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儿时大雪天

桐城忆江南

        最忆儿时大雪天

      家依山傍水，村庄于山水之间，一条清溪四季从门前缓缓流过，山冲良田千顷，这里是我的祖辈赖以生存的土地。犹记那时门外桃花流水燕儿声，难忘“堂前扑枣任西邻”，那时的村庄与母亲一样年轻。冬月的天灰朦朦的，风从山那边刮来，家里窗户没有玻璃，为防寒保暖，自深秋以后，屋子里所有窗户都用塑料膜从里面钉得严严实实。钉窗户都是姐姐们的事，因为母亲太忙，除了在大集体早出晚归的辛苦挣工分，还有许多家务要做。姐姐也只有十几岁。窗户上塑料膜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吹日晒，萧萧风雨纸窗穿，特别怕夜间风声，窗户一角吹之呼嗤嗤作响。母亲看天气：大雪年年有，不在三九在四九，预言今天可能有雪。我也期待着下雪，下雪后母亲就不用去田间锄草施肥，也不用出工去播种与收割。晚上母亲与姐姐们在昏暗的灯下纳鞋底边闲聊，脚挤在木制的火桶里，具体聊些什么，已记不清了，但场景记忆犹新，手上的针线拉得很长很长，绕过肩膀，超细的针时不时的在头发上拨啦几下，为全家赶制过年的新布鞋，一针一线，密密绱合着那贫穷而有温度的岁月。夜渐深，不知道窗外的情形，只听风在呼号，尽管天寒地冻，一家人依然沉沉地睡去，我可能还会作个好梦，也许是年少不谙愁滋味吧。
每个早晨都是母亲第一个早早的起床，先煮一锅稀饭，那时候农村做饭主要是柴火，灶台下那通红的火苗舔着锅底，不时发出“噼哩啪啦”声，至今在耳边回响。早餐稀饭里有时搭几片山芋，有时秃稀饭，再炒几碗腌菜，有腌萝卜干和咸白菜等，起锅时加点辣椒面，吃起来酸香脆爽，腌菜是佐餐必备，每当洗切好的咸菜下油锅时发出“滋滋”声和瞬间飘出的烟火味，弥漫着屋子每个角落，即使外面很冷家里也是暧和的。腌制白菜是立冬前的一件重要的事，工序虽然简单，但菜很多也很耗工夫的，将新鲜的大白菜铲起，天晴晾晒两三天至脱水，然后一层白菜加一层盐，一边人工脚踩，直到菜全部入缸，再压上两块大石头，一个冬天到来年春上的当家菜就不愁了。长大后时常回想，农家灶上的腌菜香混合着灶下的烟火味，就是一代代人的生命因子，绵延不绝。
  母亲常常怨父亲只顾工作不顾家，回家的次数非常少，偶尔买一点日用品还是委托通讯员送来，一家人也是满心欢喜。父亲是个读书人，早岁有过短暂的教书经历，后从政，不擅农活。在我的印象里，家是依靠母亲领着姐姐们艰难地支撑着。记得一位诗人说过：理解了母亲就理解了黄河……我说理解了黄河就理解了母亲。辛苦重复着每个日子，母亲烧好早饭，便一个个叫醒我们，一遍遍地喊名字，有时连喊带骂。一边去开堂屋的大门，门是厚厚的双扇木门，先推开两道木栓，门发出“吱哎”一声，母亲惊讶地说：呵呵，昨晚落雪了！一场鹅毛大雪哟！赖在被窝里的姐弟们听说下雪了，顿时兴奋掀开被子下床，看，今冬下的第一场大雪啊，弟弟可高兴了，穿好棉衣，腰间还束一条皮带，保暖又威武，头上戴着里子与帽沿都镶毛的军黄色风帽，俨然猎人的模样。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这顶风帽在我们村庄里很是稀罕的，记得是城里一位远房亲戚送的，很厚实暖和，只有在大冷天或下雪天才拿出来。弟弟妹妹还有年龄相仿的侄女萍，侄儿虎子在门外砸雪了，还有邻家的小伙伴，一起打雪仗。弟弟找来铲子在门前开始堆雪人，堆了几个一排，雪人的眼睛鼻子嘴巴雕琢得有模有样的，很可爱。雪人几天都不会融化的，因为大雪断断续续会下好几天，温度越来越低，风吹着雪，雪下着雪，我喜欢去踏雪，一脚踏下去“咯吱咯吱”的作响，身后一排足印在延伸。
      聪明又机灵的弟弟，堆好雪人又去捕鸟儿，位置选在屋子右边的一块空地上，这块地原来是邻居家的菜园，七几年建房时，母亲用自家菜地与邻居家换来的。这块地平时是鸡鸭鹅们的活动区域，大雪天，它们都蜷缩在笼子里，有时也有两只耐不住寂寞且不怕死的鸭子，溜出去在池塘边扑腾几下。雪依然在下，地面积雪足有七、八寸厚了，这是捕鸟的最佳时机，在雪地上用几根木棍支起一个架子，架子上再扣上一个很大的篾罩，罩子上系一根长长的绳索，人站得远远的，身子贴到屋墙角蹲下，罩里洒一些稻谷，雪覆盖了大地，鸟儿已无处觅食，等鸟儿下来找食时，便将绳索轻轻的快速一拉，罩住了。有一只两只的，八哥、灰喜雀或麻雀，记得野鸡也逮过一两次，长长的尾巴，绿色杂黄的羽毛，很漂亮。捕鸟儿不是用来吃的，在家喂养几天还会放飞出去的。不过多数是扑空的，无论捕到还是扑空，回到家里弟弟都手舞足蹈地从头到尾叙说捕猎过程，津津乐道地总结得失的经验，无论你听还是不听，他都在说。傍晚更冷，雪又从远山斜斜的飘来，沿尖山口漫过田野，铺天盖地，白茫茫的一片银色世界哟。门前的柏枝树、落光了叶子的枣树和桃树的枝杈、竹篱栅栏都顶着一堆堆的白雪，冬青的叶子也镶了银边。屋檐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凌，家家户户的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白雪，间有几家炊烟袅袅升起，门外偶尔几声鸟鸣和犬吠之后，村庄静寂地淹没在往后的岁月里渐渐老去，任风霜肆虐。
      从我记事起，许多年的冬天雪都是这样下着，装点着美好的事物，也遮掩了半世乡愁。自父母亲去世后，我很久没有回家了，已亥岁末，天有些冷，偶尔雪花一片两片飞入草丛都不见，“大雪江南见未曾”。朱自清先生说每到冬天就想起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热豆腐，而我每到冬天就想起儿时的家，想念儿时的大雪纷飞。

南风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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