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

孙翔蔚 · 发表于 2018-10-12 22:26:09

本帖最后由孙翔蔚于 2018-10-12 22:31 编辑

童年的记忆

一

梦中常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家中住的是那种比较古老的房子：房梁、地柱据说都是一体的，可以一起抬走搬动的。房屋左右对称，一边两间，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堂厅。后来哥哥们都成家了，按家乡的惯例都是要分开过的，他们每人分到了两间房。我和母亲被安排在一间新搭建的小屋，而在堂厅给我们垒了一个灶台做饭。看着被分的家和堂厅那很不协调的灶台，我伤心地大哭了一场，并绝食了一天，惹得母亲也落泪安慰我。

很多年过去后，这一幕仍被老家的乡亲们拿来取笑我。可是我觉得那是我心中永远伤痛：它标志着我童年时光的结束，从此，哥哥们都要为自己的小家而奋斗了，再也没有人关心我这个最小的妹妹了！

老屋堂厅中原本有一个天井的，在家中是可以直接看到天空的，只是我出生的时候已经用铁皮封住它了。同样用铁皮做了一个长长的、粗粗的水管伸出墙体，来导流下雨天的雨水。这样一来，一到下雨的时候，我们家就有了天然的“自来水”，水流把地面冲了凹凹的一片。儿时的我，总是忍不住用手去接那水，喜看手掌的水柱撞开了花，那无穷的乐趣到现在还记忆如新。

房子的后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春天的时候，一夜雨后，地面冒出的笋儿真是数也数不过来。清晨朝阳初升，一抹金色的阳光普照竹梢，高高矮矮的春笋挺着笔直的腰杆，笋尖的嫩叶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雾气在竹林里慢慢浮动，像轻轻飘动的羽纱。刚开始我们都很小心地保护着每个小竹笋，生怕自己的脚不小心踩折着它们；连家中养的猪出来吃食的时候，母亲都会命我们看着，怕它跑出来吃鲜嫩的小笋儿。可是一到立夏的节令到来时，母亲就会毫不留情地把还没长大的竹笋都挖出来。母亲说这个时候出的笋儿是长不成竹子的。用笋儿做的菜真是美味啊：笋尖炒鸡蛋，笋根烧腊肉，现在想想都流口水啊!

夏天，我喜欢搬个小凳子，在竹林里看书、做作业。阳光透过竹叶撒到地面上，丝丝片片、若隐若现，竹影婆娑。篱笆的藤蔓上开着不知名的，五颜六色的小花，风儿吹过，带来阵阵淡淡的香气。还有那小麻雀、小喜鹊、小野鸽唧唧喳喳地你唱我和。就这样，每每我会迷在其中，醉在其中.....

竹林还是我放学后觅食的乐园，最容易摘到就是刺苔，方言又称：“坎不刺苔”，也是外人听起来很怪的名字，一种带刺的灌木状植物，春天里掐下它刚刚长出的嫩嫩的清苔，剥去带刺外皮，就可以享用了，吃在嘴里清香、脆甜。

更多的是竹园篱笆上满布的“野葡萄”，夏日里吃上一串，酸爽一整天。它的嫩叶子还有消炎止痛的功能，每到夏天，身上哪有长了什么“痂子”，“脓疮”的，妈妈就会用它放到嘴里细细地嚼，然后就用那种糊状的东西敷在“痂子”上，不几天就好了，有着神奇的疗效。

我有时候还像个猴子一样的爬到林中的槐树上，它的一串串的洁白的、像小蝴蝶一样的花儿也被我吃掉。对于当年不知道什么是泡泡糖、巧克力，几乎没有零花钱的我们这些孩子们来讲，这些就是我们当年最好的“零食”，大自然的馈赠！运气好的时候还会在树上发现鸟窝，儿时没有保护小动物的意识，就掏了鸟蛋出来，大人就吓唬我们，说摸了鸟蛋，长大了脸上就会长“鸟斑”，也就是“雀斑”,我的神啦，也不知是真是假……

到了秋天，篱笆上的各种小野果就成熟了。不管是甜的、酸的、涩的都是我的美味小点心。在满足肚里的馋虫后，我也会保留一点，比如一种叫月亮菜的种子。在冬天里用小铁盒装着，在火碳上烤着吃，会很香、很香……

二

我的母亲是个伟大的女人，中年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去世了。一个人拉扯大了六个儿女，养成了坚韧、勇敢、勤劳、自立的性格，而女性的慈爱、柔情就少了。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很严厉的人，所以我们兄妹从小就被管教得很老实：不准像别家的孩子从小在河里游泳，怕被水淹死；不准在田里捉青蛙、捉黄鳝，怕被蛇咬死，我们兄妹都谨遵母命，不敢私自撒野的。我们所受的教育就是要读书、考学，将来不做农民。大概是我们的大脑都不太聪明，兄弟姐妹竟无一人如母亲所愿，这是母亲一生的遗憾。每每看着哥哥们为生计而辛苦外出打工的时候，还能听到母亲的叹息声。好在她老人家的孙子辈都考上了大学，也算对母亲最大的安慰了。

母亲对我小时候的管教更严：训斥多于表扬，命令多于商量。一日里，被发现我躲在床上蚊帐后面偷看电视，母亲顺手就抄起门口的竹棍，抽打在我的身上，痛得声声惨叫，我就是不说母亲要听的那句“以后再也不看电视了”，一旁劝说的嫂子急得团团转：“这孩子怎么这样犟呢？”就是这么个“犟”孩子，长大后才知道，打在孩子身上的伤，最痛的其实是母亲的心呢！

记得更多的时候是挨骂：为不上缴在城里工作的大姐给的钱挨过骂，为要穿新衣服挨过骂，为了拿回家的成绩单挨过骂……所以我对于母亲更多的是畏惧而非依恋。

虽说如此，但童年时一个清晰的场景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以前家里有一株桐子树，树上结的果子叫“桐子”（桐子的油刷在木器上会很好地保护木器，延长寿命）。有一年，母亲就拿着树上摘的“桐子”到一个叫杨树的地方去换“桐子油”，我就跟着母亲去了。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毒辣辣太阳把地面都晒得发白。母亲心痛着我被太阳的炙烤，就把我牵到了她被太阳照射的影子里，用她的影子保护着我。小小的我就这样走在了母亲的影子里，走在了浓浓的母爱里。这个印在脑海里的场景，是我儿时对母爱最温馨的记忆！

家里的兄妹虽说很多，大哥大姐们与我年龄相差大，忙于自己的工作学习。只有我和小哥还在上学，所以我和他关系最亲、最有“共同语言”，我像个小尾巴一样整天缠着他，他会常常背着我，趴在哥的背上会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妹妹。

哥的作文写得好，每次我写作文时，都会请他指导我，甚至叫他直接给我写。他不愿意时，我就撒娇、就哭闹，直到他同意，但同时也要答应他的条件：他偷看小说时，我替他望风，不让母亲发现。母亲叫他干活时，我替他做，他说小说给我听，也是从那时候起，就知道了《红楼梦》并不是简单描写“二宝”的爱情，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百科全书；因为熟背“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诗句，是我冬日里盼下雪的最好理由；那“马奔赤兔翻红霞，刀偃靑龙起白云”的关云长就是从书上“站”起来的英雄，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迷上了书上的故事情节，养成了爱看书的嗜好。-

小哥的画也画得好。我曾有一个锈迹斑驳的文具盒，我一直嫌弃它而羞于拿出手。后来是小哥按文具盒的大小画了一张画，现在我仍然记得画的是一只小兔子，样子可爱极了。哥把它贴在文具盒上，我的文具盒就一下子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让我爱不释手，成了在同学们面前炫耀的工具，我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童年的我觉得小哥真是个知识渊博的人，什么不懂、不知道的事都会问他。比如“第一个皇帝是谁啊？”“什么字的笔画最多啊？”“什么歌的歌词最少啊？”……我的哥都会给我认为正确的答案。等我长大后，我才知道，其实我跟小哥的性格是很相似的：心地善良、多愁善感、凡事追求完美、热爱生活的人！

三

那时候，我家所住的地方是个很小很小的村庄，小到只有我家一户人家。屋后面一片终年翠绿的竹林。当时由于父亲常年在外，母亲一个人带一群孩子，倍感孤单和不安全，常有人半夜里偷我们家的竹子，以致母亲夜夜不敢深睡，时时保护着自己的孩子不被受到惊吓。

一日里，拄着一根木棍的年轻女子，挎着一个篾编箩筐，迈着深浅不一的步子从村外走来，靠着我家的门框“大娘，大娘”唤着，母亲见状已明白十分，知道是穷苦人家的不得已出来讨口饭吃的。母亲亦来心慈，见是年轻女子，不免更多心痛，忙把这女子迎进屋里，热饭热茶尽着饱食，还询问起女子的身世，原来这女子自幼孤儿，从小眼睛有疾看物不清，嫁一贫寒人家，婚后还没来得及生一儿半女，夫又病逝，一场洪水竟又冲毁了草屋寒舍，至此无处安身，只落得要饭为生。

母亲听得恻隐同情，细看此女子虽双目微眯，倒也生得清秀，两束长辫在头顶盘着端庄的发髻，身上衣物虽说寒酸，也洗得干干净净，想来必也是手脚勤快之人，脑海里就暗暗生出一桩想法：邻村有一寄居表亲家的跛脚青年，也是孤苦伶仃，何不撮合这一对苦命人成个家，也能相互慰藉。

秧田.jpg

母亲叫来坡脚青年，两人见了面，都唤母亲为“菩萨”，母亲已明白他们心意，就张罗着他们成了亲，还借自家的两间房让他们安了家，母亲也有了做伴的人儿。他们还在我家生了一双儿女。

后来我家兄妹渐渐长大，等我出生的时候，房间已不够用了，他们就在我就家屋旁撑了两间草屋做了邻居。母亲命我们兄妹唤他们“跛爷”和“瞎娘”。

母亲为人善良，处处关照着他们一家，瞎娘也把我们当成家人，对我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那时候家里哥姐都在读书，母亲清早去田地里劳作，就只丢下我一人睡在床上，迷糊中醒来，偌大的屋子没一点声音，孤寂恐惧一起袭来，不免叫喊啼哭起来，瞎娘总会在第一时间赶来，从床上抱起我，拍着我的后背，偎在怀里轻轻的晃着我，把我哄笑。然后从家里的灶洞里掏出母亲早上用瓷缸子煨着的米粥，小心地吹拂着，一口一口喂我吃下。小小人儿的一天就从瞎娘的怀抱中开始了，那份自在安全的感觉一直温暖着我的童年。

瞎娘在家里的屋前栽了几棵桃树，春日花开如云，夏日果实就压弯了枝。还没等那果子成熟，就引来了一帮野孩子，乘着大中午人们都在午睡的间隙，就嗖嗖爬上树，摘着那青果子吃一半，扔一半。

被我发现了，就悄悄潜到瞎娘家告诉她，有人偷桃子了。瞎娘却打着手势叫我莫出声，等那一帮孩子吃好了，溜下树，才见那瞎娘拿起一支竹棍，敲在门槛上，嘴里还大骂：“小跳跳鬼们，下次再来偷果子，看不打断你们的腿，要吃也等果子熟了，看看你们把青果子糟蹋得这样，雷打头哦……”吓得那一帮小孩兔跑一样。我就好奇怪，问瞎娘，为什么要等他们下了树才撵他们？瞎娘微微一笑：“伢儿呢，不等下来就撵他们，万一吓着，摔下来就罪过了，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我是想等果子养熟了才摘给他们吃呢，小伢就是心太急……”原来我的瞎娘有着菩萨的心肠呢！

有菩萨心肠的瞎娘真是个苦命的人。在我幼小的记忆里，没几年，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就抬走了“跛爷”，好在一双儿女伴着瞎娘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日渐艰难，下娘又重操了旧业：出去要饭。

每天日落前，我和瞎娘的两个孩子都会站在村头翘首盼着瞎娘的归来，瞎娘每次都不负众望的讨回来些米食、饭菜。我们从不嫌弃它来自哪家的灶台，也不管是否美味，反正能填饱肚子就行:三月的蒿子耙，四月的小麦耙，五月的咸鸭蛋，九月的番瓜耙，腊月的冻米圆子......我们比一般人家的孩子更先吃到。瞎娘会笑迷迷地摸着我的头说：“伢啊，吃‘百家饭’旺兴呢！”记忆里的“百家饭”真的比家里的饭菜好吃得多。本人自幼体弱，大概就是因为吃了“百家的饭”才得以茁壮成长！

如此几年的光景，瞎娘总算养大了一双儿女，只是孩子从小也没读什么书，干着苦力活儿，勉强过着生计。又过了些年，瞎娘却生了一种“大肚子”的病，家里又没钱去大医院医治，只有夜夜啼哭哀嚎。身体多处溃烂，样子变得很可怕，而幼年的我胆小心怯，以至于不敢近前看看她，只是在家里拿点吃食，远远放与她床边。不半年，我的瞎娘就去了仙界和“跛爷”团聚去了。

后来我就离开了家乡，瞎娘的样子却一直记在脑海里，她对我幼时的关照，而我无以回报，一直自责愧疚与心。看现在的家乡，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家家的生活蒸蒸日上，党的惠民政策让农村的老人们有养老保险，看病有合作医疗。我想象着那可怜的瞎娘如果生活在现在，一定可以遗养天年，我也有机会再偎一偎她那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