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斯·戴维斯自传》（下）

吴砺

                《迈尔斯·戴维斯自传》（下）

“待在音乐圈里那么久，我也见识到其他伟大音乐家的起落，比如说“大乌”。我所理解的最基本的事情之一，就是你在音乐产业中的成功只取决于你卖掉的唱片数量和你为那些控制音乐产业的家伙赚到的钱。你可以当个伟大的音乐家，当一个开创潮流的关键人物，可是如果你没能给那些控制音乐界的白人赚到钱，那谁也不会去关注你。真正赚大钱需要打入美国的主流。为这个国家的主流音乐服务的是哥伦比亚，而不是威望，后者做了许多精彩的唱片，但只限于主流之外。P268

我希望这个新组合能够更加自由地演奏，更加调式化，更加非洲化或者东方化，少一些西方元素。我希望他们能够超越自我。你瞧，假如让一个乐手演奏一些与他通常演奏的音乐不同的东西，他能做到——但是他不得不为此用上另一种思考方式。他必须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变得更具创造性，加入更多新意，也必须去冒一些风险。他必须在自己了解的领域之外演奏——远在他的领域之外—这种尝试可能会把他带到比平时日复一日演奏更高的境界，让他重新发现自己——然后继续前行，到达另一个，甚至更加高远的地方！然后他会变得更加自由，他将会期望有不同的东西出现，他会渴望，并且相信一些不同的东西正在降临。我总是告诉我的乐手，演奏他们已经知道的音乐，然后超越它们。因为打破常规之后，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而这正是伟大的艺术，伟大的音乐之所在。P288

随着“加农炮”和我们演奏了一段时间，再加上科川的回归，我们乐队的演奏听起来越来越厚实凝重，就好像一个妇人化了浓妆。部分原因是那奇妙的化学反应，他们在演奏时也开始互相激发，每个人从一开始就突破了桎梏，超常发挥。科川总是演奏一些奇异美妙的东西，“加农炮”则会将乐曲带往另一个方向。而我，会将自己的声音稳稳放在正中央，有时也浮流其上，或者随心所欲。在这之后，我会吹得飞快，或者把小号吹得嗡嗡作响，就像弗雷迪·韦伯斯特做的那样。我的乐声会把科川带往另一种情境，他会转而吹出一些与之前不同的东西，“加农炮”也是一样。之后保罗会将管乐手那创造性的张力平复下来，同时瑞德开始演奏他那轻盈、漂亮的一套东西，而且菲利。乔随着律动打鼓，滚滚向前地推进一切，将我们带入另一个高潮，叮一嗒一叮，他灵巧而顺畅地同时敲打鼓边和鼓面，这就是  “菲利式过门”。伙计，这鼓敲得可真是棒。每个人都在山呼海啸地演奏，互相对飙着。我会对他们强调：  “直到最后一拍再离开F调。假如你在4拍之内就离开这个调，那么你将会比预想的在这个调式上多停留 5拍。你们直到最后一小节再离开这个调，你明白，然后再强调一下这个小节。”他们会听从我的，音乐则会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P291

比尔的钢琴演奏中有我钟爱的那团寂静之火。他触及音乐的那种方式让他的琴声好像水晶般透明，就像清澈的瀑布击打出闪亮的波纹。为了比尔的风格，我不得不通过演奏其他曲目的方式来改变乐队的声音，首先要演奏一些柔美型的。比尔的演奏不会压着节奏，我很喜欢这一点。。我也非常喜欢他给乐队弹出的音阶。瑞德的弹奏总是催促着节奏，比尔则是轻描淡写，由于我在做调式试验，所以我觉得比尔的弹奏更合适。我仍然非常喜欢瑞德，有时也会再把他叫回来，但我还是在做那种艾哈迈德风格的东西期间最喜欢他。比尔也能弹一些艾哈迈德的那种东西，尽管当他这么弹的时候，听起来总是稍有些狂野。P296

我把自己的梅赛德斯—奔驰换成一辆白色的敞篷法拉利，花了我大概8000美元，那时这可是一笔巨款。然后我们就开着这辆惹眼的车在城里到处兜风。一个像我这样的黑人混蛋和这位惊艳的美人在一起！当她走下这辆豪车的时候，我只顾着注意到她的腿，她那双舞蹈家的腿是如此修长曼妙，她那走路的步态就像是跳舞。伙计，那可真是了不得，路人都停下脚步看着她，惊讶得掉了下巴。

每次在公众场合出镜，我都像针刺般抢眼，弗朗西斯也是一样。《生活》（Life）杂志甚至把我放上了他们的国际版，将我视作一个给自己的黑人同胞起了正面影响的人。他们说得对。但我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不把我放在国内版里。P297

维恩也带来了某种对音乐准则的颠覆。假如这些准则不管用，他就会打破它们，不过是凭着一种乐感去打破的。他明白音乐中所谓的自由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就是了解音乐的规则，然后让规则为你所用，让你满意，符合你的口味。维恩独自留在他自己的境界里，围绕着他自己的行星运转。乐队中的其他人则都还在地球上行走着。他在亚特。布雷基的乐队里做不了他在我队中做的事，当他在我队里的时候，他的作曲才能完全绽放开来。这就是为什么当他的编曲被我们演奏时，我会说他是这个乐队中的谋士和催化剂。P356

我从录音棚打电话回家和吉米谈论我给他留下的乐谱时，发现他根本没读，我这才知道他原来不识乐谱。其实，我所知道的、自己接触的，并且合作过的乐手中——无论白人黑人-———．有很多伟大的音乐家不识乐谱，所以我并没有因此而看低他。吉米是一个天然的、自学成才的杰出乐手。他能学习身边所有人的优点，并且他学习得很快。他只要听过一次，就会牢牢记住。我们经常交谈，我经常告诉他一些技术上的东西，比如：  “吉米，你在弹奏减和弦，时…．，，，然后，我就会看到吉米露出迷惘的表情，我会说：  “好吧，好吧，我忘了。”之后，我就会直接在钢琴上或者小号上演奏给他听，然后吉米就他妈的学得比谁都快。他的耳朵天生就是用来聆听音乐的。所以，我会给他听各种各样的东西，告诉他其中的方式。或者，我会放我的或者科川的唱片给他听，给他解释听我们是怎么演奏的。就这样，他开始把我教给他的东西运用到自己的唱片中。这很棒。他影响着我，我也在影响着他，伟大的音乐就是在这样的互动中产生的。我们互相给对方展示一些东西，然后大家在这些东西之上继续前进。P397

然而，吉米的音乐创作也和居住在美国南方山区里的白人所演奏的乡村音乐息息相关。这就是为何他的乐队中有两位英国人，因为很多英国白人音乐家都喜欢这种美式乡村音乐。P397

他们就是无法相信。头一天我还在死亡的边缘，第二天我就能把自己吹上天去。我想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当年我看“大乌”一样，彻头彻尾地震惊了。不过这只是那种可以成为传说的故事。我还和那些巴西美女狂欢了一场。这些美女淹没了我，我发现她们在床上非常棒。她们喜欢做爱。P444

70 年代，我和哥伦比亚的合约是，我每做一张唱片会得到 100万美元，加上版税。而且几个富有的白人女性也能保证我不会缺钱。在这四五年间，我几乎完全脱离了音乐，我只是吸很多的可卡因《有个时期一天会吸 500美元》和所有我能带回自家房子的女人做爱；我还用药成瘾，复方羟可酮和速可眠；我喝很多的酒，喜力和科涅克。大多数时候我吸可卡因，不过有时候我也会在腿上注射可卡因和海洛因，这就是所谓的“快球”，就是它杀死了约翰·贝鲁西( John Belushi)。我不常出门，假如我出门的话，肯定是去哈莱姆区那些通宵的地方，让我能够继续过毒瘾，一天天地熬日子。P451

那个时期我有那么多女人，其中大多数我都没有印象了，我甚至不记得她们中很多人的名字。假如现在街上碰见她们，我大概都认不出来。她们前一晚还在，第二天就走了，事情就是这样的。她们中的大多数在我的生活里就像一团模糊的雾气。直到我这段静默的生活结束的时候，塞西尔·泰勒又回到了我的爱情生活，尽管她一直是我的朋友，我会时不时与她见面。杰基，巴特也会来看看我，但我们不再是恋人了，仅仅是好朋友。

许多人都说我失去了理智，或者几乎失去了理智。甚至我的家人也有所怀疑。P452

我讨厌那些不学无术但是又想装酷的人说这些话，这让你不得不用同样的态度去和他们说话。这可是她自找的。我说：  “我把音乐潮流改变了五六次，我猜这就是我这辈子做的重要的事，我想我不相信自己只能演奏白人的作曲。”我冷冷地盯着她，说：  “现在，你来告诉我，你又做了什么重要的事？除了是个白人，这对我来说可不重要，那么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出名的？”

她开始着急，千言万语绞在了嘴里。她气得甚至说不出来话。桌上一片沉默，空气凝固得你能够用刀去切一块下来。这个女人本是来自社会最高阶层的人，说起话来却像个傻子。伙计，这可真让人沮丧。

雷，查尔斯和总统也坐在那里，总统看看四周，想着该如何缓和。我对他感到抱歉，里根看起来非常尴尬。

那是我经历过的最难受的事情之一。P512

王子是个非常温和、有点害羞的人，他也有点天才。他明白在音乐里自己能做些什么，不能做什么，在其他事情上也是。他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因为他满足了每个人的幻想。他有那种放荡的元素，几乎像是一个皮条客和一个婊子共享了一具肉体，他有那种异装癖的东西。但是当他唱那种粗俗的关于性和女人的曲子时，他会用很高的音调来唱，几乎像个女孩的声音。假如我对谁说“干你”，他们一定会准备报警了。但是假如王子用他的那种女孩似的声音说这句话，大家都会说这很可爱。而且他不总是一直在公众目光内，对于很多人来说，他是个谜。我和迈克尔。杰克逊也是一样。但是他真的像他的名字一样，伙计，当你了解了他以后，他是一个“王子”一样的人。P518

我认识一个远在加州的家伙，名叫约翰。比格姆（John Bigham），他真是个优秀的音乐剧作者。他是个年轻的黑人，大概23岁，他能写出美妙的、新奇的音乐。他是个吉他手。他在电脑上作曲。他给我介绍他那一套的时候，讲起那些电脑技术的术语，我都跟不上。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做出乐曲的成品。我就对他说：  “约翰，别担心这个，把曲子送给我，我替你完成。”他就这么做了。他不会做乐队的编曲。他只是能听见那些难以置信的声音。他不停地跟我说他想学习所有的这一套，乐曲编排等，但是我告诉他别担心这些，因为我会去做这些工作。我担心的是假如他学了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可能会毁掉他的天赋。有时候就是会发生这种事情，你知道。一个像吉米。亨德里克斯或者斯莱，或者王子的人，假如他们知道了所有的技术，可能就不会有他们现在的成就，那些东西可能会阻碍他们，而且假如他们知道了所有这套技术的话，可能会去做些其他的东西。P522

每当听到现在的爵士乐手还在演奏我们很久以前演奏的那些乐句时，我都会为他们感到悲哀。我是说，那就像和一个年老的，闻起来都老气横秋的人睡在一起。我不是在贬低那些老人，因为我自己也老了。但是我必须诚实，他们的音乐就是给我这样的感觉。我这个年纪的大多数人，都喜欢老旧乏味的家具。而我喜欢新孟菲斯风格那光滑的高科技家具，其中许多都来自意大利。有着大胆的着色，光滑简约的长线条，我不喜欢乱糟糟的或者很繁复的家具。我喜欢当代的东西。我必须时刻站在潮流的最前沿，因为那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P524

和我年纪一样大的，曾经听过我“很久以前那时候”的人们甚至都不再买唱片了。假如我还得依靠他们来卖我的唱片——就算我吹他们想要的音乐——我也会饿死，而且会失去与那些买唱片的人的交流：那些年轻人。而且，即使我想要吹那些老调子，我也找不到能够用我们以前那种方式来演奏的人了。那些活着的人都带领着自己的乐队，演奏着他们想演奏的东西。我知道他们不愿意放弃那些来加入我带领的乐队。P531

过去，我会和各个种族的女人出去，我约会过的白人大概和黑人一样多。与女性相处时，我可不会想起种族问题。就像老话说的“硬屌不讲良心”，它同样也不讲种族主义。尽管我娶的都是黑人女性，但我并不是有意这么做的。假如你问我最喜欢什么肤色的女人，我一定会说我喜欢我母亲那种肤色的女人，或者再浅一点。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的想法就是这样。我想我曾经有过一个肤色比我还深的女朋友，你知道那得有多黑，因为我自己就黑得像黑夜一样。P541

这本书的内容来自无数个小时的采访，不仅仅是对迈尔斯的，还有很多与他关系亲密的和不那么亲密的人的。这个故事的大部分内容都来自我与迈尔斯在马里布、洛杉矶以及欧洲的会面，我听着他的讲述，然后飞快又隐蔽地记下笔记。P554

人们对作为音乐家以及作为个人的迈尔斯总是有着极端的反应，而且有时会模糊他在两个身份间的界限。比如说人们对这本自传的反应，是压倒性的好评，尽管一些评论家选择不去读这本书，转而去对迈尔斯的行为做道德上的评判。有些评论是关于他粗俗的语言的，但这就是迈尔斯在生活中的说话方式。也是他决定在书中说话的方式。假如我们净化了迈尔斯在书里的语言，那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就不会如此真切。所以，我们决定承受预想之内的风险，哪怕会冒犯到有语言洁癖的人，只为保留迈尔斯真实的声音。P554

                                吴砺

                                                                                                                                                                               2016．5．9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