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神老街，曾经的暑假记忆

秋风鸣蝉 · 发表于 2018-8-16 15:03:39

　　夏日，金神老街的青石板上，炽亮灼热的阳光在上面不停地跳跃，感觉象碧绿的荷叶上圆圆的，晶莹的水珠，一直在记忆里那么鲜活热烈地滚动着，火烫火烫的，炫目，刺得眼睛难以睁开。
　　上学的时候，每逢暑假前夕，和同学们聊起假期生活时，他们一边羡慕我不用受炎炎烈日的蒸晒，一边诉说着自己在即将到来的假期里的艰辛。这个时候我总是很内疚，千方百计从家里带点好吃的来讨好他们，仿佛有一种他们的辛劳是我造成的负罪感。其实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漫长的暑假，虽说可以不用像农村的孩子那样头顶烈日在田野里挥汗，可对于我们这些贫困家庭而言，能做点事的孩子，那也是没有的闲，暑假同样是不敢虚度的。
　　照现在的说法，还在小学的我就应该算是勤工俭学了。最初的“打工”，就是捡桃核。从老街的上街头到下街头来回找寻，眼睛紧盯着地面不停地睃巡。以至于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我走路时都是低着头。沾满灰尘的桃核，甚至被人踩在泥里也用手抠出来，再用小刀刮去核上多余的果肉，洗净晒干。在金神供销社，一斤桃核可以卖八分钱。买一根油条也是八分钱，但买四包火柴也是八分钱，所以，全部卖桃核的收入，都悉数交给母亲贴补家用。
　　卖水果的黄姆姆，终年穿一件灰不溜秋的大襟褂子，小货摊子上的水果比她的衣服色彩鲜艳多了，桃子诱人的红，杏子柔嫩的黄。我常在黄姆姆的摊子边转悠，以期捡到更多的桃核。一个小酒杯满满盛放着大枣，大枣表面天然的蜡质泛着油油的紫红光泽，五分钱一盅。手里攥着卖桃核的钱，心里边总想着那枣一定是脆甜爽口。不由多看几眼，发誓以后有钱吃到吐。后来还真应验了，有一次吃多了鲜枣，竟然把自己吃进了医院。
　　有一回，一个小伙伴自告奋勇地帮我卖桃核，她竟然瞒着我动起了歪心思，捡起一块石头埋在篮子底下，上面用桃核盖住，结果伎俩被轻易识破，我的篮子被没收了。我气恼得大哭，拽住那个小伙伴，要她赔我的篮子，最后，篮子没了，友谊也没了。
　　若是细究起来，这份工作应该是捡破烂的前身，不知道我算不算这个行当里的开山鼻祖。
　　捡煤渣，也是我在暑假里的必修课。那时家里煮饭做菜都是以烧煤为主，兼卖开水以贴补家用，四分钱一瓶。捡煤渣，镇北的农机厂是首选。小高炉冶铁浇铸农机零件，每次出炉，废弃的煤渣里还有没烧尽的煤炭。我们什么工具也不带，就用双手在滚烫的煤渣里翻检，每次都有不小的收获。
　　除了捡煤渣，我还得做煤球。阳光穿不透窄小的金神街，东西两边只能轮流晒半天日头。选择在炎炎夏日做煤球容易干燥，所以每一个暑假我就得完成家里全年烧的煤球。清早起来挖一点带粘性的黄土，搀入一盆散煤中，用水搅拌均匀，直接用手抓一把捏成团状，放在水泥地面上曝晒。
　　那些年的夏天，早上赶集的人都会看到一个花猫脸女孩在认真地劳作。当爱美的心碎成一地时，我一边翘起兰花指，用最优雅的方式做着我的煤球，一边在心里将自己暗喻成杨贵妃，心里默念“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直至后来读诗，“纤手破新橙”，不无悲哀的摸了下自己粗糙的双手，上溯我的“纤手期”，最早应该是终止在八岁。可是，这个穷人的孩子并没有早早学会当家。
　　每逢洪水来临的夏天，我和姐姐以及邻居几个伙伴用纱布做的小罾“试”虾子。傍晚出去到夜里才回来。在被洪水淹没的田间凭着印象用脚试探着前行。居然没掉进河里淹死，这证实我的命大的有点出奇。
　　后来还做过不少手工活。帮印刷厂糊糖果袋，糊信封，在缝纫社里领袜子缝袜头。初二的那个暑假，作业没有做完，还被老师当着全班同学嘲笑了我们家缝袜子的事，当时那个受伤，刚刚绽放的青春被贫穷撞了一下腰，从此昏睡不起。
　　我不是一个将风溶解在血中的人，只因为那些年生活逼迫得不知道什么叫从容喘息，为了活着，根本没有一丝属于我的光阴能用来虚度。
　　那时候，因为没有升学压力，暑假生活虽不轻松却非常愉快。我最快乐的莫过于午后，这是一段完全属于我自己的时光。老街的西边是西街生产队，有一段人迹罕至的圩堤，七月的河堤，树木繁茂，荫翳蔽日，阳光下河水泛着粼粼波光，蜜蜂轻吟，蝴蝶漫舞，蜻蜓灵巧飞旋。炎炎夏日，我把这片静谧安详的一隅当作我的书房。醉心在唐诗宋词里，在李白的豪饮里微醺；面对一湾清河，朗朗诵读“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豪情油然而生；采一朵小花别在头上，独领一袭娇羞；“奴面不如花面好，徒要叫郎比着看”；也曾在雨中徜徉，突发奇想去体会“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孤独和相思。
　　我应该感谢那些暑假，人生的艰难，生活的苟且，让我的青少年时代写满了酸辛。可那些夏日午后的阅读，身在逆境，至少能让自己拥有一缕诗意的栖息之处。这使我后来遇到许许多多的挫折，竟然能用诗意的哲理和人生的坚韧把它粉饰为一种悠然飘逸的境界，成为生命中的上等滋补膏粱。
　　如今，暑假于我而言早已是一骑绝尘，于现在的孩子也是。一堆补习班无序的拥堵在暑假的入口处。夏日清澈的鸟鸣，骄阳当空时，寻一处浓荫享受习习凉风，夜晚，星空浩瀚，萤火点点……曾经俯手皆拾的乐趣，连同我挚爱的那条老街终将成为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