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掠影（五）

吴砺

西北掠影

（五）

                                                                                                                              （二0一二年七月十三日前往嘉裕关）

早上在九色鹿宾馆客厅退房等待旅行车时，我看到旅馆前台墙壁上一幅临摹敦煌壁画的长幅画卷。画面中一头九色鹿的形态与曲线优美得无与伦比；画面上马的形态与线条美得无与伦比，画面上其彩带飘扬的曲线美得无与伦比；马车上华盖的曲线还是惊人的美，我平生第一次发现敦煌壁画如此的美！

我请教了前台的旅馆经理关于这幅画的来源，小伙子告诉我这是敦煌壁画完全的复制图，连墙上裂缝都一样复制出。这幅画讲一头美丽九色鹿因善良救人，被救的人起了歹心想要用美丽的鹿皮送给贪婪的皇后，皇家卫队包围了九色鹿，其后九色鹿勇敢向国王陈情并最后获救，坏人最终受罚的故事。

我过去看敦煌壁画只对其飞天彩带有较深的印象，对其佛像等画像看得有些不耐烦，因为它的色彩似乎都太灰暗了，没想到竟还有如此美妙曲线画出的动物的画面，这是一个真正伟大的艺术家才能的人才能画出的有如此美感的作品啊。我对这个世界真是太无知啊。

早上敦煌的空气有些寒意，天空高远而明亮使我想起了我曾在洛山矶岁月和回忆起洛山矶的早晨。天空是淡淡的青白色，它是如此纯净如此完美无缺的天幕！

世界对于生者是如此美好，而对逝者却是如此的不公平，因为他们永远不能再感受到它们了。

旅行车在阳光灿烂的早晨开始穿过敦煌市，开始前往嘉裕关的行程。郊区公路两边种植有两米高的柳树，它的众多枝条呈伞状分布，像张开的蒲公英花伞一样对称让人惊奇。我从未见过这样外形对称完美分布的柳树。

经过市郊的一段农业区后，路两边逐步变荒凉起来了。公路左边是一望无际的长有稀疏沙漠植物的荒滩，而公路右边不远有绵延不绝的浅棕色的山峦与公路平行的延长着。

天空仍是淡淡的水青色，不见一丝云影，只是靠近地面时才渐变为淡淡的灰白色，沙滩的植物变得越来越稀少，只有在那些被洪水冲出的浅浅不规则干枯垂直公路的水沟边会见到一长条不规则生长着的植物。另一条平行于公路的铁路路基高不过两三尺却挡住远处沙漠的视野，通常只能见到公路与铁路路基之间一片空地，还有比路基高一点灰黑模糊的地平线。

视野中相当长时间只能见到相距百米远路基之间空旷的戈壁地表和一排单调的电线杆，很快这一景色变得十分枯燥和单调了，右边总是一个浅褐色山脉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地在公路一侧无限延伸着。

旅行车向左转了一个方向，可以看到刚才与公路平行的山脉此时像一列无穷长的火车车厢伸向看不见的前方，并逐渐地消失在视野之中。

左边沙滩上又出现了一群密集的骆驼草，而铁道也终于远离了视野。此后沙滩上的植物再次变得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上面只有极少沙漠所特有点状分布孤立生长的草。

不一会公路又靠近了右边的山峦，为什么这种看上去不过百米高山峦绵延不断而且接近直线呢？这是地震断裂后地壳相互挤压隆起来的折叠？

左边的荒漠上又出现了一长条绿色的植物，然后从视野中消失，又见到一片白茫茫刺眼的沙地，接着又见绿色，不过这次的绿色是人类种植的土地，它是夹在两条垂直我们正在行走公路之间的绿洲。

又看到公路左前方大地尽头上人类种植的白杨树形成绿色城墙般的景色了，你可看到人类种植的土地上绿色与长着骆驼草和白色沙滩相互交织着。

一条刚修建的水泥水渠流着碧色水流从路边一晃而过，而路边那黄绿色野草荒地的另一端是人类种植的绿得发黑的白杨树。

导游说我们到瓜洲了。旅行车从高速公路退出进入停车场，可看到风中的白杨树修长的树干和树枝顶端几片翻转到白色背面的树叶，它们像枝头盛开白色花朵一样耀眼美貌，它们在风中摆动的姿态，真是美极了。这种白杨所有树枝都紧贴着树干拼命向上生长，给人弱不禁风瘦弱高挑之感，不禁让人想起西方T型台上那些骨瘦如柴的时装模特儿。也许这样树型有助他们在长年大风中减少风对他们的压力，不易受伤。

路边有灰色高大的灌木状植物，我在国内似乎还没有在其它地方见过他们，我只是在美国加州和去拉斯维加斯的沙漠中曾见过类似的植物。

旅行车出了瓜州城。公路左边地面上装上了一排排风力发电塔和一排与公路平行的高压输电塔，似乎他们没完没了的顺着公路延伸着，这单调景色使我的睡意上来了。我在座位上睡一会儿。醒来时眼前仍是路边高压电线塔和远处一排排白色风力发电塔，无疑这个风力发电站规模是相当的大。

公路左边是戈壁，而右边是有一定面积的绿色耕地。路左边是没完没了高压输电塔风力发电塔和黑色与白色交替的地面，真是很单调，而右边似乎也总是绿色，但不知什么时间山脉早已消失在视线之中了。

这漫长上百公里高压电线塔和成排风力发电塔总出现在视野之中使戈壁失去了数千年往昔那悲凉感和特有的美感。

上午十一点四十三分公路进入了一段起伏山丘地段后再次回到了沙漠之中。

今天从敦煌到嘉裕关有五小时的行程，现在差不多走了三个小时间的行程了。

这荒漠中高速公路与高速公路上百公里长风力发电站是中国这三十年奇迹的一部分啊。

我想起了十五年前在美国乘车前往拉斯维加斯的情景，那时我对旅行车行进在一片荒漠之中高速公路曾发出过多么强烈的惊叹，那时觉得只有天堂中才有那样的财富建那样的公路啊。如今这样的公路也同样地穿行在中国的戈壁荒滩上了啊。现代文明终于通过高速公路进入了中国的大部分土地啊！
这上百公里的风力发电架需要多大的财力才能建造啊，它一定是世界上最大的风力发电厂吧？这过去的四天的行程真的很漫长，行走在这大西北我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这样上百公里风力发电站也许给当地气候带来变化吧？它肯定使地面上风速变慢，这会带来什么样的气候变化呢？

中午十二点。

左前方出现一 段像火车头一样的山脉。风力发电架终于消失在视野之中了。公路边出现大面积带黄色花盘矮杆的向日葵，开着小黄花的孜然。导游告诉我们来到了玉门。

导游说玉门现在是一个农业县，这里的石油现在一直在减产。这里向日葵的黄色和小麦的绿色构成地面上黄绿相间的图案。田野中同样种了很多树，这树应当有利于减少田地中的风速。这是与南方耕地完全不同的风格。南方耕地中很少有树出现。

偶尔有整块深黄色的菊花地特别的耀眼，甚至有时偶尔还出现开着紫色小花的方块型植被。

十分奇怪这左边的绿色中很少看到农民的房子，但若你在江南走，田野之中总是布满了树木掩印的农房。

公路边的绿色再次突然中断了，见到的又是完全赤裸的戈壁，但公路左前方地面上又可见到我已开始眼熟的绿色树林构成地面一条墨绿色长墙的景色了，公路右边可以看得到工厂楼房。让人惊异的是人类绿色的田地常与寸草不生的戈壁相隔，一线之隔，阴阳两个世界，如同我在天山天池山脚下看到的一样。

地面上一片区域出现像雾一样白色灰土，它们似乎是微型龙卷风卷起的地面上的尘土。不一会又出现了风力发电架。一片荒凉地面的尽头升起的白色烟雾般尘土延伸到天空中。只是这白色尘埃在空中有几处白色较浓，它们多像黄山山谷升起的白色雾气啊，只是给人全然不同的感受。

又是成片风力发电架，窗外再次回到此前上百公里的单调景色，接着风力发电架不见了，只剩下无休无止的高架电线塔架与高速公路同行，它们更增加了这戈壁滩上的单调。

这强烈阳光下灰色戈壁滩真是太单调了！我在车上又睡着了一会儿。醒来时又见左边出现了一群半黑色的山脉。它们的山脚下有一小片墨绿色树林，又见一个水渠流着水通向那片绿洲。这戈壁滩那里有水那里就有生命的绿色啊。

旅行车此时突然抛锚了。大概发动机太热吃不消了。车内温度立即升高了三度达到三十四度，有人打开后座边可移动的窗玻璃，一股劲风吹进车厢顿时带来了一阵凉意。师傅开始下车忙乎修车了。在这荒漠中若车发动机不能再发动真是一件麻烦事啊。

远处的山峦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最远处的是灰黑色，接着是红紫色，再接着是土灰色，仍可见刚才看到的那片墨黑色树林的顶部。

噍！那树林边升起了一股白烟般尘粒，那一定是我们不熟悉的地面上微型龙卷风造成的。

右边窗外可以见到远山高耸的浅灰色山影。

师傅终于修好了车，我们又接着前行了。

右窗出现农田了。左窗口上可见今天看到的第一朵白云浮在远方的天幕上。

我的大脑已停止了运转。窗外只有那烤焦般低矮山丘的图像不断在眼前流过。

这几天高速公路两边景色经常出现阴阳脸般的图像。公路左边是荒滩，而右边经常是人类种庄稼的绿色世界。左边看到是地狱，而右边看到的是天堂，只是高速公路隔着这阴阳两个世界。

左边出现了一座孤立浅褐色山体，而这荒山与公路之间生长的荒草使它很像从洛山矶去拉斯维加斯途中的景色。突然一块绿色耕地闯入了视野，仿佛它是向我证明这里不是拉斯维加斯。

左边的天空中出现了六朵小平顶无沿帽式极淡的白色云朵，它们一字排开像一群传说中的飞蝶。

这一路白天我很少睡觉，实在是舍不得用这宝贵时间睡觉啊，生怕漏看了一处意想不到的景色，除非疲劳到了极点时我才打一个盹。一会又惊醒，眼前又是一片意想不到的景色。

左边地面上出现一条较深的水沟，它在地面上不规则地切割出崩塌状的边缘。

右前方出现了三组远山影子，近处是墨黑色，中间一层浅一些，最远处最为清浅。我又打了一个盹，醒来看到了一个干沽的河道。

左边又出现了延绵不断的低矮的山脉，像在前往吐鲁番途中看到的一样。

我又睡着了，醒来看到仍是那浅黑色没有尽头的浅黑色的山岭，只是早上行程中这样山岭是在汽车右边，而我今天一直坐在汽车靠左边窗口一侧，很少能看到右边窗口景色的全貌，现在这片绵延的山峦在左侧，我可尽情欣赏了。

又出现一片绿洲了，旋即又消失了，接着又是那白色极度干沽的荒滩，只是天上的云朵变成了十几朵。

下午两点一刻，旅行车从高速公路下来到达玉门收费站。

正前方出现高大的远山极浅的灰色山影，还有它上方浅白色的云朵。

旅行车又换到另一条和原公路相同方向的高速公路上（也许回到了原来的高速公路上）。左前方山脚下出现一大片浅蓝色玉块般的水面，而这片水面后面山峦中有一片棕红色山体，它们使这极度干沽的荒滩与荒山中呈现出短暂的绚丽色彩。

下午三点二十四分，旅行车到达了嘉裕关西收费站。

公路前方左侧出现了嘉裕关城垛和楼阁，其中一座楼阁围在草绿色防护网中，显然那里是在维修。

这一路近八个小时的行程中，我看到了什么？荒凉，干沽的土地，挣扎的骆驼草，偶尔的水渠，浓绿的树林和田地，还有荒山。

生活在这里绿洲上的人一定有生活在海洋中孤岛上同样的感受。在古代或过去交通不便时，出门是多么艰难的行程啊，也许现代通讯与交通使信息流通不再是问题，只恐怕出门仍是艰难不易的事啊。

到嘉裕关时已是下午四点了，太阳仍在半空中。

柳树在风中起伏着，阳光仍十分炽烈，只是天气并不让人感到热。

我们来到嘉裕关的后门，左边是祁山，右边是黑山，中间是一片戈壁，明朝到这里是出关了，可它把敦煌全都算在关外了，所以这里是中国历史上极度保守退缩的城池啊。似乎嘉裕关在历史上并没有取到什么作用，他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来这里走了一趟对它的印象也是接近零。

晚上不到八点我们就在嘉裕关火车站等晚上十一点三十二分到兰州的火车。这里八点太阳仍高高挂在西边天空上，可火车到了十二点还没有来。

终于等到了去兰州的火车。夜行列车的窗口外可以看到从地面升到中空的银河，满天都是星斗。

很多年都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色了。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