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覆盆子 于 2016-1-27 09:35 编辑
[谨以此文献给世界上那些被遗忘的父母们:]
这次回老家,听父亲说,在一星期前,尤老太登天了,尤老太一生不生病,就感冒了几天,在一个大白天里突然从床上滚落下来,就再也没有爬上床,生命也就在八十五岁上打上了句号。听到这话,我的心跟着揪痛了一下。 也特别地惋惜,就不能再熬上几天?再过几天就过新年了,挺过了新年也好啊!然而,父亲却一脸的羡慕和庆幸,对我说道:死得好,死得正路,又没什么痛苦,这样的死法才是几生修来的福啊!她这一生可真圆满的很哦! 我很奇怪父亲这莫名其妙地羡慕,就因为她死得顺路?农村人把老年人在该死年龄的死叫做顺路死;还是因为她没挣扎几天就离世?临死又不拖累后人,不像有些老人卧病在床多年才离世,弄得“久病床前无孝子”的结局;或是尤老太生前就是一个有福之人,儿孙满堂,该办的事也已办了,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难道这就是父亲眼中羡慕的圆满? 在当地,尤老太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个人威望也特别高,因为她,家中亲戚朋友甚多,所以这一死,前来吊唁的人也不少,就连屋边上的乡政府机关单位的不少人也来了,他们感念老太在世的为人,也大都和我一样没少蹭吃老太家的饭菜吧!古话说的好:“石滚也撑不住门,黄木筷子才撑得住。”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丧事办的既体面又热闹。可就在出殡的那日夜里,家中突然着火,要不是众乡亲帮忙,那座四合院子也烧的精光。人们就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着了火呢?莫不是老太死的冤枉?着火原因至今也是个迷。 我到家的第二天,吃过早饭,早早地来到尤老太家,就想给老太烧柱香。打小我就特别爱吃老太家的咸菜,那可是世上一绝,不管什么菜经老太的手腌制的那可是人间的美味,三四种咸菜用小青瓷碟子盛着放到桌上,红的青的黄的搭配,既好看又特别好吃,我就是吃着老太的咸菜长大的。 灵堂就设在堂屋里,我望着墙上的老太像,满头白发下慈眉善目,我就泪眼婆娑,一次次出入老太家那一幕幕情景就在眼前闪现。 老太的儿子坐在堂屋火盆边烘着火,佝偻着腰,就火盆里的炭火一口口地吸扒着那杆大烟袋,样子很猥琐,还不到七十岁人全然没有老太那挺直的腰板和气质的外型。我没跟老太的儿子打招呼,只跟老太的女儿尤姨聊了几句就往回走。尤姨送我出门,一路跟我絮叨:“她死之前多想吃哦!我送的那只老母鸡,她跟我哥讨了几回才杀掉,鸡炖好后,她狼吞虎咽吃的一点不剩,就这只鸡才让她封喉的,两天后她就从床上故意滚落了下来。死之前那段时间要喝水我哥都不许我给她倒,说的理由很简单:你要再给她喝水就更难得死了,说是很扯命的,还不如让她早点解脱,她就是活活地给饿死的啊!”尤姨一把鼻涕一把泪跟我讲。“她身上到处青紫色。”尤姨又对我道。“那又是怎么了?”我问。“还不是我哥,算小算得死,晚上都不许开灯,怕母亲开灯又忘了关灯,就把她房间的电给掐断了,晚上她摸黑起床解便,身上就碰的青一块紫一块嘛!” 我老早就听说老太的儿子对老人又狠又抠门,那可是出了名的精打细算之人,说人家有一套一套的理,老人一死门庭冷落,鬼都不会上门了吧?照说,他有退休工资,一个月也有两千多块,总比庄稼人强多了,怎么也吝啬呢?是穷怕了?我想。 我没有见证老太死亡过程,也许死亡本身就是朦胧的。死者无言,但死亡前那一刻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她才选择从床上滚落下来的呢?老太生前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对周围人又热情好客,哪知道,晚景却也这么凄惨,早就想摆脱儿子的嫌弃和厌恶了罢?人最痛苦的莫过于生不如死。 一个八十五岁的老人,孤零零地躺在一间黑屋子里,想吃吃不到,想喝要不到,不死又能怎样?对儿子,老太的死,绝对减轻了负担。老人明明知道,在寒冬腊月里,滚下床,会是什么结果。可是,她还是做了。她的心先于她的身体死了吧?人一旦到了绝境,自然会有解决的方法。 我没赶上送别她,更没见证她身上的伤,我的脑子过电影样的回忆着老太生前的一切。 父亲跟我不只一次地说起过,尤老太年青时候那可是村上的一支花,许多男人都觊觎着她,在她结婚生下一双儿女后,还被一个男人拐跑了的。那时候,她年青,生下一双儿女的时候也莫过于二十二三岁,受人蛊惑那是很难免的,况且蛊惑她跟他走的那个男人是个大帅哥,比起自己的武大郎丈夫强多了,要不是夫家殷实,她父母才不会把她嫁给这个男人。 跟人跑了后,特别惦念那一双儿女,一年后她又跑了回来,可是丈夫却新娶了一位太太。过去不像现在人讨老婆这么费劲,何况他家还算富足。她回来后,丈夫心里虽有怨恨,可为了自己能和新老婆过好日子,就让她去照顾那一双儿女。为此,丈夫把四合大院一分为二,自己和新娶老婆住一边,让她带儿女住另一边。 拉扯儿女的日子,她过的很凄凉,可是少有的健康,对生活也处之泰然,对贫穷生活甘之如饴。最终把一双儿女拉扯大,送儿子当兵,女儿嫁人,儿子转业后在二线城市工作,娶了一位农村老婆。尤老太好日子就从儿子娶妻生子开始,媳妇勤劳朴实,是个做粗活的庄稼能手,三个孙辈全是尤老太一手带大,长的也像她,个个容貌俊美,又有出息,都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走出了大山,也许这才是父亲羡慕老太的圆满吧。 不像邻家大屋里的陈家母亲,也是八十五岁那年,被大儿子推给小儿子带,带进城里,却住在高楼大厦走廊过道一间储藏室间,因儿媳的嫌弃,小儿子才不得不把母亲放在那里,一床一桌,吃喝拉撒全在那里,不到半年,一个手脚敏捷、头脑清晰的老太急孬了,有天天没亮,竟披头散发而去,又冷又饿地倒在街头一旮旯里死去了,运回来时,村上老人掀开那块盖住她脸部的毛巾,见到脸上都是擦伤。 与陈老太相比,尤老太确实算够圆满的了。可是我却被一种莫名的悲哀和生痛包裹着,不能自拔。那么,人世间的爱、关怀、感恩、奉献和亲情又在哪里呢?无论我走到哪里,这些字眼就像蛛丝一样缠绕着我,一阵悲凉时不时地涌来。城里人,大多数老人过的含饴弄孙、公园遛弯和跳舞的幸福生活。农村里有多少老人死前凄苦?老人一生为子孙操心操肺,到头来,有几个老人真正老有所依、死有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