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圆明园

吴砺

漫步圆明园

从北太平桥西乘331公交车前往圆明园南门。

早上醒来，我心中充满了极为强烈的悲伤，很久没有的忧伤。时光经过数年上十年往昔伤口上结出了疤，偶尔的这伤口突然撕裂开般地疼痛，只是平时自我保护的本能使我们忘记往昔的伤痛存在过，我们只是麻木，但伤痕仍是存在的。

已有五年未来北京了，昨夜酒会上酒喝太猛了，今天醒来一直不是很舒服。坐在公交车上，对窗外街面的感觉很是麻木。路上很堵，十来公里路走了很久。现在已是六月中旬，路边高大白杨树叶已是进入了中年期的灰色了。

到了圆明园门，在树边圆石上坐了一会，很快能感觉到地下地铁过境时大地微微地颤动，我是第一次知道地铁还会引起地面上的震动。

圆明园门口已设计修复了两道新宫门，开始收门票了。这与三十年前游人随意进出不同了，或许是对的，这样大的空地若无人管理绝对会成北京最大的废纸和废塑料瓶的垃圾场，虽然现在中国经济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可老百姓公共卫生的概念仍停在世界老末的位置。

进门的景色平淡，路边的树看上去有些干涩，但实在是又高又大。尤其水面的垂柳变成了树中的巨人，太高大了。我似乎第一次看到这么高大的柳树，这让我感到十分地不习惯，如同看到二米二高的女巨人一样诧异，因为柳树在我的印象中总是小巧玲珑，如同中国南方的女性一样。

事实上北京过去的垂柳也应当这样高大，只是过去没注意或已忘记当年的印象了。

南门这一端是猗春园。新建的鉴碧亭，有铁桥连接。桥两侧池塘塘边柳树已成规模与气象。站在铁桥上。池中有几片睡莲，有黄色莲芯淡黄色花瓣的莲花，落在水面密密莲叶上，花不大，却暴力般抢眼。池中鱼草在水面下绿绿成片。

亭中一角有三个老头，两个拉小提琴，一个拉手风琴，组合成一个乐队，在自娱自乐。我不由感叹，他们的今天很快就会成为我的明天。

这里曾是过去清王朝的一个皇家园林，或是休闲的大别墅，有假山，有人工挖出湖面和河道，有荷花有山，有曲曲折折林中小道。当皇帝的可以以此远离那正儿八经的皇宫，远离皇宫令人窒息单调和劳作。

当皇帝也是十分辛苦的事，尤其是当清朝的皇帝。康熙在位六十一年，据说一生只有十几天没有上早朝。人们常说伴君如伴虎，其实坐在皇帝的位子何尝不是骑着老虎行走在世上啊。皇帝这个位子或许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位子之一啊，皇帝也是与老虎为伴啊。

任何事都有双面性，热爱权力的人当然觉得皇帝可以呼风唤雨好，但对艺术家宋徽宗皇帝的这个位置绝对是苦役。至少我这个人绝不愿当皇帝，因为我根本不是这块料啊，皇帝这个位子对我而言，生不如不死。

走在新建的河边小道上，不难发现这里最兴奋的动物是水中小鱼，它们将水面弄得全是水纹。

这里柳条长达一两层楼高，一直垂到水面上，它们有点粗或许像北方人高马大的妇女；而江南水面上飘动是更纤细的柳条，它们像江南水乡娇小玲珑的女子，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啊。水岸边有紫红一串串小花的植物，它们形成一个一个群落，不知它们叫什么名字。

这里水面也是粗犷的，没有江南西湖水面的灵秀之气。

手机镜头照出的这里水景照出的都是寂寞，我只是偶尔照一两张。

小鱼到处在搅动水面。若佛教说法成立，下一辈子投胎成一次圆明园水域中的鱼，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因为你不难看出它们在这里有多么快乐。显然它们没有人类的多愁善感，正快快乐乐享受生命中的娱乐呢。

这里或许是北京最清静的地方。游人不多，看到的游人都是不停地在自拍。如今手机照相方便，妇女出门似乎只为了自拍留影而生了。不知有谁曾统计过现在女性游景点花在自拍的时间有多少？或许三分之二的时间？这世界上的手机照相最能表达人类是如何爱自己，尤其是长得漂亮一点的年青女性。

买了一碗刨冰。这个“刨”字十分奇怪，我可能有三十年没吃过刨冰了。

在水面一个小凳子上坐下，前面有一片果仁状水面，四周池边柳树环绕，水面两侧是荷花，前方一侧荷花较薄，右侧荷花靠岸一半立出水面，另一半浮在水面，湖面中间是一片游船通过的纯净水面，这水面两端一侧是小码头，另一端有半圆石拱桥，形成开放的空间，使整个湖面不让人感到拥塞。

风吹来一阵荷叶的清香。

再向前，路边有“首届魅力春天，印象圆明”摄影比赛获奖作品张贴大牌子。三十六张照片干巴巴的，没有什么才情真正表现出这落寞的圆明园所蕴含的美，只有一张湖边盛开桃花在突降的雪花中的照片还算有点新意。

这端午小长假中，这人工建筑最少的公园很适合我这样人游走。

我离开了湖边，走进左边山岗中。来到过去叫“生冬室 ”地方，这是过去园中戏台所在地，如今只有一片直径的三十米左右近半圆的阳光照亮绿叶的盛茂荷塘，它三面是十多米高长着绿树的土坡环绕，一对老年夫妇坐在塘边。这荒地荒坡中间一小片绿，特别爽目。鸟儿在四周繁杂鸣叫，显得十分幽静。

说实在的，我宁愿现在的北京有这样一座火烧一百六十年后荒凉的圆明园，而不要那浓妆艳抹遍地人工建筑的清代圆明园。这里人类气息最淡，否则北京这样大都市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大片人工的荒地供我这样的人随意走动和胡思乱想？

北京有一个颐和园就行了。

十几年前，我写过一篇短文《世上最美的废墟》来赞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还没有任何重建动作更荒凉的圆明园，那可能是中国关于圆明园最美的一篇散文。只是如今那完全被荒弃的圆明园已消失了。如今见到的是人类半返回半重建的圆明园。那篇文章中描述的圆明园只是一个逝去的世界，如同一百六十年前未被火烧圆明园，是现在中国人另一个逝去的旧梦。

山岗中小路被水道挖出了缺口阻断了，我只好慢慢退回，这里的高土岗上有行人在地面上走出的小道，让人感到十分亲切。

我退出道路继续沿河道一侧前行。

右侧一人高的土坡上，树林间露出一小片天空落下来的阳光被中层几片树叶挡住部分，投下随微风晃动的影子，很美，很静。

有虫子在发着“吱-吱-”长鸣声，布谷鸟也在远处传过来咕咕的鸣叫声，还有远处园外篮球场篮球拍打地面的微弱节奏声。几棵不大的松树在山坡天空中投影，像一幅宋代的工笔画。

沿着新建小河道边上的小道前往福海，河道另一侧球场边一排高高的白杨树传来山涧溪流奔腾般的树叶在风中哗哗声，如此响亮很出我的意料。

再向前，路边松柏树隙中露出斑斑点点的阳光落在两三人高土丘地面上，如巨型野兽毛皮上的规则的梅花斑，很美。

这或许正是几百年前中国园林建筑者要向我们呈现的山丘与树木之美。

“流水窗前过，行云天上披”，一个叫“活画舫”重置的石舫遗迹介绍牌上有这样一句诗，真是很有点诗意。

快到福海了，前方有一座刷有红漆绿漆跨河流水泥小桥，远看还行，走近了就让人感到桥太麻木和呆板，十分扫兴。

或许刚才看了一阵接近自然生长的土木，再看这现代水泥仿古产品，立即变得十分难受，它与环境极端不和谐，或许改为仿古石桥就不会这样让人反感了。

到福海边，第一感觉这人工湖也真够大的。

沿福海湖边继续前行。福海水面很平淡，像农村田野中一个大水塘，乡土气息浓烈，湖边柳树环绕。

挖一个这么大的湖，让一个叫皇帝的人一个人享用，真够奢侈的，不过也够可怜的，这也是皇帝的牢房啊。哪有小老百姓天南海北随便跑的快乐，看得多啊。当皇帝的几乎终身关在这一小片地方啊，出一次门可是惊天动地，不容易啊。

又传来一两声布谷鸟的叫声，空气中立即散发出淡淡的诗意。

我又走上了湖边山丘的树林中，这里山岗上总有游人走出的小路，看上去很亲切。

这山林若是在冬日傍晚夕阳斜照时，山丘起起伏伏，阳光随着你的步伐时隐时现，那才更能体现园林的美啊。或月夜中明月初升或西落时，月光随你步伐在丘林那端时隐时现，也很美啊。

起风了，空气中立即充满了湖边白杨树叶的哗哗声。这或许是大自然演奏的最美的音乐之一，它代表着正在流逝的生命和时光。

走到“涵虚朗鉴”石碑边。可看到湖对岸背景中有两座如大土丘状灰色的远山，那应当是北京的西山，因为石碑上出现“远眺西山晚霞”的字眼。这空旷的湖面那端出现远山的淡影让人颇感一点诗意。

从福海湖边右转到一片面积不小荷塘边的小路上。路边山丘上有几株伞状、两三人高的松树，形态很美，可用手机相机就拍不出我们眼中看到的美。

继续前行。一大片水塘，荷叶零零星星浮出水面，对面山丘和树倒映在水面上，水面上还倒映着白朦朦天空，这塘面给你一种恍如隔世的乡土气息，你很难想象这是北京土地上的一方水土。

这圆明园真是清朝皇帝们为后世的我们积的一个大德啊，让我今天能漫步在这里，没有汽车吵闹，没有高楼挡住视野，有的只是一派田园风光。

我又走上了绵延不高的山丘顶上的小路，喜鹊叽叽喳喳，生机勃勃和有力地欢叫着。这圆明园喜鹊真是不少啊。

我在山丘上第一次看到了迷彩服一样的松树树干，这水印般褐色与青绿色交叠光洁的树皮真的很漂亮。我过去看到松树树干上似乎都是龟裂皱巴巴的树皮，不知大自然在这种松树干上像人类一样穿上迷彩服目的何在？

两只黑天鹅带着三只体型稍小像大雁一样麻花羽毛的天鹅在塘边浅水中吃草，休息，其中一黑天鹅单脚着地在用嘴梳理羽毛，对路过的二三个旅客近距离拍照完全无视。野性的天鹅如今像家禽一样不怕游人，似乎说中国人文明程度真的提高了。

路边看到一株近一尺直径因倒伏被锯断树根上长出了两根胳膊粗的新根干，最让我吃惊的这新树干上像贴了一层鲜艳紫铜皮，而这铜皮上密密布满着无数像眯着缝的小眼睛状的斑点，让你看得头昏眼花，真不知道大自然在这棵树上又要什么把戏。

正奇怪时，无意看到了这新生树干枝头上挂满了密密小桃子，真是让我大吃了一惊，没见过这样的桃树。

这各个水域边上的山丘树林分割了大地，形成了视野中一个一个独立的小天地，这圆明园的精华仍在啊！

返回时坐电动船走了二公里圆中水路，只是我的感觉变迟钝了，诗意已淡去。

返回南门途中，第一次在圆明园见到了两个外国小伙子，接近南门出口时，第二次在圆明园看到了一个外国金发女郎。

                               吴砺

                                   2026.6.12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

文都老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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