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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之桐城说（2） 读上《红楼梦》只因好奇，传说不易看懂。读过多次之后，才渐渐明白，书中语言多是我们桐城日常生活中的话语，看着他们的生活内容和品位，只有宰相府才能相当。 作者宝玉以自谦且略带自信的口吻叙说着自己以及家族的故事，甚至不惜贬低自己不肖、无能。其实他的家庭教育是贯穿全书的，从不曾疏忽，更不曾放弃。第九回贾政说：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帐！后来，贾政亲自送宝玉到家学里，对贾代儒说：我今日自己送他来，因要求托一番。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到底要学个成人的举业，才是终身立身成名之事。还求老爷认真的管教管教他，才不至有名无实的白耽误了他的一世。（81） 他们有良好的家教传统，贾政不仅送他上学，还时常督促、辅导。贾政曾对宝玉说：限你一年，若毫无长进，你也不用念书了，我也不愿有你这样的儿子了。（81）第八十四回贾母与贾政谈心——关于宝玉的教育，贾母劝贾政：“小孩子家慢慢的教导他，可是人家说的，‘胖子也不是一口儿吃的’”。此后，贾政转变：以后作文，总要把界限分清，把神理想明白了再去动笔。（84）贾政不仅教宝玉做学，也重视做人。去罢，还到老太太那边陪着坐坐去。你也该学些人功道理，别一味的贪顽。晚上早些睡，天天上学早些起来。（82）贾政望子成龙心切：叫他送什么，只要他从此以后认真念书，比送我还喜欢呢。（97） 不仅贾政，宝玉身边的人都关注着他成人、成才。贾代儒：做一个人，怎么不望长进？（82）贾母：我倒给他（宝玉）上了个好儿，说他近日文章都做上来了。（84）袭人：你要真肯念书，我们服侍你也是欢喜的。（82）宝钗：老爷太太原为要你成人，接续祖宗遗绪。你只是执迷不悟，如何是好。（113） 可见，他的家庭有成熟的教育经验和理念。王夫人正才说他（宝玉），因宝钗来了，却掩了口不说了。（32）借元春之口：千万好生扶养（宝玉），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17、18）他们注重家学，第十七十八回贾政要试宝玉的“歪才情”，让他同到大观园题匾联。其（宝玉）所拟之匾联虽非妙句，在幼童为之，亦或可取。即另使名公大笔为之，固不费难，然想来倒不如这本家风味有趣。这是对宝玉所题的肯定和褒扬。有这样的教育基础和氛围，足见家学底蕴的深厚。 在这样一个重视教育的环境里，宝玉无法不进步，也不可能没思想。第五十四回，借贾母之口：编这样书的，有一等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再一等，他自己看了这些书魔了，他也想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来取乐。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这也是作者写《红楼梦》的初衷——为了让大家清楚、全面地了解宰相府的真实生活。表明作者做学很认真，喜欢用事实说话，他描写的生活片断和细节都很贴切、朴实，所以宝玉感慨：可知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妙事尽多，只是愚人蠢子说不出想不出罢了。（79） 书中有不少经典的语句：借惜春之口：林姐姐那样一个聪明人，我看他总有些瞧不破，一点半点儿都要认起真来。天下事那里有多少真的呢。（82）借袭人之口：一家子的事，俗语说的“没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无头脑的事，多半因为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作有心事，反说坏了。（34）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不如。（34）所以作者愤恨地借薛蟠之口：果然如此倒也罢了。世上这些妖言惑众的人，怎么没人治他一下子。（67） 作者虽然生活在红楼之中，但他忧国忧民：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何如不死的好！必定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拚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拚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36）作者对读书人的见解，借宝钗之口：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蹋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42） 被抄家后作者很痛心，借贾政的话：如今入了官，在银钱上是不打紧的，这种声名出去还了得吗！（106）第六十八回因尤二姐之事，凤姐：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你细细的说给他，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这是真正的祸根。 作者的思想是深刻的、进步的。他对心理的描写也是一绝的，对每件事的叙述和分析不仅细致周到，而且顾及了大众心理和个人心理。宝玉有意留下红玉，若要直点名唤他来使用，一则怕袭人等寒心；二则又不知红玉是何等行为，若好还罢了，若不好起来，那时倒不好退送的。（25）说明宝玉做事喜欢三思而后行。大众心理：众姊妹弟兄皆你悄悄的扯我一下，我暗暗的又捏你一把，都含笑倒要听是何笑话。因从不曾见贾政说过笑话，所以才笑。（75）个人心理：翠缕：若说同人一样，我怎么不见头上又长出一个头来的人？（31）贾环：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20）袭人：原要这样才有趣。必至兴尽了，反无后味了。（63） 这样细心的语言，他们的生活也是精致的、细致的。袭人伸手从他项上摘下那通灵玉来 ，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带时便冰不着脖子。（8）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便等宝玉睡下，命人拿来㩙在自己枕边。（15）情感也很细腻：宝玉成亲后，贾母对薛姨妈说：若说动用的，他屋里已经满了。必定宝丫头他心爱的要几件姨太太就拿了来。（98）这是贾母对宝钗的疼爱。见贾兰中了一百三十名。李纨心下喜欢，因王夫人不见了宝玉，不敢喜形于色。（119） 他们的家庭以精细为主，凤姐治家也不含糊。凤姐便叫彩明将一天零碎日用帐对过一遍，时已将近二更。（88）理财方面：凤姐说：我已经想了好些年了，像咱们这种人家，必得置些不动摇的根基才好，或是祭地，或是义庄，再置些坟屋。往后子孙遇见不得意的事，还是点儿底子，不到一败涂地。（92） 贾府家风严紧：都是男人进来，你们将女人动用的东西检点检点。（103）明日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严紧些，衣服裙子别混晒混晾的。那土山上一溜都拦着帏幙呢，可别混跑。（24）怎么也不说声就私自跑了，这还了得！明儿再这样，等老爷回家来，必告诉他打你（宝玉）。（43） 最能暴露《红楼梦》出处的就是文中的语言——纯正的家乡话。最常见的有：我说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6）你怎么来了？（19）那里的话，好好的，家去做什么！（26）阿弥陀佛！这是个报应。（38）奶奶，你别只摸的我怪痒的。（39）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47）人家怎么弄了来？（48）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52）依我们想鱼肉吃，只是吃不起。（39）人人说我杀了人，也就信了罢？（34）可不都吃了。他爱的什么似的，又不好问你再要的。（60）死在这里了，怎么就不回去？（61）叫他先去，回来再来，别在门口儿站着。（67）我的儿，不想还见得着你！（105）你要听见，告诉我听听，我也不吵出来教人知道是你说的。（34）今日头一天，早些放你家去罢。明日要讲书了。（81）回了太太，我还吃饭不吃饭！（77）家去说罢。（85）你们两个怎么就回来了？（87）这也值得把脸红了，见了生人的似的。（87）你别瞅着你老子不在家，你只管淘气。（88）妈妈说我瞎认，不信，说我一天尽子顽，那里认得。（92）你找谁与我什么相干！（94）你们在家里那里知道外头的事。（104）这些熟话在书中俯拾皆是，让人难以取舍。 以上那些是大白话，也有的是特色语言。第四十九回，湘云对宝琴说：傻子，过来尝尝。“傻子”并不是真的傻子，而是亲近的两个人之间的亲热叫法。花大奶奶还不知搁在那里呢？（51）“花大奶奶”指袭人，这是麝月对她的打趣称呼。秦钟的头早撞在金荣的板上，打起一层油皮。（9）“油皮”指皮肤的表皮。真真的二奶奶的这张嘴怕死人！（35）这句话是说二奶奶的嘴说话很厉害，到了极致，无人敢敌。那薛大爷一年不给不给，这二年也帮了咱们有七八十两银子。（10）这句话前半句“不给不给”，后来又“帮了”，这是桐城的一种说话习惯，为了制造语势。贾芸：我给是给你，你若得了他的谢礼，不许瞒着我。（26）“给是给你”看起来啰嗦，其实当中隐含着情感，预示着有下文。 桐城很多口语与语境有关。有不合语序的：我南边是死也不去的！（82）黛玉强调自己不离开贾府。宝玉：我才又到了栊翠庵。妙玉每人送你们一枝梅花。（50）“每人”前置，强调人人都有一枝梅花。有省略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实意是一年大二年就不小了。花大奶奶还不知搁在那里呢？（51）这里有语序也有省略，（我）还不知花大奶奶（把银子）搁在哪里呢。有反语：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带我看看，给你一顿好嘴巴。（7）“给你一顿好嘴巴”其实意是把你狠狠地骂一顿。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21）也是这个意思。还有为了表达一种强烈的情感，制造出特例：你倒问我！你敢是病着死过去了！（75）倒是谁的？也等不得说完就跑，谁蒸下馒头等着你，怕冷了不成！（26）有简略的：他要问我，你就说我做什么呢，就来。（64）“你就说我做什么呢”本意是你就说我在做事，不必讲太多，太清楚。还有说着听的话，仅仅为了吓唬一下对方：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帐！（9）看跌倒了！老爷来了。（84） 可见桐城口语表达形式和方式的丰富，它的内容也丰富，讲究韵味，趣味。第八十五回凤姐说：不但日子好，还是好日子呢。贾母：既这么着，很好，他舅舅家给他们贺喜，你舅舅家就给你做生日，岂不好呢。第二回，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同音转意的：赖大的母亲说：这儿媳妇成了陌路人，内侄女儿竟成了外侄女儿了。（43）正经该叫“晦气”罢了，什么“蕙香”呢。（21）接地气的话：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41）小莲花儿和柳氏吵嘴：这不是？你就这么利害！吃的是主子的，我们的分例，你为什么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61）也有野蛮的亲密：贾珍说张道士：咱们自己，你又说起这话来。再多说，我把你这胡子还挦了呢！（29）桐城式的打趣（幽默）：除夕在宗祠祭祖后，尤氏要留贾母吃饭，贾母说：况且每年我不吃，你们也要送去的。不如还送了去，我吃不了留着明儿吃，岂不多吃些。（53）桐城式的智慧：宝钗：你说话怎么越发不留神了，什么男人同你一样都说出来了，还叫我们瞧去吗！（114）宝钗故意借用“一样”想要宝玉从沉痛的家庭变故中清醒并振作起来。桐城式的夸张：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摸了摸身上，只剩得一把骨头。（83）我的名声不好，再放一年，都要生吃了我呢。（72） 上面说了大家的喜感，贾宝玉自己就是个爱搞笑有趣的人。第三十二回，黛玉：你又要死了！作什么这么动手动脚的！宝玉：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的死活。宝玉：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给你脸上抹些黑墨。（63）宝玉：我原要进来的，不觉得一个盹儿就打着了。（109） 《红楼梦》中的语言有很多桐城口语的标志。名词前多用“这”、“那”：那里知道，这死鬼奶奶要药香菱。（103）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作出病来唬我。（57）喜欢用“给我”：不用多说了，快给我都出去。这里林姑娘身上不大好，还不快去么。（83）这不是顽的，虽不是河里，也有好深的。你快不给我进来。（40）用实物作量词：果见有指顶大的烧眼。（52）只见肋上青了碗大一块。（30）量词多由“个”来通用：刚才一个鱼上来。（81）教我那一个眼睛看的上！（34）数量词、时间词的虚用：花两个钱，叫他学些乖来也值了。（48）雪雁料是要他前日所理的诗稿，因找来送到黛玉跟前。（97）句末多用“去”，凸显施语者的情感：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23）倘或短了什么，你别存那小家儿女气，只管找我去。（57）你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57）谁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罢。（51）放着这些小子们，那一个派不得？偏要惹他去。（7）还有用“那里”，增强语气：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8）怕什么，你好生收着罢，那里就知道了呢。（88）语句中多用“就”“叫”：不是我提起他来，你就不说他想我了。（24）你怎么就回来了？（101）我就说错了一句话，我姐姐也不犯就打我呀。（96）实在头里看着不好，才敢去告诉的，回来见姑娘竟好了许多，也就怪了。（90）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21）你母亲是要孝顺的，将来你成了人，也叫你母亲风光风光。（110）我妈妈先叫我来请安。（92）我不死还叫你哭死了呢。（101）用“大”作修饰词：这马总没大骑的（；43）我也没大狠穿；（42）就在地里狠狠的哭了一大场；（113）倒被宝玉赖了他一大些不是。（59） 桐城口语复杂繁多，有时找不到合适的字，就用同一字的不同声调来区别语意。如奶：叠读第一声时，“祖母”的意思；叠读第二声时，有两种意思：一是对身份的称呼；二是对普通家庭妇女的称呼。“二奶奶若是料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55）读第三声时，也有两种情况：作动词时，“喂奶”；作名词时，“乳液”、“乳房”。“把你奶了这么大了，到如今吃不着奶了。”（20） 书中差不多每回后有校记，有的原文是不用改动的，第五十三回，原作“外头不知里暗”；第二十九回，“你不怕割舌头下地狱”。桐城口语就是这样说的。从语言学讲有错，但作者的本意是要用原味的家乡话写作，如“都”，好几处写成“多”（这两个字音近）：岂知他坐的地方多烧了；（104）所有的人多过去了。（114）还有“这么”写成“这们”：“你都长这们大了！”（6）“怎么写的这们好了？”（8）很多不识字的人，说话很随意，不讲究语法，知道说错了的人，也不较真，反有种亲切感，听着别扭，但心里不别扭，甚至学着他们的话，如“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7）借此，谨向研究红学的前辈们致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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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6 22: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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