们会再见面的!哈斯林格将贝多芬送出门,回来后不得不对客人们进行解释:贝多芬完全没有听懂他说的一个字;他不想去打断,因为贝多芬太敏感了。我同样真的、真的希望,至少他听懂了一部分;但街上一片喧杂,他并不十分习惯您的语言,抑或是他想要快点理解这一切,因为他看到您那么愉悦地与他交谈——这太令人痛心了!

当贝多芬不顾失聪再次坐在钢琴旁时,那种哀伤又迷人的感觉令身边人动容,英国人约翰·罗素( John Russel)为我们带来了这样一段叙述:

只要他坐在钢琴旁,世界仿佛就不存在了。他面部肌肉紧绷、血管膨胀,狂野的眼睛在转动时变得更加可怕;他双唇颤抖,看起来就像一名巫师。要战胜自己召唤而出的魇魔。若考虑到他已丧失听力,他应该不可能听到自己弹了些什么。因此,当他想轻柔地演奏时,却完全没有任何声音。他只有通过自己灵魂的耳朵去倾听,他的目光还有那几乎没有动作的双手表明,他在静听自己的流淌的情感,乐器静默无声,恰若音乐家耳无所闻。P281

失聪并不能阻止作曲家讨论他所热情拥护的政治信念,一天晚上,罗赫利兹看到贝多芬在餐厅中轻松地享用晚餐。于是,他的记述中描绘了一个经典场景:

贝多芬坐在一群熟人中间,但我不认识那些人。他看起来很高兴,并向我致以问候,但是我有意没去他那里。我找到了一个能够看到他的地方,因为他说话足够大声,并且我可以理解他大部分的话。这并非是一场由他展开的对话,而是他一个人在讲,滔滔不绝,仿佛在漫无目标地寻找成功。他周围的人几乎插不上话,只能报以微笑或点头赞同。

他以自已的方式谈论哲学、政治,还会谈到英国和英国人,并认为两者无与伦比地美好——从某些程度上说,这令人感到很不可思议。然后他又讲了一些关于法国人两次占领维也纳的故事,并表现出全无好感。他的讲述汪洋恣肆、毫无保留;而一切还辅以极为独特的、天真的归因,或是一些可爱的想法。在我眼中他拥有丰富而进取的思想,毫无束缚、永不停息的想象力,就如同一个正在长大、能力超群的小男孩,带看过往所经历的、所学的,  以及一切涌向他的知识被放逐到荒凉的岛屿上。他思忖点点滴滴,并苦心冥想,直至将所有的碎片都拼成整体,把所有的幻象都凝聚成信念,并自信从容地将其大声讲给这个世界。P282

1 827 年 3月26日,路德维希,范·贝多芬逝世。作曲家安塞尔姆。许滕布伦纳( Anselm Huttenbrenner)’对贝多芬临终之时的描述经常被后世引用,维也纳作家海米托·冯·多德勒尔( Heimito von Doderer)甚至将这:一情景写进了小说,这同样不可忽视。

在贝多芬生命的最后时刻,只有他的弟媳贝多芬太太与我陪伴在他临终的房中。从下午 3点到 5点,  自我来到他这里后,.贝多芬的喉咙中一直发出濒死之人的喘息,他在昏迷中与死亡抗。突然一声惊雷,并伴随着划破天宇的闪电,刺目地照亮了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屋予(贝多芬房前堆满积雪)。在这令我惊愕的意外天象之后。贝多芬睁开了双眼,他抬起右手、紧握拳头,严肃并满面怒容地凝视了几秒钟,仿佛在说:“我抗击你们这些敌对的力量y远离我!上帝与我同在!”仿佛英勇的统领向他怯懦的队伍呼喊:“鼓起勇气!战士们!前进!相信我!我们定会取胜!”当他高举的手跌落床上之时,他半合双眼,我将右手放在他头下,左手置于他胸口。没有呼吸,也再没有心跳!这位伟大的音乐天才遁逃于虚伪的世界,进入了真理的王国!我为他合上了长眠的双眼,并亲吻了它们,然后是额头、嘴唇和双手。在我的恳请下,贝多芬太太剪下了一缕亡者的头发交予我,作为对贝多芬人生最后几小时神圣的纪念。P301

吴砺

202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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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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