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庙看梅

李国春 · 发表于 2020-1-19 08:36:16

　　住在南大街的摄影家方君，昨夜在微信晒了几帧照片：他家的庭院里那棵老梅绽放了。见照片上的梅花一树独放，我便想起了词人陆放翁，放翁笔下的寂寞梅花，开在寥廓冰天、古桥流水之畔，有萧穆孤冷的美学意蕴，与南画里的古梅有相同的旨趣。想想友人方君庭院里的梅呢，开在墙角，虬曲乖蹇，有些烟火气。我说这话时，方君不服气，于是我说，那好吧，我们已看不到驿外断桥的梅了，择日去文庙看梅如何？
　　古城文庙，万仞宫墙内以常绿乔木居多，秋风肃杀，而葱茏不褪，只有梅树，秋尽冬来，数九刚到，一树绿叶摇落，却满枝芬芳。进入文庙，最先在棂星门见到两株梅，冷蜡与与翠柏相映，斜逸的枝条与重檐上栉比的瓦当呼应，顿时就觉得有几分古趣。方君脱口而出：真是妙境啊！
　　梅的意蕴在其卓荦的风姿，看梅的风姿比闻梅的暗香更有情趣。对于梅的形态，我极喜欢其天然萧散的美。记得清人龚定庵就不喜欢人工使梅曲而欹疏，以为那种梅有矫正过的病态。龚定安叹天下人束缚了梅的天性，发誓要辟馆以疗梅，先生藉花木的培育，意在人才的教化。将这意思说与方君听，方君以为然。
　　文庙大成殿那两株老梅就有着天然去棕缚的卓荦。那梅树应该植于文庙重修时的四十年前，比棂星门那几株的树冠要大些。站在月台上观梅，惊叹营造者匠心独运：两株梅分居大成殿月台东西两端，倘若你用心去观照，那错综的万杆梅枝，恰似在冬日的早晨侧耳听风铎和鸣，低头诵夫子章句。再看那活泼的枝杪迎风起舞，就想起了二千多年前有“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 的情景来。在君子的心田，梅，可是有生命的真性啊，方君对此深为赞许。
　　数年前的一个冬天，曾在五台山偏僻处见过一座寺院里的腊梅，当时有老僧在树下端坐瞑目，旁若无人。萧斋寒烟、幽冷妍娟，猜想那老僧彼时是否入了原知色相本来空的禅境？不知彼时之境与此时之景有无因缘？
　　倚靠在文庙月台的雕栏上，想想多年前那五台山山寺的梅，我与方君说，境由心生吧？比如梅种在山寺，水流花开，死生如寂，山中如太古，主人竟忘却了人间万种心，梅就有了禅意；梅开在人家庭院，与烟尘聒噪杂树楼影相处，便有了主人棕缚的戕害与赠梅的欢喜，那便沾上烟火气。方君说，照你这样讲下去，眼前这文庙的梅，朝吸沆瀣，暮浴夕晖，日闻弦歌，夜听风铎，与柏为友，凌霜傲雪，岂非岁寒中的君子吗？
　　归来，读黄公望《剡溪访戴图》。黄子久以《世语新语》中这则美妙的故事为题材，为世人营造了一个寂寞的雪中世界：叠嶂、危岩，溪水、孤舟，雪天、庐舍，还有萧散的几株梅花，心里顿时就有了感悟。世人皆以梅为君子，是梅有风骨。庭院中的梅，处在世俗，山寺中的梅，生在真如，文庙的梅，直可与圣贤的仁心参同契，那么，名士戴安道种在剡溪的梅呢？王子猷雪夜访友，未见即返，他定是看到了野径上姿肆的梅花，一个人心中有了乘兴而来，乘兴而归的生命感动。梅花恰与人一样，无论生在何处，萧散自适，即是君子。想必经此一番观照，方君与我具有同一种审美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