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杯静待椒园茶

明镜 · 发表于 2020-6-26 16:01:01

                                                                  空杯静待椒园茶
                                                                                          明镜
“桐城好，谷雨试新铛，椒园异种分辽蓟，石鼎连枝贩霍英，活火带云烹”。
                                                                                       -----清·姚兴泉《龙眠杂忆》
许是我的前世，就是那椒园里的一棵绿茶，顶着尖，透着香，等着你带我走进唇齿轻叹。
晨时的曦阳，固执地追捧着山沟里的浪漫春花；哗啦啦的山泉，时刻都使命般的润泽着草木苔藓，一如我义无反顾的时刻都想偎依你，故乡的龙眠山。
早已算不清，我多少次走入龙眠山了。我只是明了自己再多的喜与乐，悲与欢经过龙眠山川的漂洗，沉淀，变得那么洒脱自然，风轻云淡。
我是一胸无大志之人，平生只愿得一口纯正的龙眠茶水，荡涤凡夫俗体，便可心满意足。都说椒园是龙眠小花茶的发源地，于是，仲春时节的一个阴天，在那口恋恋难忘的香茶的诱惑下，我们一行十多人叩访了龙眠街道双溪村的椒园与椒子崖。
曲曲弯弯的的水泥小道，引领着我们。山林苍翠欲滴，雨水漫过茫茫青草，小草在水中悠闲地朗诵着山的倒影。这是个多情的世界，谁也离不开谁，但谁也不可以肆意妄为。大家都只能趁着这风细柳斜的年华，观赏烟雨桃花纷落的凄美，憧憬一份蜜桃飘香所能点醒的人生。
山峦中零星的房舍前，总有条大花狗，悠闲的半闭着眼，它用自己短暂的一生忠实地守侯着日月星辰的更迭，是在给忠诚一个永恒的定义，还是竭力维护着自己的生命尊严，我不想追问。
早起的茶农，勤劳已渗入他们的骨子里，成为本分，在翠鸟你问我答的声声唱和里双手翻飞，采摘着新茶。他们的手指被这翠绿的清茶熏得怎样的醇香，不得而知，我所能见的是村姑村妇们，把采摘下来的茶尖轻放在自己胸前的茶篓，像是把甜蜜的心事层层堆起。
绕过掩映在薄雾里的“响水崖”，眼前一片水光浮影：跃动的泉水，从几十米长的山峡几经滚跌，坠入崖下水潭，声响震天。自然界就是这样轰轰烈烈或步履轻盈地行进着，而我们有时在不经意间却恍惚了自己的梦。
一路上都在点评春花飞鸟是如何妆点岁月的我们，不知不觉间就来到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椒园，三百六十年前的明代大司马孙晋的故居安详地静卧这片山谷中央。
这是一片幽静的山湾，四面环山，石硖云峰罗列，飞檐流泉纵横。我们从窄窄的小路上前行，湿滑的山路如一条游龙串动着我们。村民门前的一簇芍药，红得天真，毫无过往的沧桑之感，对比那历尽几百年时光的齐檐封火，青砖小瓦，木柱灰墙，显得那般晶亮绚烂，迷离灵动。
满山整齐的茶树并在一起，不高不矮，一眼望不到边，一行行，一簇簇，一层层，像一条条流动的绿波，荡漾在三月的喜悦中。
好一幅泉流奔涌，茶香满冲，花艳正春风的雅景。
有山有水的地方，神仙都会常往，更何况凡夫俗子们。顿时，一种穿越时空之感，让我们肃然起敬。
在忙碌的双溪村书记吴义田的引领下，我们一行闲人来到了椒子崖的南麓，孙晋故居的门前。
孙晋，号鲁山，安徽桐城人，明代大理寺卿、兵部侍郎。孙鲁山尚存的厢房侧屋，占地面积仍有144平方米。
孙鲁山隐居龙眠山中后，在椒花似雨的椒子崖下，把自己早些年宦游时觅得的高丽贡籽，植之龙眠山的“椒园”，让它与兰花为伍，自然生长在高山云雾之巅,再用人参剩汤浇之，以参渣偎茶树之根。椒园茶受“甘霖之霄降，孕日月之精华”，特立独行，洁净高雅。
可惜我们来时，村民们早已上山摘茶去了，门被铁将军把守着。透过门缝，一方古老的天井拖着一段悠长的光阴，吸引着我们想进去一看究竟。
吴书记见我们的好奇心正浓，就摸索起来，石头下面，磨盘底下，墙上的一个破布袋里，善良的村民出门干活从来不带自家大门钥匙，藏在什么地方，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一会，吴书记就在一个扣着的葫芦瓢底下找到了钥匙，打开大门，我们鱼贯而入。不担心有人控告私闯民宅；更不用焦虑有人会找我们经济索赔。村民的善良与单纯，山间村落的原始与安分，山川可以作证，无需我们多言。
走进大司马故居的侧门，一方小小的天井截取了一段薄薄的天空。雕花的木窗半开着，招呼着外面的阳春，屋顶上几片透着年轮的亮瓦，像是聚集了天地之灵气，氤氲在文都华章的基因里。
想当年，孙大司马就是在这片星空下，捋须叹息，回望自己波澜壮阔的人生的吧。不难想象，他闲时把酒临风，捻灯高颂圣贤之书；忙时挥汗如雨，炒茶烘茶剔拣。待新茶制成，就在那温馨的乡村之夜，雨打屋顶的“啪啪”声里，邀朋约友，待鸿儒满座，便献上一杯新香嫩色，味馥甜鲜之物，然后大家在一起纵论古今，颂吟桐城人必须放飞的壮志凌云。
只不过当年烘茶品茶之人，如今换了面孔；当年熬油点灯苦读之辈，如今也走进了高等学府的大门。只有一点相同的是，人们依旧在用那只白瓷的空杯，静待着椒园茶在杯中煎香烹雪，金瓯泛花。
茶香一如既往的醇厚，让人舌底生津，提神益思，尘虑皆净。只有一点我始终不明：似乎就在一夜间，梦幻般的，正当盛年的大司马，竟然辞官归隐在这一方青山冷水之间，茂林幽壑之下，他的内心究竟经过了怎样的一番苦痛挣扎，我无法想象。
好在没有官袍裹身，自有大山包容；没有“护官符”护顶，自有玉液滋润。大司马很快就收敛起自己一颗功名利禄之心，豁达地享受起“茶敬客来茶当酒，云山云去云作车”快意人生。
冲泡开散的椒园茶，香气就如同绕梁的佳音，重叠在了人们的记忆里，不能自拔；喝在口中的椒园茶，甘味时刻都在撩拨着人们的味蕾，终日不散。
可惜椒园茶的名气大了以后，悲剧的命运也就应运而生：直接上供给朝廷，成为贡茶。从此，椒园头茶就与寻常百姓无缘，只能春天发青于高高的山巅，然后沉落于公子王孙的杯盏。
历史就是这样，在太多憋屈人生的打磨下，变形成了一座座深山沟壑；茶韵，也就在这漫长的和解与挣扎声中碾展成一首首熨烫心灵的诗，深厚柔美。
在吴书记的指点下，我们在继续赏吸椒子崖上的茶香之时，也在找寻山中的摩崖石刻，因为那也是桐城文人独特，倍加推崇与茶文化相得益彰的石刻文化。
绕椒园西北沿溪水而上，白云在高耸的竹林间游荡，一阵风来，竹叶的窃窃私语竟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哗然，但茶叶的举手投足间仍是那般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一般来说，龙眠山上，茶树修竹最多。可椒子崖却迥然不同。椒子崖得名于北宋大画家李公麟。传说李公麟当年在此绵延种椒，因此崖上便有高高低低的花椒树。每逢夏季，满崖椒花，临风怒放，风动椒枝，花落如雨，所以，椒子崖又称“雨花崖”。有诗为证：至今椒花作香雨，山人烂醉眠峰巅。
椒崖山奇峰险，云雾横穿，春草茂盛，苔藓盎然。我们漫山遍野地找寻，草径上的露珠打湿我们的鞋袜，但都只见椒树，茶树，终归没能发现我们想要品味的摩崖石刻群。
无果，只得下山。我依恋难舍，放眼回望，龙眠的山，被龙眠的茶水洗了洗，更加空灵。一股清流从那高高的山巅怅怅而下。在忧愤历史吗？历史在任何时候都会无可奈何地给人留下遗憾。
佛云：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你也不会体会快乐。
既然如此，那么就让这次短暂寻觅也给我们的人生也留下点遗憾吧，好让我们时时提醒自己，有椒园茶滋养，“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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