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鲤湖

吴砺

九鲤湖

萍：

早上醒来，觉得身心有些疲倦，很想打退尝鼓，不再奔跑了。昨天在三溪村水库受到的惊吓，使我第一次对登山产生了畏惧感 ，这样独自一人行走易出问题，风险非常突出。

人若不是为逃避什么或是真正热爱大自然，是不会像我这一段时间以这样的方式奔走在山间的。

作为一个整体，人类生命力是极为强大的，顽强的，但就人类每个个体而言都是极为脆弱的。像昨天若我没有本能地从原地蹦起来，也许就会被那条蛇咬上一口，也许作为人这样高等生物的一个个体就可能因蛇这样一个低等动物而永恒的消失了。

即使时代在进步，人类整体寿命已长于上一辈，但对于每个个人，疾病、车祸、被人攻击等一系列偶然因素都可能无序地降落在自己身上，古代各种疾病致死率很高，人类被动物伤害的概率很大，而现代的车祸，新型病变亦可能随时终止人类个体的生命。

今天醒得早，我临时决定去莆田仙游的九鲤湖，因为这个地方曾为明朝大旅行家和大地理学家徐霞客称赞过，我很想看看古人眼中美景在今天看是怎样的景色。

打的到了汽车站北站。又走到了人群乱纷纷的大型长途汽车站。这样汽车站与十五年前我在上海长途车站场景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只多了更多的电子显示屏。

不知未来一段时间，这通向郊区的长途站是否会成为我生活中最重要的场所之一。

逃避的力量是巨大的。这目前在山野之中疯走的动力就是源于逃避现实。不断出现新的世界图像可以暂时挤走对现实世界回忆的空间和记录，因为人类注意力能关注的内容总是有限的。

也许史书上说苦难造就人才是对的。试图逃避内心痛苦肯定是人类的一种创造动力之一。

长途车八点十分从车站出发，八点五十分进入高速公路。我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九点半了。

长途车从高速公路下来后，在县级公路上行驶，沿途不断通过新兴的小城镇。你可看到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乡镇现代化粗糙而不精制，这些楼房随机在路边建起，没有整体规化，没有统一的模样，街面公共卫生状态总体很差，常常尘土飞扬，到处可见垃圾无序堆放，小河边常见垃圾堆，房屋很多是半毛坯型，外表裸出水泥墙面，街边各种杂货店堆集，常见到地上带着油渍的摩托车修理店在街面前摊开，屋前之间还残留少数并没有认真经营的菜地，老人百无聊奈地坐在屋前……

然而这些有些土气外表并不耐看的中国式现代城镇相对三十年那更简陋几乎全体老百姓处在赤贫状态的中国又是多么了不起伟大的物质上的进步和财富上的爆发啊。十三亿人如今过上这准现代化的日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了不起的进步啊，无论这个体系目前还存在多大问题和缺陷。

十点四十五分中型面包车从仙游县城出发前往九鲤湖。这里公路是正在修建中的水泥化道路，一路尘土飞扬。沿着新修的公路一侧或两侧是新建的几层楼高的楼房。我惊奇地发现，这新建的楼房似乎在漫长马路边从未中断过，这里公路两侧有望成为一个长达十里数十里的一字排开的街道，这个有一百万人口的县真是不可思议啊。这些楼房后面就是农田，但这在公路边楼房带来的方便将是以怎样公路噪声为代价啊。这也许是所谓中国式城镇化模式。相对那些孤立的村庄，道路不方便，的确远没有这公路边的交通便捷啊。只是令人担扰的是这里是否有统一的规化，否则未来卫生供水环境都会出现一系列的问题啊。

旅游车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奔驰，并逐渐接近山区。当汽车在平原公路接近山区时，你会发现你处在三面山峦围成的巨大U字型平原之中，这三面都是从平原上拔地而起的高耸山峰，它们山峦重叠高低起伏着，他们高耸在天空背景上山峦的剪影宛如巨人在天边搭起支架和线绳凉晒着世上最大的青灰色被单，这挂被单线绳波浪型起伏着，形成三面呈巨大的U字型围栏将这一片平原包围在中间。我是第一次见到大自然中的平原与高山形成的这壮丽的立体画面。要是莱蒙托夫到过此地，他一定会用描绘高加索山区壮丽景色同样的诗句为我们用文字勾画和再现出这一壮丽的景色啊！

汽车在盘旋的山路上开始了登山的行程。这山势真是十分雄伟，偶尔公路边權木丛中会冒出两三朵鲜红的杜鹃花，它们十分弱小但特别夺目。

开车的师傅车子开得很粗野高速，很担心他会带着我们用车撞开那两尺高的水泥护墙翻滚到那巨大山坡之下，可你身不由已，只能听之任之了。

从快速升高的公路上你可看到一条接近白色刚刚走过的公路在山峦围成的巨大U字型平面中间穿过，将大地一分为二。山右侧接近平原的平面山边有一片不规浅碧玉色的水面，那显然是一个小型水库。

汽车一路高速翻过山岗后进入了一个山区平原，这里到处是水田，真是令人难以想象。这山上又是一个丘林世界。

我愿用生命最后的二十年这样在车上度过。

公交车在一个平凡的小广场上前停下，这里就是这次旅行的目的地，九鲤湖公园。

这里已有不少私家车。公园对面几里远的山上的山顶上有一个鱼钓状的缺口，亦象一个变形了月牙状缺口，让人感到十分奇异，公园门口种植的树木开着像圆形毛刷状红色的花串。

走进公园，前方有一座小山。公园右边一个不大的水塘湖水是淡黄色的，水塘中间生长着一片菱角，有一片水域长着绿色丰茂的水草，这里全然是一幅平凡的乡村水塘景色，四周山色亦十分平和。真很难想象这里有什么奇异的景色等着我们。

这里相当长的一段路均为平凡的山区田野景色，从向右的小路到一个饭店边，河面突然变开阔，这河水在约二十米宽的宽阔石床上流淌，水流量尚可。这宽岩石河床顺着斜坡上的沟槽跌落到下一级水潭之中，视野变开阔，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这里景色出乎意料之外，显得十分壮观。坡面岩石上呈现几个一两米直径圆形垂直带水的水坑，这就是引起学术界争议的是否是冰川遗迹的“冰壶”。

水潭边和山坡上有几座新建的庙宇，这里和福清的石竹山一样亦供奉着让人做好梦的九个神仙。我走进庙中，这里让人感到独特，而且庙建成了正方形，庙中间部分还建成民间民房的天井结构更是让人觉得新奇。这里的建庙者让玉皇大帝也住上了平民的房子。

河床上有一块巨大的石块，叫“蓬莱石”，它有十米见方，二米高，上面冰臼中还种了一棵小树。这样巨石若不是冰川推动，水流是不可能移得动的。不知这是否是冰川存在的另一个证明。

溪边石质河床上有一个一人高心脏形状的石头，上面刻有“玄珠”二字。这不如取一个“天心”名字更有想象力。

边上有一个十米高石块正面看上去像一颗更大的心脏，上面刻有“共心湖”的字样。显然别人也早已就看出这两颗石头像心脏了。

顺着山坡向下走，溪流变成斜坡上奔腾的激流，山谷下降到谷底时那长长斜坡上的奔流终于又变成几十米高垂直落下的瀑布，而它边上还有从另一个山谷流下另一支瀑布，只是水流量稍小一些。这峡谷中充满着瀑布溅落产生的轰鸣声和飘起的阵阵水雾。

两个瀑布从不是完全垂直的断崖落下，瀑布下水潭也不是期望中的碧色，而是淡黄色。两股瀑布之间有一个谷堆状的小山峰，而断崖岩面上岩石很不整齐，上面不规则分布青绿色干枯的苔迹，瀑布下方有一块二三十米宽孤立的黑色石块像舰首一样伸向瀑布的下方。

路边有一片长六七米，宽只有一米并有铁栏杆保护几乎完全垂直于谷底岩石伸向峡谷。即使有扶栏，我走在这神奇让人不可思议悬崖时仍感到十分的紧张。我长时间站在这伸进峡谷悬崖上，惊叹大自然神奇的力量时，一只美丽的花蝴蝶落在我扶栏杆的手臂上……

走到峡谷底部，回头走向瀑布。从刚才我曾站立的悬崖下方可清楚地看到这悬崖崖层分解面垂直于地面，当外力将附近的崖石带走或剥离时就形成了这样垂直地面突出的悬崖。整个峡谷内的崖层解离面几乎都是垂直或接近垂直于地面。我们可以想象古代巨大冰川下滑时若碰到这样垂直裂变的岩石时就会不断撕扯并带走岩石最终形成这样两边接近垂直深凹下去的峡谷，这应当是冰川制造了这样峡谷。仅水流不可能产生如此大的切割力的。

走到瀑布正下方。刚才从上方看到的巨大三角形岩石上，瀑布跌落产生的雾气被强烈山风吹拂无定向地摇摆着，不一会它就将你的衣服全打潮湿了。这瀑布在古代分别命名为“珠帘漈”“王箸漈”，瀑布下的深潭被命为“白龙潭”。有标示牌介绍这水潭有二十多米深，只是表面上看不出，而这伸进水潭的这块三角形岩石被现代人命名“泰坦尼克”号，加上这三角形岩石上环边铁栏杆和这狂暴喧嚣落水声以及这无序摆动的阵阵雾气，它真的像一个沉浮在狂风巨浪之中巨舰的舰首，不过将它命为“泰坦尼克”号仍有不尽人意地方，让人感到有一点俗气了。

瀑布左侧的岩石断面看上去像烂木头堆叠起来，并不美观。峡谷前方有一堵岩石垂直光滑如现代高楼无窗户的大楼墙面，只是这墙面是酱紫色的。这一定是这一段岩石表面解离面正好与峡谷平行，从而剥落出这样一个完整完善的垂直崖面。

我又开始沿峡谷前行的行程，峡谷底部溪流一侧有水泥砌的石阶小路。在两个巨大石块相对交叠相对的山石上，我又发现了几株只有二三朵鲜艳的红色小花的杜娟花，它在岩石上显得是那么弱小，却与那么巨大的大自然无生命的酱红色岩石形成强烈地对比：弱小却生命炽烈，而那岩石虽巨大却无知觉，但他们却构成了共生体。这峡谷中堆成人字形的巨石与巨石上的几株小花如巨型的盆景，他们产生的强烈美感让人感动。

从刚才看到整段光滑平整崖体侧面可看到崖层层状解离层断面。这峡谷估计有一公里左右长。从横跨溪流的铁索桥看去，这峡谷另一端空旷峡谷中还有四五瀑布，只是水流量更小一点，其中一个大一点瀑布在约八十度岩石斜坡上跌落了近百米。这段峡谷尽头突然九十度转弯再跌向一个巨大的V字型山谷。

跨过铁索桥，走上木栈道，从峡谷底部登山走到峡谷出口几个加有栏杆的巨石上的观景台，可以看到雄伟天门般的峡谷出口。与峡谷成九十度的V型山谷气势雄宏地通向远方，直到被远方另一横过来的山峰拦去山谷出口，那山峰山脚与山谷交汇处可隐约看到成群的红色高楼。峡谷出口的数百米峡谷中巨石林立，而这几块用于观景的岩石犹如小型军舰的舰首昂首在数百米高的垂直悬崖边缘，即使有铁杆拦围在岩石边缘，站在上面仍让人感到临深渊时的畏惧，而这山口对面的山峰延伸到更高的天空，其树木不多花岗石山体雄壮威武，难以言语。

返回公园门口的小路上的景色十分平淡。我不由想到，所谓瀑布峡谷都是大自然给地壳造成的创伤，它暴露出大地外表下的结构，从而向人类呈现出大自然的壮丽，这如同人类的悲剧一样？人类从大自然给人类造成的深重创伤伤口上，才会看出人类本来的面貌和本身。

汽车把我们从公园的一个端口带回到公园的入口处。从车窗望去，不远的灰朦朦山峦在半阴半阳的天幕之下显得威武雄壮。我们只是刚刚从它们山脚下一个地球裂隙中走过。

这大自然一个奇观经历了上百万年上千万年才形成，若今天人类在一个山峦之中开凿这样一个峡谷也许只要半年一年的时间了。

返回福州的大巴上我在车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公路左边山脚下竟有一层紧贴着地面云层，而山顶亦有另一层平平的云层，但山腰上却没有任何云层和雾气，它们呈淡淡的青灰色。天色已近黄昏。

心中仍是淡淡的悲伤。

雨刚下过的路边仍是湿的。

西方残留一片淡黄色的云层，天空稀松分布着雨后的不规则小片残云，只有一小片天空露出了青白色，车窗玻璃上还残留暴雨过后的水滴。黄昏时分天地间最后一点光亮使人十分的伤感，我仿佛又回到了忧伤的青年时代。

桔黄色的路灯亮起来了，黄昏迟迟未离去，天上那片淡白色的天空面积更大了，上面有不规则青色的云片。长途车终于又回到了闽江。我心中又回到了一个同样的问题：如果生命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呢？我会说我在大学中会极度的用功，争取大学一毕业就出国，可问题是，即使我的生命重来，我可能仍不能保证我努力了大学毕业就能出国。

这也许是我生命必然的悲剧。

吴砺

2012.4.30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