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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布鞋
人到中年,风湿,颈椎病,肩周炎,身体总有偶感不适。早生的几根华发,仿佛是在替我倒数时间。人愈发多愁善感,有时候,会无端地流下泪来。
周日,应朋友之邀,去他乡下一处农舍小酌。傍晚我去的时候,他和夫人正在门口剥笋。当灰褐色的笋壳被剥开时,里面露出的内在,多像刚刚降临人世的新儿啊,白白嫩嫩。被丢弃一边的笋壳,会让你联想到剥离母亲子宫时新儿的包衣,而这些在我的眼里,就像是陈年积攒已久的时光,被一段段拆开。
家乡也有一片竹林,那是我儿时的乐园。夏天的时候,我总喜欢往竹林里钻。厚厚的竹叶铺满地上,光着脚丫踩上去,软绵绵的,舒适得很。在这里,我会顺着鸟鸣的方向逮鸟,等我蹑手蹑脚来到鸟窝跟前,鸟儿早已"扑嗤"一声冲向天空。我呆呆的立在原地,至于我怎么被鸟儿发现的,思量许久,不得而知。当然,逮蝉就容易多了,只需轻轻地快速按住蝉背便行了。蝉衣可治风热感冒,捡些回去,用线串起挂在墙上,可备急用。
在竹林,我不止一次看见过母亲弯腰的身影。她把地上脱落的笋叶,一片一片捡起来,放进身旁的竹篮里。不一会儿,她就提着一篮笋叶,回到家中。刚拾回的笋叶,上面有一层细细密密的绒毛,这些绒毛粘上皮肤会又痒又痛。母亲用鞋刷一遍又一遍细心的把它刷得干干净净,然后,喊我一起帮忙,抬起磨盘,把卷曲的笋叶压在下面。
麦子下地后,就入冬了。父亲上山伐木烧炭,母亲也没闲着,她从家里唯一能称得上是家俱的木箱里,把夹着各种鞋样的那本旧书翻找出来。每个孩子的脚大小不一,纸剪的鞋样也就各不相同。里面单鞋,棉鞋,圆口的,系带的,各种样式都有。
被压在盘石下早已平整的笋叶,这时都被取出来了。母亲把鞋样放在笋叶上,按鞋样的大小,剪出鞋底的模子,把平时收集的白色旧布,用熬好的米汤一层层粘在笋叶上,然后,再次进行修剪。母亲修剪时特别细心,鞋底的边缘整整齐齐,周围的弧度秀美流畅。
每次,我从梦中醒来,总能见到母亲还在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下,不紧不慢地纳着鞋底,每咳嗽一声,她倒映在土墙上的身影就摇晃一下。行走的针线,在又冷又长的夜里,贯穿母亲操劳的一生。
一双鞋底,母亲一般十晚就能纳好。纳好了鞋㡳,就是缝制灯蕊绒的鞋帮了。做鞋帮是件更细致的活,母亲总是把它当作赶制一件工艺品来对待。手巧不巧,主要就是看鞋帮鞋底是否能完美结合。
终于,在寒冷来临之前,我们的布鞋被母亲赶制出来了。母亲拿着做好的新鞋,一定会亲眼看着我们穿上,问我们大小合不合脚,扎不扎脚趾,磨不磨脚跟。有时候,我感觉真的有点磨脚,但我实在不忍心告诉母亲。看着母亲日渐增多的皱纹,看着母亲青丝熬成了白发,我真想找个无人之处,痛哭一场。
四年前,母亲走了。土墙上针线行走的影子没了,千层㡳的新布鞋没了。但是,那些年布鞋留给我们的温暖还在,家乡的那片竹林还在。许许多多的念想,都还在。
写在母亲节前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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